第 16 章(1 / 1)

江逾白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林知嶼,是在《創造青春》的初評級舞台上。

為愛勇闖娛樂圈的小少爺濃妝豔抹,身上穿著半透明的深V襯衫,衣服上墜著的金屬鏈丁零當啷地響。

隻可惜他最想吸引的那個人老神在在地坐在導師席上,對他提前三個月準備的舞蹈和vocal沒有絲毫興趣,甚至連一句點評都欠奉。反而在江逾白那組表演結束後,那人破天荒地開口誇讚了他得天獨厚的嗓音條件和無師自通的vocal天賦。

小少爺在旁邊咬碎了一口白牙,一等到晚間分完宿舍結束錄製,便開始摔盆子作妖,在房間裡破口大罵。

江逾白和他同一評級,宿舍也在一塊,大冬天的他和一群人被攔在門外,看著節目組的人勸了好一會都無濟於事,隻好在安排下連夜換了宿舍。

但是現在想起那樣尖酸刻薄的林知嶼,都好像是上輩子的事。

尤其是在看到他頂著一臉疲憊的困意癱在釣魚椅上,一口氣喝完了大半杯冰美式,然後瞬間像是充滿了電一般滿血複活時,這種陌生而詭異的感覺更甚。

像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逾白,不好意思,那我們再來一條?”

江逾白搖了搖頭,溫和地說:“好,沒關係。”

林知嶼打了個哈欠,偏著腦袋看向不遠處的監視器。

他今天第一天進組,通告排在上午十點,是後期謝琢玉回憶篇中相對正式的戲份。

劇組為了省錢,學宮的場景隻租了這幾天,還得算上重新布景的時間,所以他這幾日的通告排得跟醫學生的課表一樣滿。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睡前都還在背台詞,後來夢裡都是密密麻麻的劇本,他翻來覆去醒了一次又一次,今早蔫得像是霜打的茄子。

林知嶼又嗦完了剩下半杯打工人續命水,感覺整個靈魂都要升華了。

隻是——

“這都幾點了,不就是男主被炮灰找茬的戲碼嗎,怎麼還能拍這麼久。”助理陳辰不滿地湊在林知嶼耳邊小聲說道。

深秋的早晨,陽光並不熱烈,暖融融的,催人犯困。不過大概是因為影視城依山而建,冒犯了蚊蟲的大本營,時不時地就有一大家族的蚊子過來侵擾,陳辰在旁邊拍得心煩氣躁。

林知嶼撩起眼皮看向攝影棚外,落在江逾白旁邊那張熟悉的酷似格格巫的臉上。

江逾白的演技並沒有問題,表現基本都在他的正常水準。隻是那位飾演學宮弟子的不知道是怎麼進的劇組,單是一段簡單的挑釁就都能NG五六七八次。

“我甚至都覺得他是故意的了,不是針對江逾白就是針對林哥你。”陳辰繼續說道。

林知嶼茫然地問:“和我有什麼關係?”

除了試戲那天,他好像和這個人沒什麼交集。

陳辰四下張望了一會,湊近了說道:“他叫溫逯,我聽說他本來也是衝著林哥你的角色來的,他後頭有人,所以一開始對謝雲策這個角色勢在必得,結果沒想到半路殺出了程咬金。”

林知嶼恍然大悟,難怪他那天說話那麼夾槍帶棒。

可是連他一個半吊子都演不過,林知嶼想不通這人有什麼不爽的理由。

果然還是生活太容易了,才能滋生出這種狹隘的情緒,到設計院裡多加幾天班還拿不到錢就老實了。

這一場戲足足NG了十次,才終於勉強通過。副導演和幾個場記正圍著趙瑾瑜給她順氣,江逾白也被助理接去了保姆車休息。

溫逯的助理又是給他擦汗又是給他遞水,他本人毫無耽誤了劇組進度的愧疚,張揚地往監視器那一杵,說:“趙導,我剛演得怎麼樣?我想了想有些細節好像還可以再精進一下,就我剛才嘲諷謝琢玉那裡,是不是情緒應該再大一點,表情再狂放點比較好?”

趙瑾瑜都懶得理他。

“對了,我還想看看剛剛那條拍的怎麼樣……”

陳辰偷偷和林知嶼說:“他還嫌自己剛才那個瞪眼噘嘴的表情不狂放嗎?已經可以算得上猙獰了吧。”

“之前總聽人說林哥的演技不行,和他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林知嶼:“……”小夥子,你這話在彆人麵前說是會被炒魷魚的懂不懂。

溫逯在那糾纏了趙瑾瑜半天,隻得到了一句“有這個時間不如把下場戲的台詞看一遍”,氣得一個人在棚外生悶氣。

然後一轉頭,就和剛把椅子往外挪了一點,打算出來曬曬太陽的林知嶼對上了目光。

溫逯頓時也不氣了,抱著臂盯著他看。

“你來的時候我已經開始拍了,都沒來得及打招呼。”溫逯說,“恭喜你啊,網上吵得熱火朝天,居然沒有被換角。”

林知嶼敷衍地笑了笑:“是啊,這是為什麼呢?”

溫逯翻了個白眼。

“那天要不是我排在你後麵,謝雲策這個角色還不知道是誰的。”他的嘴角微微上挑,臉上的不屑像是從骨子裡長出來的,“林老師,聊聊,你是靠著哪條路子才上了這個位子的?”

他刻意把“路子”咬得很重,生怕林知嶼聽不出來他的言下之意。

“我不清楚呢。”林知嶼抬眸,眸光平靜得像一潭死水,但平靜之下藏著刺骨的涼意,“但大概是因為比某人少了那麼點爛泥扶不上牆的勁。”

他笑了笑,語調如常,卻莫名帶著刀鋒般的嘲諷:“不過前幾天劇本圍讀的時候怎麼沒見過你,這個角色的飾演難度也高到需要精挑細選的份上嗎?”

蹲在一邊的陳辰十分配合地戳了戳林知嶼的腿,提醒道:“林哥,我聽說劇本圍讀有時候為了效率,不會請這種鑲邊角色的演員。”

溫逯眼角狠狠一抽,臉上頓時像被抽走了血色。

“難怪,我就說有些配角的台詞怎麼都是工作人員頂替的。”林知嶼漫不經心地回道。

溫逯的眼皮抽了又抽,僵硬的蘋果肌頂出兩條不自然的溝壑。他剛要發作,就聽到場記在不遠處喊道:“林老師,溫老師,下場戲可以來準備了。”

林知嶼故作驚訝:“這麼快啊?NG了那麼久,我還以為要到下午才能拍呢,助理都差點要去幫我買午飯了。”

溫逯瞪了他一眼,一字一頓地說:“精益求精啊林老師,太急於求成隻會拍出3.0分的校園劇。”

林知嶼“嗬嗬”一笑,像是沒有聽見溫逯的話。他一邊捧著自己的衣擺朝拍攝場地走,一邊用溫逯能聽到的音量對陳辰說:“你大學小組作業的時候有遇到過那種人嗎——”

“就是那種,連個ppt都不會做但非要自告奮勇,問進度的時候永遠裝死,拖到ddl終於交上一坨不知道從哪複製來的醜得驚天動地的勾史,卻還要哭訴自己做得多不容易的。”

“臥槽,那太常見了林哥!”

林知嶼揉了揉他的頭,語重心長地說道:“沒事,進了這行,以後還會遇到很多的。”

溫逯氣得在後麵直跺腳。

……

工作人員給他們穿戴好了威亞。

林知嶼拍攝的第一場戲,並不是劇本中謝雲策出場的第一幕戲。

謝雲策在學宮聲名遠揚,少年天才引得不少人豔羨追隨的同時,自然也會招致無數的嫉妒與仇恨。

與他同入學宮的世家弟子沈修明在當年的校考中被他三劍擊敗之後,自覺顏麵掃地,心生怨恨,暗中謀劃複仇。

然而謝雲策的修為精進的太快,遠非常人能及,眼看著雙方的差距越來越大,此時謝雲策的弟弟謝琢玉也進了學宮。

與謝雲策溫潤如玉的性格不同,少年時的謝琢玉是個囂張恣意的主,初到學宮第一日就頂撞先生,招惹同門,拉了一票仇怨。

是以在沈家旁支弟子找上沈修明哭訴時,他興奮地意識到自己心裡的那口氣終於有了出頭之日。

教訓不了謝雲策,還教訓不了初出茅廬的謝琢玉嗎?

這也是今早那段NG十次的戲的開端。

可謝琢玉哪裡會任人欺負,他與沈修明一言不合就要動手,卻不想後者因為年紀較長,早已把學宮的婆娑劍法修煉爐火純青,加之被謝琢玉反懟時的冷嘲熱諷激起凶性,一出手就直逼謝琢玉命門。

正當此時,爭鳴出鞘的撥雪劍寒光一閃,謝雲策一劍破風而來,挑開了沈修明的劍。

謝雲策這個角色定得晚,加上開機時間緊,林知嶼隻訓練了一天。

江逾白看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威亞機器看,還當他是在害怕,於是湊過來輕聲安慰道:“沒關係,你把它想象成蹦極的話,有時候還是挺好玩的。”

林知嶼道了聲謝,抓緊了手上的劍。

在沒有人知道的地方,他手心的汗都要濕了一片,心撲通撲通地瘋狂跳動著,渾身所有的細胞都在躍躍欲試。

好玩,吊威亞比上班好玩。

很快,他被吊在了半空中。

趙瑾瑜一聲即下,溫逯瞬間抬劍直刺江逾白。

林知嶼從半空中縱身一躍,突如其來的失重感讓他腎上腺素飆升,靈魂都在叫囂。

層疊的衣袍隨風而動,他身姿靈巧,宛若驚鴻掠影。

他手上挽起一道劍花,輕盈穩當地落了地,一劍蕩開溫逯的劍,將他擊退了數十步。

“琢玉劍法不精,沈兄既然想找人切磋,雲策願意代勞。”

林知嶼舉劍的動作並不複雜,但就是這輕飄飄的一劍,謝雲策表麵柔和內裡鋒芒的人物弧光仿佛躍然眼前。

他垂眸時的眼神像是困了一層霜,抬眼的那刻卻將所有的攻擊性悉數隱藏。

溫逯握著被震得瞬間沒有知覺的手臂,惡狠狠地瞪著他。

可心底卻止不住地隱隱發寒,相隔這麼遠,他竟不自覺被壓製地難以喘息。

副導演看著監視器裡的林知嶼,不禁低聲讚歎:“這居然是隻訓練了一天的成果!以前總聽人說他隻是個庸俗花瓶,現在看還真是以貌取人了。”

趙瑾瑜收起手裡的劇本,罕見地笑了笑:“雖然動作稍顯生疏,但戲感不錯。再打磨打磨,會是一塊璞玉。”

沈修明本就氣在頭上,被謝雲策表麵謙和卻綿裡帶針的囂張語氣一刺,更是怒火中燒。和謝雲策的那些差距被他徹底拋諸腦後,兩個人從廊下打至屋頂,最後甚至驚動了祭酒,雙雙被罰。

地上的戲份簡單,加上仙俠劇對打鬥的要求不高,很快就過了。

但問題就出在後麵的戲份上。

再次被吊起來的時候林知嶼的心跳已經平複了許多,他腦袋裡回憶著訓練時武行老師教授的動作,麵上的情緒始終沉浸在謝雲策的設定中。

直到踩上屋簷——

旁邊的溫逯忽然腳上一滑,劍脫手飛來,直衝林知嶼!

林知嶼下意識地扭身一躲,手上動作卻被劇烈的牽拉感打亂,身形不穩地向後倒去——

半空中,他條件反射地反手一抓,扯住了溫逯的手腕。

“放手!”溫逯臉色慘白,話未說完,威亞的鋼繩忽然發出刺耳的聲響。

兩人一齊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