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他,實在是林知嶼的台詞好得太過出人意料。
這段戲是謝琢玉在主線第一段劇情進行中,第一次回憶起兄長謝雲策的情景。
他記憶中的青年眉眼溫潤,舉手投足端方清雅,在此刻謝琢玉身處的血雨腥風、屍山血海中,這段回憶就像是江南煙雨朦朧下的溫柔鄉。
所以作為整段回憶的“眼”,林知嶼的表演至關重要,謝雲策這個角色能否立住,也全係在初登場的“驚鴻一瞥”。
雖然隻是對台詞,林知嶼的臉上並未流露出太多情緒,但他的咬字清晰,單是聽著,就能感受到角色的行為和節奏,腦補出謝雲策廊下煮茶的畫麵。
連沈程意都不由得地支著腦袋看過來,滿臉的不可置信。
林知嶼:?看我乾啥,繼續啊。
江逾白清了清聲:“還能有誰……不就是成天跟在你屁股後頭跑的雲祈,我看乾脆把我送去天機閣,她跟你回謝家得了。”
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旁的,開口時氣勢已然落了一截。
“她最近正因為摸不透藏心訣犯愁,你又何苦去招惹她?”林知嶼一頓,語氣忽然揚了起來,“讓我瞧瞧……這後頸的王八,該不會也是她畫的吧?”
“我招惹她?分明是她先嘲笑我的劍法……還有這王八,也不知道使了什麼鬼魅伎倆,我怎麼都弄不掉!”
兩人你來我往地讀了大半頁紙,大概是被林知嶼感染,江逾白的情緒也逐漸活躍了起來,仿佛和謝琢玉一起回到了張揚恣意的少年時代。
沈程意聽得出神,要不是助理及時提醒,差點就忘了接下來的詞。
“要我說啊,謝哥,你不如把我帶回去吧,我這手偷師的謝氏劍法,舞得可比謝琢玉好太多了……”
回憶最終被烈火燎原和漫天冤魂破開,江逾白的角色站在現實與記憶的交界,凝望著竹林中的謝雲策,抓著劍的手都在泛白,眼裡更是暈開了一片渾濁的水霧。
“走吧,阿玉,你不是還約了江陳兩家的公子,要去不渡海尋夜明珠嗎?”林知嶼目光溫和地望著他,“等你回來的時候,我栽的這株花也要開了。”
“……我不走,哥!”江逾白歇斯底裡地喊,“我不想走,你讓我看你最後一眼!”
話音一落,他的眼眶竟滾下了一顆淚來,砸在了劇本上。
林知嶼都嚇了一跳。
是不是有點太真情實感了?
“抱歉,沒控製住。”江逾白接過紙張抹了把眼睛。
趙瑾瑜倒是很滿意,連著和編劇討論了好一會,又找來服裝組的負責人說了幾句什麼話,才放他們去中場休息。
眾人算是對林知嶼改觀了,畢竟他的台詞功底幾乎能和圈內大多科班出身的演員媲美,不難想象開拍時,配上一身古色古香的妝造,這個角色會有多精彩。
就在江逾白出去的檔口,林知嶼也在思考自己要不要也出去透透氣。結果剛起了個身,就看到沈程意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
林知嶼心裡一個咯噔,跑路的速度更快。
誰想沈程意對他的態度倒是和善了不少,開口便說:“我是來道歉的,之前以為你是帶資進組,話說得不太好聽,對不起。”
林知嶼心想,就我這爹不疼娘不愛的勁,還有本事帶資進組,你也是太高看我了。
“沒事,我知道自己聲名在外,習慣了。”
“我之前也看過你演的戲,老實說,看解說都覺得煩,所以當時知道是你來演謝雲策的時候,我也是一萬個不願意,因為我也很喜歡這個角色,怕你毀了他。”沈程意說道,“而且這部劇,不論是我還是江逾白,都付出了太多心血,結果卡司一官宣,所有人的注意都到了你的身上。”
林知嶼點了點頭:“我懂。”
他倒是不怕沈程意這種直來直去的人,喜歡就表達喜歡,不喜歡就表達不喜歡,和這樣的人相處反倒比和那些表麵一套背地一套的陰陽人相處舒服得多。
“接下來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當然。”
沈程意繼續說:“不過你剛剛的台詞真的有驚訝到我,能不能偷偷透露一下你報了哪位老師的班?”
“啊?”林知嶼一臉茫然。
“你不是科班出身,應該是去哪個老師那進修了吧,我也想去精進一下,我粉絲老是說我的台詞差口氣。”她也不怕被人聽到,就這麼大大咧咧地說了出來。
林知嶼:“我沒報班……”
“那總不能是天賦異稟,又或是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脈吧?”
林知嶼扯著嘴角裝傻:“也有可能是被哪屆奧斯卡影帝托夢了?”
沈程意:“……你當我傻?”
“我出去透口氣。”林知嶼說著,就火急火燎地竄了出去。
他大學室友以前也誇過他的台詞,說他得天獨厚的嗓音和無師自通的節奏感簡直就是老天賞飯吃,隨便接個配音單子都能迷倒一票粉絲。
隻可惜大學時的林知嶼每天想著的隻有早上吃什麼、中午吃什麼和晚上吃什麼,對室友的一切提議都敬謝不敏,那些誇讚更是沒有當過一回事。
結果沒想到兜兜轉轉,還是走到了差不多的道路上。
林知嶼歎了一口氣,抬頭循著走廊上的標識,正要拐彎去找衛生間,鼻尖忽然竄進了一股煙味。
沒關嚴實的防火門被人推開,“吱呀”的聲響在江逾白耳邊炸開。
他像是被嚇到了一般,迅速回身望來,手上的煙灰猛地掉落,燙在他的手背上,讓他不由地皺起眉頭。
“我還當是誰呢,原來是你啊。”
隻見林知嶼從門後探出了頭,一雙眼睛溜溜地盯著他看。
“你……”江逾白一時之間忘了應該先掐滅煙頭,還是先拽住林知嶼,不讓他把這件事說出去。
林知嶼也在一瞬間,從他臉上複雜的表情裡猜到了他的想法。
江逾白出道以來,公司給他定下的人設一直都是溫柔體貼的白月光鄰家大哥。抽煙這種事和他的人設調性太不適配,若是被彆人看到還好,偏偏被他這個惡毒炮灰看到,少不了要被拿去大作文章。
早知道他剛剛就不應該推這個門。
“我不會說出去的,你彆擔心。”林知嶼連忙保證道,然後馬不停蹄地把頭縮了回去,順帶還貼心地幫他帶上了門。
江逾白:“……”
不過說起來這個班果然不是人上的,像主角受這種陽光開朗溫柔可人的五好青年,上班上著都能在休息的時間跑出來借煙消愁。
還是早點想辦法退圈比較好。
林知嶼靠著防火門,這麼想著。
大概是因為被他發現,江逾白也沒有抽下去的心思,林知嶼沒站多久,就感覺到身後的門被人拉開。
他轉過頭,對上了江逾白詫異的目光。
“怎麼站在這裡?”
“幫你守一會,怕還有像我一樣不長眼的人過來。雖然被看到好像也不是什麼大事,但感覺你應該不太好解釋。”林知嶼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了兩顆薄荷糖。
他自己拆了一顆塞進嘴裡,又把另一顆遞給了江逾白。
“上班壓力很大吧?不過抽煙對嗓子不好,你等會彆被聽出來。”
江逾白猶豫了一會,還是接了下來,說了一聲“謝謝”。
“不用,都是同事嘛。”
萬一以後避不開那些糟心的劇情了,以江逾白這種好好先生的性格,能在牧雲霽或者牧綏麵前幫他說說話,讓他安安穩穩地跑路,就足夠了。
人果然在哪裡都得處理職場人際關係啊。
林知嶼有些悵然地想。
中場休息的時間差不多了,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回到了會議室。
大概是這樣的場麵太過罕見,江逾白的助理看到他倆同時落座後,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在場的人更是不住地把視線往他們的方向瞟。
傳聞中不是說林知嶼和江逾白見麵不和就要開打嗎?還能和諧成這樣嗎,難不成是已經打了一頓回來了?
不過外麵都說林知嶼的脾氣乖張跋扈,今天一看好像也不是那麼一回事。
回憶第二幕戲的劇本圍讀重新開始,有了上半場的情緒帶動,下半場所有演員都進入的很快。
沈程意甚至還當場拔出了道具組準備的劍,嚇得江逾白繞著林知嶼滿場亂竄,結束時,所有人都像是看了一場話劇般過癮。
江逾白喝了一口水,隻覺得眼前的人好像陌生得有些過分。
林知嶼湊過來和他說起剛剛的台詞,可以換一種更為緩慢的語調演繹,好在回憶篇暗示男主謝琢玉少年情竇初開時,就對女主有了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愫。
他把那一句爭鋒相對的話說得十分繾綣,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唇齒間纏綿了無數次,嗓音裡卻帶著少年特有的執拗與青澀,好聽極了。
江逾白忍不住想起了試戲時的那一雙含情的眼,可是林知嶼已經收拾好了東西,被叫到了趙瑾瑜的身邊。
恍若一陣抓不住的風。
江逾白搖了搖頭,甩開心裡混亂的想法,跟著助理下了車庫。
外麵下起了雨,泄洪似的往下砸,濃厚的烏雲遮蔽了整片夜空。
林知嶼走到樓下的時候,手機軟件上的叫車人數已經排到了一百多位,汽車燈把滂沱的雨都照得根根分明。
他拿著趙瑾瑜借給他的傘,在心裡把不給他安排車的徐冬冬罵了好幾遍,正思索從這裡走回家的可能性,一輛SUV就在他麵前停了下來。
漆黑的車窗搖下,露出了救世主清雋的臉。
“需要載你一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