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前。
從醫院辦完手續走出大門,已經日上三竿,經曆了一晚上的驚心動魄後,唐不讓的肚子最先撐不住,咕咕叫了起來。
隻是唐不讓現在身無分文,全身上下湊不出一塊錢,就連身上的軍大衣和勞保鞋還是醫院的保安大爺給他的。臨走了大爺拍拍他的肩,說一切都會好的。
嗯,是挺好的,連飯都快吃不上了。
醫院門前正好是一條大道,兩側樹木高壯。樹下人來人往,賣桂花糕的,出租車拉客的,低著頭耍手機等公交車的,無一例外都注意到了這兩個奇怪的身影,不時疑惑地瞥兩眼。
大冷天剛下過雪,怎麼還有人穿這麼薄的漢服啊,嘖,小閨女可憐哪,臉都凍白了,不能要風度不要溫度啊。
旁邊那是個啥?怎麼染頭黃毛兒,還邋裡邋遢的,哪兒來的流浪漢啊?這街上治安真是越來越差了。
“嗚汪!!”
唐不讓正琢磨著要不要跟家裡人打個電話,卻被這動靜嚇了個正著。
扭頭一看,不遠處一條狗甩著舌頭狂奔而來,邊跑邊朝著唐不讓和將離吠叫。聽聲卻是“慢點慢點”,原來那狗身後還牽著一個女孩,被甩得如狂風中的紙鳶,搖搖欲墜。
將離本能地一退,唐不讓則已經抬起胳膊準備拔腿跑了。大狗的速度何其之快,不過一個眨眼已經衝到了唐不讓身前,正張開獠牙準備狂吠,卻被身後氣喘籲籲趕來的主人一把握住了嘴筒子。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它之前從來沒這樣過,對不住”,主人喘著氣抬頭,原本滿是歉意的眼神在和唐不讓對視後顯得飄忽了些。
小心翼翼地抬頭,再看一眼。
一個大高個黃頭發年輕人,頭發像被屁崩了似的。粗眉吊眼長得凶巴巴,一身破舊的軍大衣勞保鞋,打眼一看渾身上下都臟兮兮的,頭發裡都藏了泥了。不會是流浪漢吧。
斜眼一看,隻見醫院的牌子閃亮亮一掛,正反射著太陽的光輝。完了,什麼流浪漢啊,這是碰上精神病了。
“道歉就不必了,能借一下手機嗎?我想打個電話”,唐不讓緩過神後說道。
難不成是要搶手機?
女孩有些不放心,但還是掏出了手機,畢竟是自己的狗先把人嚇到的。
將離隻看見那個女孩遞給唐不讓一個小鐵盒子,上麵五顏六色的,唐不讓拿了鐵盒子就去一旁了,隻剩下那個女孩子和將離麵對麵站著。
也許是覺得有些尷尬,女孩開口緩解氣氛“你和他是一起的嗎?”
“暫時一起”,將離回答,眼睛卻盯著女孩的耳朵看,上麵罩了一個毛茸茸的東西,像狐裘似的。
“那你們是在玩cosplay嗎?”,她說著細看了一眼將離的衣裙,是唐朝的襦裙,深海的顏色,掛著鐵鏽紅的披帛,像落日的海平麵。隻是看著有些狼狽,沾了不少大片的黑色汙漬。
這人真好看,眼睛水潤潤的,像明鏡一樣透亮,女孩看著將離的臉,一時有些出神。
將離卻沒有回答,盯著女孩的耳暖問,“那是什麼東西?”
女孩把耳暖摘下來,“耳暖啊,可暖和了,上麵還有兔子耳朵,好看吧?”
將離點點頭,伸手想摸,觸到白雪一樣的絨毛時卻觸電一樣縮了回去,“摸起來也像兔子”。
“你好像很喜歡呢。要是不嫌棄的話,我可以把這個送你,家裡還有好幾個呢”,女孩說著,把耳暖遞給將離。見人接過後將耳暖轉來轉去,一臉疑惑的樣子,女孩直接上手幫她戴好。
“這樣就好啦”,女孩笑著順了順頂部的兩隻兔耳朵。
將離笑了,白齒紅唇仿佛待放的花苞,她抬手觸摸包裹著她耳際的溫暖,笑眼盈盈地開口。
“多謝”。
看到將離的笑,女孩的眼神再也挪不開了,眼前紅唇一啟一闔,再睜眼仿佛見到了另一個世界,去到了那個讓人魂牽夢繞的大唐,彩旗當街,歌舞升平。
最後那男人是怎麼把手機給自己的?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牽著狗回去的?不知道。當回了家坐在沙發上時,聽到狗將飯盆摔得咣咣響,她才回過神來。
“你給人下藥了?怎麼我跟人說謝謝都不帶理我的”,唐不讓雙手叉腰看著女孩離開的背影,她這路都走得搖搖晃晃的。
“怎麼不說是你凶神惡煞,嚇到人家的”,將離揶揄他一嘴,“你這一身可真是醜的令人發指,趕緊走吧,彆一會兒再嚇到人”
唐不讓帶路,兩個人一前一後往旅店的方向走去。
“你是冷了吧?剛保安大爺看你一個女孩子穿得薄,好心給你軍大衣,是你不要的。現在想要回去可晚咯”。唐不讓笑嘻嘻開口,仿佛自己撿了多大個便宜似的。
“放心,這衣服跟你絕配,我不會跟你搶的”,將離一臉不跟傻子計較的表情。
旅店離醫院不遠,是個開在二樓的簡約民宿,一樓則是開了個熱熱鬨鬨的飯館,正是營業的時間,人來人往,飯香四溢。
唐不讓咽了口唾沫,還是先上了樓。門剛推一半,卻瞟到了旁邊還沒開的燈牌,什麼民宿啊,分明是個情侶酒店,裡麵是什麼情況自不必說。
果然遇到事兒還是不能找兄弟,這也忒不靠譜了吧。
唐不讓和將離當時逃得匆忙,老宅中的手機身份證銀行卡什麼的統統沒帶出來,現在又著急找個落腳的地方休息。不過就聯係發小就近訂個酒店,順便送兩身衣服,一些吃的過去,這麼簡單的事兒是怎麼?——啊,真是服了,唐不讓恍然大悟,內心默默吐槽,這麼嚴肅的事也能往歪了辦。
將離卻隻覺得新奇,從唐不讓推開的門縫中擠進去四處逛了起來。
末了皺著眉頭問唐不讓,“怎麼,我們兩個就站著休息嗎?”
唐不讓覺得離譜過了頭,但事已至此再換酒店又得折騰時間,隻能希望後麵不要再出什麼幺蛾子了。他幾步上前,跟前台打過招呼後便硬著頭皮進去了,耳朵尖紅得像是要滴血。
前台一臉意味深長地目送這二位“奇葩”進去,他剛才在櫃台後麵探頭探腦了半晌,見這男的猶猶豫豫不肯進門。
這下終於給人辦好了入住,前台才放下心繼續刷視頻。
唐不讓洗完澡裹著浴巾從浴室出來,開門的瞬間霧氣蒸騰。他滿意地伸了個懶腰,朝著沙發走去,頭發半乾不乾滴落幾滴水。
床旁邊放著跑腿剛送過來的衣服和幾千塊錢,硬朗的手提袋上印著簡便的logo,裡麵放了兩身衣服。跑腿的人認識,那是一個新晉的潮流品牌,不少網紅都在宣傳,前段時間還在揚州辦了秀場。
唐不讓看見logo就翻起了白眼,“夠不要臉的,送的都是自己的品牌。行吧,那就讓我這個大帥哥給你宣傳宣傳”。
他拿上衣服,去關臥室的門。這個民宿的空間雖然小,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臥室客廳衛生間樣樣都有。
關門的時候,唐不讓看見將離正在擺弄電視,在頻道間調來調去不亦樂乎。桌子上的餐品倒是一口沒動,是不合胃口嗎?算了,一會兒再問問她喜歡吃什麼吧。
將離腦子聰明,洗澡開關,電視遙控隻教了一遍就會了。就連衣服也是自己琢磨穿上的,還照著街上的人換了簡便的發型,唐不讓看著她逐漸成為一個現代人,竟然有些不適應。
等到唐不讓換完衣服出來後,將離正在看電影,神情專注。電視上畫麵跳動,是2015年上映的捉妖記,姚晨飾演的大師傅手起刀落,將圓滾滾的妖怪千刀萬剮成了蟬翼一般的生妖片。
“妖固有一死,早死晚死都得死”,聽到熟悉的台詞,唐不讓眉毛一挑。
“你喜歡看這個?對你們妖來說,這應該是恐怖片吧”,唐不讓挨著將離坐下,毛毯暖融融的,圍著茶幾鋪了一圈。
他小心翼翼地掀起衣服,確認傷口沒問題後才開始往嘴裡塞東西。還殷勤地把飯往將離那邊挪了挪,順便放了幾個甜點。
“比這恐怖的事情多著呢”,將離說著,好奇地拿起蛋撻。
“等吃完飯,咱倆得回你家宅子一趟,把影壁上的符給鏟了,不能把玉妖越養越大。”,她繼續說道。
“那妖萬一就在宅子裡呢?我們過去豈不是送死?”,唐不讓一想起那個妖,就全身發麻,嘴裡的雞腿都不香了。
這玉妖,怎麼就不能像將離一樣,當個新時代的和平好妖呢?
“不會,就昨日來看,她已經入邪了,白日要避光的。這麼半天都沒有動靜,估計藏好本體養精蓄銳去了。今晚,一定是場惡戰”
“嗯——這個好吃”,分析完,她便將蛋撻整個兒扔進了嘴裡,嚼吧嚼吧後果斷給了好評。
神居山唐家老宅。
臥房裡的血跡觸目驚心,床上屏風上自不必說,幾米外的窗上竟然都有血跡,斑斑點點像雪中紅梅。
唐不讓腦海裡浮現出四個大字,案發現場。
再次回到這裡,他甚至有些腿軟,眼睛不住地亂瞟,生怕再發生什麼意外。收拾好自己的提包出門時,也是越走越快,最後簡直是像逃一樣。他知道,自己有可能再也忘不掉那個晚上了。
開車回酒店的路上,唐不讓又變回了那個富裕的唐不讓,一路上買買買都沒停過。
隻不過這次讓他一擲千金的,不再是什麼名牌古玩手表,而是成袋的驅魔符桃木劍八卦鏡。
什麼妖魔鬼怪,都不要過來啊!
墨鏡下,唐不讓的雙眼蓄滿了淚水,他真的太想活下去了。
他的錢還沒花完,逃出牢籠的腳也才邁了一半,他的發根也該漂了。不細數不知道,原來他有這麼多要活下去的理由。
“你要死啊!乾脆出家住寺廟好啦”,唐不讓抱了兩隻咯咯叫的雞回來時,將離終於忍不了了。
後備箱,後排座椅都已經塞得滿滿當當,怎麼這麼大個人,長了個螞蟻大的膽子。
唐不讓堅毅的臉龐流下兩行清淚,“要不我們現在去鎮國寺?”
他的嘴巴在笑,眼神卻好悲傷。
將離沉默地扶額,歎氣“我有把握讓你今晚活下來,你先把雞放下”。
兩隻雞被捆了腳,“咯咯咯”叫著,紅色的雞冠一個朝右歪一個朝左歪,被唐不讓抱著像左右護法似的。街上的人路過無不側目,心道這是什麼新的時尚風潮。
“真的?”,唐不讓眼裡有了光。
將離無奈,“真的”。
唐不讓猶猶豫豫,抱著雞左轉右轉,不知道是放下還是帶走。最後,目光鎖定一個過路人,是個戴老頭帽蹬三輪的耳背老大爺,車鬥裡的收音機震天響,旁若無人地嘶吼著“我們要唱就要唱的最痛快——”
兩道完美的拋物線後,老大爺就這樣帶著大公雞和鳳凰傳奇的歌聲漸漸遠去了。
酒店房間裡,唐不讓把驅邪用的物什掛的滿滿當當,明亮的房間看著昏暗了許多。
雖然將離說自己今晚肯定能活下去,但是誰知道她說的活是什麼活法。要是缺胳膊少腿半身不遂的活著,那還不如死了呢。
天已經快黑了,布置結束後唐不讓就回了臥房,離將離近一點活命的可能性就大一點。臥房裡,將離坐在床上擺弄唐不讓給她買的手機,真是方便,不過戳戳點點就能聯係到千裡之外的人。
雖然她沒有什麼人可以聯係。
唐不讓進屋時,將離頭都沒有抬,卻在他挪床的時候蹙著眉看他。
哼哧哼哧地,唐不讓把床挪得離將離又近了些,兩床原本相隔一米左右,現在隻剩一掌寬了。
“你放心,我睡覺很老實的,絕對不會亂動”,唐不讓一臉認真地發誓。
將離不說話,冷冷看著他。
唐不讓隻覺得自己在她麵前越來越矮越來越矮,頭都快要抻進地裡,最後也不敢抬眼看她,默默地把床挪了回去。
躺在床上時唐不讓依舊很緊張,沒有會人在生死存亡之際打瞌睡的。昨晚的畫麵一直在他的腦海中重演,不過,畢竟一天一夜沒有合眼,緊張了半夜後,他困得失去了意識。
令人意外的是,這一夜過得相當安穩,沒有發生任何事情。
直到上午八點半,一聲尖叫從門外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