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上)(1 / 1)

齊冬恍然回神。她不知道自己的意識離開了多久,隻覺得渾身都疼,那種連帶著每根神經一起共鳴的撕扯感蔓延至全身,幾乎令她喘不過氣來。

此刻她正站在一片狼藉的房間中央,感受到天花板在不停震動,就連腳下的地麵都在隱隱約約顫抖著。

林唐呢……林唐在哪兒?

齊冬下意識地尋找著那個永遠能夠及時趕到她身邊的人,就像這些年一直做的那樣,她習慣於依靠他,就像離巢的幼鳥尋求庇護。

但是記憶很快湧入腦海,一個令她痛苦的事實展露在眼前,她渾身戰栗起來,腦海中一片空白。

是啊。

他死了。

他再也不會回應我了。

呆立了一會兒之後,齊冬猛地回過神來,跌跌撞撞地衝向林唐所在的角落。原本放置在這裡的籠子不見了,地麵上赫然出現了一個大型暗格,她試著在裸露的嵌合處敲了敲,感受到堅硬的觸感——無法判斷底下多深,又究竟通向哪裡。該死的,就連屍體也看得這麼緊嗎?她狠狠捶了一下地麵,站起身來,邁著沉重的步子朝記憶中來時的方向走去。

不過,就算找到了又能怎樣呢?齊冬苦笑了一聲。

他終究屬於這裡,我帶不走他。

可是,可是。

要是我從未遇見他,就好了。

哢擦——

幾塊牆體碎屑掉落在她身邊。先前整棟建築都被附上了擬態立體圖形效果,讓人產生了不同風格揉雜在一起的違和感,映像褪去後,這些再普通不過的材料才顯現出它們原本的樣子。齊冬抬手撿起那塊類似混凝土的牆體,試著分析了一下它的構造。磚石的種類、密度,乃至建造時注入的防水材料分布狀況都清晰地展現在她麵前,之前籠罩著整片區域的靈魂回響裝置早就失去了作用,此刻,她能感受到自己對洞察之力的掌控變得愈發嫻熟,甚至不需要集中注意力就能發動。

震感愈發強烈,對危險敏銳的感知讓她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

——這個地方快要塌了,如果不儘快逃出去的話,會死在這裡。

齊冬深吸了一口氣。

死亡,聽起來多麼美好,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沉湎在了溫暖的幻想中無法自拔。但是很快,她又掙紮著將自己拽出泥沼,站在現實邊緣,痛苦而堅定地想——我還不能死,我還有任務要完成,連帶著林唐那份一起。

永恒的寧靜終將到來,但至少,不是現在。

根據四周建築所用的材料,齊冬有些驚訝地判斷出自己竟然身處極深的地下,要知道,在無差彆轟炸中,這種脆弱的建築根本無法支撐太久,原本這片區域的承重結構就十分有限,僅靠中央連接著控製中心的荷載主體維係擬造的天空,再往下則是為了便於移動舍棄了堅固性的箱式建築,一旦這裡發生塌方,被掩埋後的死亡率幾乎是百分之百。

當下的目標是儘可能往上走,不管怎麼樣,隻有先抵達下層區的表層,才能真正回到地麵上。

她開始奔跑起來。這裡的地下空間大的無邊無際,即使她一邊掃描一邊推測道路的延伸方向,並儘可能貼著內側牆壁快速前進,也還是不能判斷出出口的位置。

一路上,她看見了許多身穿不同顏色製服的孩子,他們目光呆滯地望著自己,卻並沒有任何逃跑的意思。

隻有勝者才能見到光明,而這光明卻也是虛假的,不過是統治者隨手捏造的謊言。

齊冬感覺心裡狠狠刺痛了一下,可她隻能向前,不斷向前。

轟隆——

一塊巨大的天花板砸落在身後,她腳下一個趔趄,轉頭看去時,那條路已經被完全堵死了。

不過幸好,她已經差不多摸清了這片地下通道的走向,加快腳步穿過又一條走廊後,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巨大的空曠區域,牆上畫著許多她看不懂的特殊標識,應該是獨屬於這個“零界”的通訊符號。

現在到了最困難的地方,雖說附近必定有向上的路,但問題在於,她並沒有選錯的機會,一旦沿著一條道路前進,再想回到原地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就在這時,齊冬用餘光瞥見左側牆壁位置被人用透明筆觸寫下了什麼東西,經過仔細辨認後,她可以確信這些鬼畫符似的玩意兒並不屬於人類社會任何時期的文字,卻有種莫名熟悉的感覺。

她伸出手在那處記號上抹了一下。書寫材料是亞硝酸鈉和澱粉溶液,在地底能搞到這種東西的人不多,而且這個高度……她大致比劃了一下,按照成年男性的普遍身高,如果想要不被人發覺的留下痕跡,手臂伸展幅度不會超過頭頂。這些字跡是分好幾次寫就的,對方似乎並沒有太多時間完成暗號。

難道是像林唐一樣的人留下的?不,不對。齊冬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這個基地建立的最初目的尚不明確,放任其他特殊變量出現是很危險的。

那麼,已知唯一有機會留下這些的人,就是他。

——那個所謂的“管家”,林淵。

這些符號,單從平麵上的筆觸來看,並沒有任何意義,可若是開啟洞察之力視角,將線條重組的話,可以得到一種月族之間傳遞信息的遞質信號。

也就是說,除了她以外,還有其他和月族融合的人類。

難道說……

前方通路儘頭突然傳來一陣爆炸般的巨響,還有金屬互相撞擊的嗡鳴聲,齊冬不再猶豫,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全速衝刺。

再次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慘烈的景象。機械部件和殘肢散落在整個空間內,光潔的牆麵染上了火藥爆炸產生的焦黑,而通往上方直梯的道路前站著一個人。

林霜的左臂自肘關節上方被切斷,切口光滑平整,顯然是那些仿生智械的傑作。斷麵已經不再流血,而是呈現出灰敗的土黃色,能夠清晰地看見肌肉和骨骼的脈絡。她嘴唇慘白地盯著前方,目光渙散,仿佛下一秒就要倒地死去,卻還是頑強地站立著,獨自一人把守在那道通往自由的廊橋前,消滅一切她所見到的事物。

齊冬向她走去。

如果說她的內心沒有一絲憎恨,那一定是假的——眼前的這個女人欺騙了林唐,甚至騙過了她本該洞察一切的目光,繼而將事情推向不可挽回的地步。

真是完美的詮釋,何謂“統一意誌下的傀儡”。

然而此刻齊冬卻隻覺得悲哀,為自己泡影般的過去,也為那份天真的幻想。

而現在,她再也不會被這些束縛。

“讓開,我可以給你個痛快。”她冷冷地說道。

林霜卻搖了搖頭,用沙啞的聲音說道:“有人讓我帶你離開。”

正值鼎盛之際的洞察之力告訴齊冬,她沒有說謊。但她毫不留情地拒絕了。

“我不相信你,最後再說一遍,讓開。”

林霜沒有挪動腳步,兩人僵持著,緊張的氣氛逐漸蔓延開來。

齊冬歎了口氣,現在自己手無寸鐵,想要將眼前這名訓練有素的戰士乾掉得費上不少勁,即使對方目前處於重傷狀態。若非如此,她也不會浪費口舌在無用的威脅上。

但是,不想不代表不能,即使這會浪費一點時間——齊冬擺出了進攻的姿態,將自己能夠用做武器的身體部分朝向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