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喧囂中,紅色旗幟如不滅火焰般張揚,人群浩浩蕩蕩遠離坊市,一支宿衛軍自皇城往大雁塔方向趕去救災。
薑眠戴上朝客棧借的鬥笠,披上蓑衣,將薑儀的劍牢牢綁在身上,決定去幫忙。
雨水在風勢相助下極為可怖,不僅視線模糊,行走也變得艱難。但薑眠一心快點找到姐姐,所以健步如飛,一步踩出一個飛濺的水坑。
不知是否偏離了去大雁塔的路線,薑眠跑了許久的路,居然一個人也沒看見,隻有不遠處的一片廢墟中,有個依稀可見的人影。
靠近才發現,那人背著竹筐,正蹲下身。
薑眠揮舞著手臂喊他:“你還待在這乾什麼?暴雨危險,快回家呀!”
聽見她的聲音,那人怔怔抬起頭,隔著雨幕水簾,微微啟唇,似是驚訝無比。
隨即放下竹筐,朝薑眠走來,目光觸及她被雨水泥濘弄得糟糕的衣擺鞋履,不禁道:
“公主殿下怎會在此,快快避雨,小心泥濘。”
他居然是黎未!怎麼辦?怎麼辦!
薑眠左顧右盼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她今日和表姐出來玩,是因為薑儀發現她悶悶不樂,而她悶悶不樂,正是因為看到了黎未攻略她後的好感度劇情。
可是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他。
那就隻能使出視而不見大法了!薑眠決定不理黎未,轉頭就走。
黎未急忙追上,在她耳邊解釋,好像怕薑眠聽不清,又怕失了禮數,忽遠忽近。
“我今日本想來郊外采些草藥,忽然天降大雨,我聽見有人喊大雁塔被衝塌,想起附近還有個坊市,便趕來幫忙救災……”
薑眠捂著耳朵,默念我聽不見,我不能搭理他。
黎未神情單純,並未感受到薑眠的疏遠,隻是一味地追著她的步伐,又瞧見她身上帶著薑儀的劍,頓了頓,繼續道:“公主殿下是來尋劍的主人嗎,不必憂心,剛才薑儀姑娘帶人經過,說要去查看大雁塔。大雁塔內有珍寶無數、價值連城,皆為盛朝底蘊,自然十分重要,可我還是覺得,救人才是眼下最要緊……”
薑眠滿頭黑線接著往前走,但聽見表姐的消息,還是忍不住多嘴。
“那我們得快去。”
黎未出門前應當是有準備,帶了一件用桐油塗製而成的油衣,比起草編蓑衣,擋雨效果要好得多。他將油衣展開,要給薑眠披上。
薑眠一看,這裡明明隻有一件油衣,不禁疑惑:“這件油衣給了我,你怎麼辦?”
黎未無聲笑了笑,堅持道:“我生在雪山,不懼寒冷,這點風雨對我無妨,還是給你披上吧。”
於是一路上,薑眠悄悄走在風雨襲來的方向,替他遮擋,將他護著。
直到走近被衝塌的大雁塔廢墟,一群人埋頭在木瓦磚頭裡搜尋,抬頭望見薑眠身穿厚厚一層蓑衣又披著一件油衣,而同行的黎未則什麼也沒有。
無需言語,目光在說:“兩個好癡的人。”
薑眠頓感臉紅,不過下一瞬,她驚喜地看見薑儀站在殘垣斷壁中,衣抉飄飄。
“姐姐!”
……
雨點由豆大慢慢變成細如牛毛,空氣依然潮濕。
薑眠幫著大家搶救珍寶,努力搬開木頭和瓦爍,仔細尋找。忽然之間,她發現了一抹不同尋常的白,正要靠近,突然,白色動了!
薑眠嚇了一跳,後退半步,附近離她最近的正好是黎未,側首一瞧,心下了然。
隻見他伸長手臂,兩根手指揪出了一個白球子,將它捧在手心,轉過來時,圓溜溜的眼睛像鑲嵌著兩顆紅瑪瑙石。
“公主莫怕,是隻兔子,應當是方才跑到大雁塔附近,塌陷時被壓住。”
薑眠一喜,目光轉而落在那處瓦爍間,感覺還有動靜。於是也伸手一掏,竟然又掏出一隻棕黃毛的小兔。
她握著的毛茸茸手感很好,而且奇異般的安靜,自從被揪出來就一動不動。
黎未掃了一眼:“或許是受傷了。”
和兩隻兔子麵麵相覷,正不知怎麼辦才好時,遠處薑儀突然大喊一聲。
“不好!地麵在塌陷!所有人帶上珍寶,現在離開!”
頓時一陣手忙腳亂,混亂中薑眠手上被塞了不少東西。
“哎呀,我拿不下了,你快幫我拿著。”
“你拎著兔子乾什麼,快點把珍寶帶上!”
……
薑眠被迫放下兔子,接過了一大堆沉重的物品。她幾乎要站不穩,轉頭去看黎未,他也是渾身沉甸甸。
一白一黃兩隻一看就不熟的兔子靠在一塊兒,在廢墟裡顯得尤為特彆。薑眠此時有些犯難,她身上這些珍寶定然十分重要,否則表姐也不會冒著危險帶人來搶救,如果要救這兩隻小兔子,必然得扔下些東西。
“黎未。”薑眠趁著周邊亂成一鍋粥,小聲說道:“我不想把它們丟下。”
黎未微笑著丟掉剛才塞進他臂彎裡的經卷與舍利,輕輕撈起了地上還在狀況外的兩隻兔。
“經卷與舍利固然珍貴,但我與公主的想法不謀而合。即便丟掉的是鎮國之寶,可生命無價,豈有不救之理?”
薑眠點點頭。
前方的隊伍裡有人轉頭,見到二人落後,連忙喊道:“快跟上!”
他們加快腳步離開了即將塌陷的廢墟。
雨勢漸息。一車一車的珍寶被運進了附近的一所宅院,薑儀手裡拿著一卷羊皮紙,同眾人仔細清點著。
其中兩人嘀咕著:“高僧留下的舍利是鎮塔之寶,咦,怎麼沒人帶上?”
“不應該呀,我當時拿不下,就塞給彆人了,回頭再找找……”
薑眠和黎未不知外麵情況,宅院的主人給大家提供了取暖的廂房,屋內暖意融融,兩隻小兔被放在了柔軟的布料上,瑟瑟發抖。
黎未伸手抬起一隻兔腿,仔細檢查。
薑眠摸了摸兩隻兔頭,告訴它們:“這裡很安全!”
由於這裡沒有藥,並且他們也不知道該給兔子吃什麼藥,於是二人商討了一下,最後決定采用——咒語治療。
薑眠用懷疑的眼神看著黎未,不大信任他。
“嗯…真的有效果嗎?”
黎未頷首:“為我幼時所學。身為羊同人,族人會在治療疾病時,請巫醫來吟唱咒語。”
語罷,他開始用古老而神秘的腔調念唱起來。
薑眠抬頭,空中是熟悉的係統提示。
「玩家“黎未”發動技能“咒語吟唱”」中」
於是,她豎起耳朵準備聆聽。
隻見黎未沒有做任何肢體動作,閉上眼睛張口就來:“OmAhHumEYamKamRamLamShuddeShuddeAhAh。”
啥,啥玩意兒?你再念一遍!!
薑眠淺淺地記下了發音和語調,決定將來裝逼的時候,用得上。
“哪兒撿來的?”
薑眠抬頭,表姐不知何時進來的,正負手站在他們身後,神態自若。
她連忙遞上兩隻“治療”後的兔兔給薑儀,露出狗腿般討好的笑容,朝一旁的黎未使了個眼色,黎未立即心領神會。
薑眠側身讓開,做了一個展示的手勢:“姐姐你看這兩隻小兔子是不是特彆可愛!圓溜溜,肥嘟嘟,毛茸茸!”
黎未附和道:“的確是姿容討喜,憨態可掬。”
“而且它們無家可歸還受了傷好可憐,不如我們——收養它們吧!”
“是啊是啊,如此也算美事一樁。”
兩人誇得是天上有地下無,隻差說這倆兔傾國傾城儀態萬方!
但薑儀隻是冷酷道:“不給養寵物,除非特殊情況。”
“……”
薑儀沒有在黎未麵前明說,但薑眠聽懂了,原話應該是“NPC不給養寵物”。
隻好垂頭喪氣地放下舉著野兔的雙手,一時間誰也不說話。
最後還是薑儀打破了沉默,她先是仔細打量了一下薑眠失落的神色,而後又看了看桌上那兩團毛球,心中微微歎氣。
“取個名。”
“什麼?”薑眠不明所以。
“有了名字,就算和你一起的。”這是同意的意思了。
表姐萬歲萬歲萬萬歲!
薑眠目光一轉,開始搜刮自己本就沒有什麼墨水的腸肚,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她瞧著它,它瞧著她,最後目光落在雪白的皮毛與明亮的眼睛,對視間,一錘定音!
“就叫琥珀和珍珠如何?”
很好啊。
可是這明明是她想說的!
望著先自己一步說出口的黎未,薑眠目瞪口呆,他居然想到同樣的名字,可見琥珀和珍珠理應叫這個名字。
薑儀見此,不讚同地用手肘撞了一下黎未,委婉道:“她想要自己取。”
黎未意識到逾矩,立即要行禮告罪,被薑儀攔下。
薑眠立馬擺手:“不用了哈哈,我覺得這兩個名字特彆好。”
薑儀顯然不信,畢竟她剛才反應那麼大,於是緩緩開口:“羊同部族曾經以遊牧為生,需要時常遷徙,尋找水草豐茂的地方。為了方便搬遷攜帶,通常會把家族積累的財富轉化為珠寶首飾帶在身上。部分珠寶也具有神聖意義,所以那裡的取名習俗通常與此有關。黎未思鄉心切,也是人之常情。”
薑儀這是在幫黎未解釋?
薑眠困惑地向左看看,又向右看看,實在沒法將兩人首尾相銜上。
真相隻有一個!薑-洞若觀火明察秋毫-眠用如炬目光審視二人,最終得出結論:“你們好像——有點熟?”
薑儀點頭,敘述起這段往事:“我幼時曾隨父西行,因為路途太遠,沒有帶足乾糧。那裡的城池又比較奇怪,不許外人進入。好在經過一座雪山時,結識了一位憨厚少年,救了我們。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
也沒想到會是玩家。
“當時我隻是贈予了一些水和食物,薑儀姑娘不必掛懷。”薑儀口中的憨厚少年其實長相清秀,但性格單純得像一隻小綿羊,隻要你摸摸頭,就會在陽光下微笑咩咩。
氣氛正融洽之時,門口傳來一道聲音,拖腔拖調。
“原來是青梅竹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