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嫵覺得自己死了無數次了，醒了又死，死了又活。

無邊的空虛割裂著她的靈魂，很多畫麵就在眼前，但觸摸不到，也看不清楚。

一些聲音斷斷續續，像隔著一層層網，傳到她耳朵中，聒噪如耳鳴。

“滴答，滴答......”

代嫵恍惚中看見一個輸液袋。

“你醒了？”

一個身穿白衣的紅發女人站在旁邊，“我是謝沐，是你的診療醫生。”

代嫵艱難地睜開雙眼，診療室的白光逐漸清晰。

“還記得發生了什麼事嗎？”

代嫵腦海中浮現出腥味的化學液體，蒼白的冰天雪地，還有烈焰燃燒般的玫瑰。

她想要說話，但口唇乾澀難忍，隻輕輕搖了搖頭。

“那你還記得你是誰嗎？”

我是......誰？

代嫵的腦袋好疼，像是有千斤重的鉛塊拉著她下墜。

她不知道自己是誰，她什麼都不記得。

“根據你的腕帶芯片，來源不詳，等級不詳，是否存在異能不詳。隻知道你的名字是代嫵。”

我是......代嫵？

可能是吧，反正她什麼都想不起來。

“你的身體狀態很差勁，我現在需要給你打複能劑。”

謝沐緊緊盯著代嫵，眼神銳利，和她火紅色的頭發一樣刺眼。

謝沐：“複能劑有一定的副作用，你要認真地聽我說。”

她右手輕撩起頭發彆向耳後，目光似乎無意識地向右後方看了一眼。

代嫵瞄向謝沐方才看的方向，那裡有一個微型攝像頭。

謝沐：“複能劑在注入的十秒內，你有極大概率會狂躁，生命檢測器甚至會因為你的暴走而停歇。”

謝沐每一個字都咬字極為清晰，語速緩慢卻有力，她的眼神粘稠而焦灼，眼邊的肌肉也在細微的抽搐發力。

她又一次狀似無意瞥向右後方之後，繼續盯著代嫵的眼睛說道：“我要開始為你注射複能劑了。”

謝沐從一個精密的金屬劑盒中取出複能劑針管，針頭比一般的針劑粗大了數倍，也堅硬冰冷了數倍。

謝沐：“不要怕，隻有10秒。”

10秒。

這幾個字在代嫵聽來，似乎並不是簡簡單單的10秒而已。

謝沐最後又向右後方監視器瞄了一眼。

第三次了。

這是她第三次瞄向監視器了。

一股無形的緊張氣氛在密不透風的醫療室中，似乎通過她們交觸的視線彌漫起來。

謝沐拿著複能針劑緩慢移向代嫵的手臂，她的眼神中那些難以讀懂的情緒越來越明顯。

代嫵讀懂了，或者說，即使是猜想，她也願意相信自己的直覺。

針管插入代嫵的血管，就像謝沐說的那樣，代嫵突然暴動起來。

“啊啊啊——”

她麵容猙獰，躁動不安，一把抓起冷硬的針管向外狠狠甩出。

監控器最後一個畫麵，就是一個完全失去控製的躁狂病患在發癲發狂。

因為那針管正中謝沐後上方的監控器。

醫療室也隨即立刻陷入黑暗，紅色的警報器炸響在耳邊，忽明忽暗的紅光輪流照亮兩個女人的臉。

門外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響起，和呼嘯著的警報聲相互奏鳴。

謝沐迅速湊近代嫵耳邊說道：“10秒種，你聽好了。十二域將臨黑渦，你將會參與戰力團行動。”

5秒

“你很強大”

4s

“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救任何人。”

1.5s

“有人要殺你。”

“砰——”

醫療室的門被踹開，明亮刺眼的燈打在代嫵和謝沐的臉上。四名高大的黑衣人架著機槍巡視室內，壓迫性極強。

為首者將槍對準了謝沐的額頭，“發生了什麼事。”

謝沐緩緩舉起雙手，雙眼不知什麼時候含滿了淚水，柔弱又滿含哭腔說道：“我就說複能劑副作用很大吧，這個病人突然狂躁起來，要是失手把我殺了怎麼辦嗚嗚……”

為首者放下了機槍，指揮其他黑衣人迅速更換好了監視器，醫療室恢複如初，病床上的代嫵也像是副作用過後的癱軟模樣。

為首者：“下次注意。”

說罷就帶領部員離開。

監控恢複，作戲自然要做全。

所以過了好一段時間，代嫵才睜開眼睛，裝作什麼也沒發生，什麼也不記得的無辜模樣，問身旁的醫生：“謝醫生，是治療好了嗎，我感覺身體好了很多呢。”

表演家謝沐看了看旁邊顯示著代嫵生命狀態的儀器，將代嫵身上的針管悉數拔下，“是的，你可以走了。”

代嫵下床站了起來，太多的疑點和迷津，譬如她為什麼沒有記憶，譬如她為什麼出現在這裡，又譬如謝沐是什麼角色以及剛才那10秒種的話語是否可信，以及意義所在。

監控器直直對著她們，又譬如，是誰在監視。

謝沐：“對了，每個人都有專屬AI哦，它會給你解答很多問題。”

接著代嫵的左前臂傳來震動，一個透明的顯示屏環繞在她的手腕上，上麵出現了一個笑臉。

顯示屏響起機械音，“代嫵您好，我是您的專屬AI，我儘力會解答您的疑問，請隨我來。”

離開之前，代嫵又看了一眼謝沐，謝沐並沒有回應她的目光，低著頭在記錄著什麼。

代嫵轉身離開時，謝沐抬起了頭，深深看著代嫵的背影，若有所思。

代嫵隨著專屬AI的指引走，她邊走邊仔仔細細地觀察四周，把每個細節都記在心中。

當一個人失去所有的記憶，整個世界對她而言都會變得虛無。

不知道來路的人，是沒辦法找到去路的。

代嫵並不願意去為難自己，沒有記憶就創造記憶，失去什麼就找到什麼。

但顯然，她現在的首要任務是弄清楚自己的處境，同時，弄清楚自己本身的特質。

這裡全都是白色。

從診療室，到走廊，都乾淨的沒有一絲灰塵。

科技的冰冷感充斥在每一個角落，格格不入的是，走廊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個雕像，仔細看，會發覺雕像的神態栩栩如生。

從診療室出來，就沒有見到過一個人。

所有的門都是緊閉的，沒有任何聲音。

牆頂有監視器，是極其微小的半隱型狀態，在純白色的空間完全難以察覺。

但代嫵的視力極其敏銳。

她輕輕掃過那些微型監視器，裝似不經意間，卻是在心中記下了對應位置。

AI指引代嫵進入一個房間，門上隻有一個寫著“27”的標簽。

房間內仍然是白色的，空間不小，但壓抑感十足。同樣，在牆角不起眼處，也藏著微型監視器。

除了房門，沒有任何出口。

AI：“這是您的暫定房間，下麵請做初始設置。”

【腕帶顯示屏顏色：粉色，黑色，藍色......】

【AI名稱：小苗，小草，小花......】

【AI音色：蘿莉音，機械女音，機械男音......】

【使用者名稱：嫵姐姐，小嫵，代嫵.....】

......

代嫵並不在乎這些，她全選的“過”，於是設置全部是第一選項。

小苗：“嫵姐姐，檢測報告顯示您的記憶全部丟失，下麵我將為您介紹您所需要知道的全部信息。”

白色的牆壁瞬間變成巨大的顯示屏，上邊顯示出一張地圖。

“我們的星球叫做阿諾波星，共有十三域，其中第二域和第十三域已經消失。一域為總域，由四大家族統治。我們所在的是十二域。”

代嫵：“二域和十三域為什麼會消失？”

小苗：“因為黑渦。”

屏幕上顯示出一副觸目驚心的畫麵。血淋淋的斷壁殘垣，滿地的斷臂殘肢，人類城市猶如極惡地獄般殘忍可怖。

而在正上方，有一輪巨大的黑渦，它將太陽的光芒吞噬，像是一望無儘的深淵。

代嫵心頭一驚，破碎的畫麵刺痛她每一根神經，那輪黑渦似乎越來越大，越來越近，壓迫的她無法喘氣。

小苗：“嫵姐姐，你的生命體征有變化，請問需要呼叫謝醫生嗎？”

代嫵猛地回神，那些浮出來的記憶轉瞬即逝，她什麼也沒有抓住。

“不用，給我細細講一下黑渦。”

代嫵的手不自覺地握成拳，她死死盯住屏幕中那幽黑的黑渦。

害怕什麼，那就直視什麼。

小苗：“黑渦每隔數十年就會出現，每次持續三至五天便會消失。在這期間，被黑渦波及的區域內，普通居民會出現異化現象。

“在黑渦消失後，封鎖的區域可以開放，逃離的人們可以重返家園，按照概率來算，會在極長的時間內此區域不再發生黑渦。

“但有兩次例外。第二域和第十三域完全消失了。不論是人、動物、植物還是建築物，統統消失了。它們所在地的區域變成了黑土，無法再利用，無法生存。

“我們至今不知道黑渦是什麼東西，所有接近黑渦的飛行器全部消失。處於黑渦波及範圍內的非異能者，即普通民眾會隨時間加深而受到汙化，且汙化過程不可逆。

“執法團所培養的戰力團，任務是在黑渦出現的第一時間，進入封鎖區域救出未汙化的居民，同時取出汙化者的心晶以消除不穩定因素。”

【異能檢測時間到，請全體成員到訓練室集合。】

一陣播報聲響起。

小苗：“嫵姐姐，請根據我的指引前往訓練室。時間緊急，我將會為你簡要講解你目前的情況。”

代嫵走出門去，她一邊仔細觀察這一路的情況，一邊認真聽小苗講話。

小苗：“執法者掌管第九、十、十二域，根據指令，你現在從屬於執法者的戰力團，每日在訓練室模擬黑渦場景進行演習訓練。

“每日的營養劑根據排名分發，最後一名隊伍的末位成員將會失去當日營養劑的獲得資格。當未攝入營養劑四日，將會暴斃。

“訓練室到了，祝你好運。”

訓練室仍然是純白色的，站了五豎排的人，每排有五個人，各排按紅、黃、藍、綠、紫的訓練服涇渭分明。

代嫵是最後到的，她白色的病號服顯得格格不入。

所有人都扭頭看向代嫵這個新來的人，將她像一個物品一樣從上到下反複打量，這些目光各有各的心思和算計。

代嫵在眾目睽睽之下坦然微笑，她一一對視上這些並不友善的目光。

代嫵的長相明媚濃烈，像一束熾熱的紅玫瑰，生動的光彩與這死氣沉沉的訓練室格格不入。

尤其是那雙眼睛生得太過美豔，眼神卻明亮而又堅定，以至於很多人下意識撇開了目光，並不敢與之對視。

代嫵並不知道這是什麼情形，但她絕不能自亂陣腳。

她步履從容地走到最前排，沒有白色訓練服的小隊，那隻能自成一隊了。

沒過多久，前方升起了一個平台，一個紅發的女人出現在他們麵前，她的後方站了三個足有兩米高的黑衣人，手上都拿著重型機槍。

邵可丹視線掃過所有人，“都到齊了，那我們直接開始吧。”

“昨日，藍隊五號成員企圖竄逃，現行槍決。”

藍隊最後一個人撲通一下跪在地上，他痛苦地叫喊著：“我已經三天沒有營養液了，我就想去找營養液啊......”

“嘭——”

黑衣人抬槍，極其利落地射中藍隊五號的頭部，霎時間鮮血炸出，死了。

周圍的人對此沒有任何反應，似乎對這樣的場景司空見慣，甚至於連藍隊的其他成員也完全漠視。

另一名黑衣人向藍五號噴射了一種灰色氣體，沒過多久，死掉的人就化成了一灘膿水，被吸收器處理了。

地上隻剩下一個黑色的脖環。

代嫵將一切看在眼裡，她視覺敏銳，看清了脖環的內裡是密密麻麻的刀絲，隻是處於關閉狀態。

而在場的每隊成員，脖子上都有同樣的環。

看來是枷鎖。

看來台下的五顏六色的各個隊伍，不過就是待宰的羔羊，甚至到死也沒有名字，僅僅是“藍五”的代號而已。

這個處處詭異的地方更加有趣了。

邵可丹指向代嫵：“你以後就是藍隊五號成員了。”

話音剛落，地上的藍五脖環突然飛起，速度極快地衝向代嫵的脖頸。

在其他人反應過來之前，代嫵的手已經抵擋住了脖環，這僅僅是她下意識的反應。

但下一秒，黑衣人的槍口就對準了她的腦門。

好漢不吃眼前虧。

代嫵微笑著點了點頭，將手移開，脖環落了鎖，上邊還殘留有上一個“主人”的餘溫。

她裝作溫順的小綿羊，自己走到了藍色隊伍的最後。

邵可丹滿意地點了點頭，“看來終於來了個有腦子的。”

她拍了拍手，一個懸浮光屏呈現。

“每周異能檢查開始，從紅隊一號依次來檢測。”

代嫵厭惡脖子上的枷鎖，但當淪為任人宰割的板上魚蝦時，最好的做法是蟄伏，先變硬，再變刀。

代嫵時時刻刻都保持著高度的專注，她在最後一排靜靜地看著台上的異能檢查。

每隊的一號到五號是按照異能能力的等級來排序的，分彆對應了A+、A、A-、B、C級。

代嫵著重關注了本隊的成員。

藍一號（隊長）：身高一米六的中年男人，A+，攻擊型，腹部生出長達兩米的鞭刀

藍二號：身高一米九的黑長發女生，A，防護型，0.01s內全身肌肉硬化

藍三號：身高一米九的青年男性，A-，治愈型

藍四號：身高一米五的卷發女生，B，攻擊型，最大承受量為3噸

輪到代嫵上去檢測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這個新來的人身上，她剛剛抵擋脖環的敏銳速度大家都看在眼裡，誰都不希望彆的隊伍會出現黑馬。

“滴——”

在檢測器的磁場影響下，代嫵的背後膨出了什麼東西，沿著她的身體，展現在空氣中。

一條紫色的細絲。

下麵的成員眼中漏出了輕蔑的笑意。每隊的標配是三個攻擊型，一個治愈型和一個防護型。顯然代嫵彌補了藍隊攻擊型的空缺，攻擊型對異能化顯體的要求很高，越是重型越占有優勢，就如同藍一的黑鞭和藍四的重錘。

然而代嫵僅僅有一條微細的紫色細絲，看上去確實渺小的可憐。

代嫵並不在意彆人的眼光，她輕輕撫摸這條從自己身體裡延伸出來的紫絲，感受到冰涼的觸感，隻覺得內心十分安寧。

沒有記憶的人隻是失去了曾經，但不會失去本性。

她自然而然地愛自己身體的每一個部分。

“藍五號成員，身高一米七五，C級，攻擊型，背部延伸出5mm細絲。”

在所有小隊檢測完之後，邵可丹：“選擇武器之後，開始訓練。我會在監控中看大家的表現。”

邵可丹和三名黑衣人走後，所有隊伍都打破了沉靜。

藍隊的其他成員徑直走向武器處，隻有隊長藍一號走到代嫵身旁。

隊長長得慈眉善目的，語氣友好對代嫵說道：“歡迎來到藍隊，我帶你去選武器吧。”

代嫵回以真誠的微笑，並點了點頭，跟在了隊長身後。

代嫵選擇了一把銀白色的手槍。

射靶區有固定靶點和移動靶點，代嫵走過來時，周圍人有意無意地停了下來，觀看新人如何展示。

代嫵的動作行雲流水，上膛，瞄準，發射，她的記憶是一片空白，但肌肉記憶卻帶來了熟練感和連貫性。

......

“哈哈哈，零分，連射到哪兒了都不知道。藍一隊長，看來你們隊又要被少一個人咯。”

說話的是紅隊一號，他手指比出槍的形狀，眼睛並不看靶點，而是居高臨下地看著代嫵，“砰”一聲，指尖火焰飛射，正中靶心。

還未來得及得到評價，一陣刺耳的警報聲呼嘯而起。

【嗚啊——嗚啊——全體警戒！】

全訓練室燈光全部關閉，黑暗中隻有暗紅色的警報器在閃爍，所有人都轉身看向懸浮大屏幕。

沒有人看見，代嫵射出的消失的子彈，在一條淡紫色細絲的牽扯下，飛速移動。

所有移動靶標的紅心都被穿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