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楊雪繁的瘋狂來源於何處，這人拖著一具屍體衝出來，說了一通有的沒的，又笑又哭，唯一讓人欣慰的是她身上沒有外星種的波動，這是純粹的人類的瘋狂，這讓兩人都鬆了口氣。

楊雪繁沒多少精力折騰，很快陷入了眩暈，譚朔又一次上前，對她進行了更為仔細的探查，警報沒有動靜。

“怎麼可能？”

馮敏接好水管走過來，把譚朔拉開，冷水衝向地上的女孩，血跡一點點洗淨，露出她真正的模樣：黑發，臉型圓中帶方，皮膚白皙，雖然很瘦，但骨架不算小。跟照片上一樣，這是一個個子高挑的女孩。

“她毫無疑問是一個人類。”馮敏瞥了一眼譚朔。

“可是……”

馮敏伸出食指，示意他噤聲，隨後接通頂頭上司的通訊。

“真部長您好，我是馮敏，四號蟲盅已被消滅，需要救援人員和清潔員收尾，目標已平安救出……”

馮敏這邊彙報工作，順手把水管遞給了譚朔，他加大了水壓，水柱不管不顧衝上楊雪繁的臉。

“咳咳、什麼東西！呸！”

被迫喝了幾口水，楊雪繁便嗆了水，更多的水劈頭蓋臉地砸下來，她擋著臉從地上爬起來，迷朦間看見似乎是有人往自己的方向噴水，一手指過去。

“你——停下！停下來！”

譚朔關了水管，緊抿雙唇，雙手背到身後，楊雪繁渾身都濕透了，外套濕答答地耷拉著，重重的掛在肩膀上，她的眼睛亮得嚇人，瞪著譚朔。

這個男人，在幻境裡質問自己，現實裡拿槍指著自己，楊雪繁實實在在感受到了他的敵意。

“我招你惹你了？”

“你身上全是血。”

楊雪繁臉色蒼白，神情陰狠，打濕的黑發胡亂黏在臉上，活像個女鬼。

“不關你的事。”

馮敏掛了電話，注意到他們的衝突，確認楊雪繁不會亂發瘋了，從車內拿過一張毛毯，走上前做好人。

“抱歉抱歉，他做事是粗魯了一點，”見她的視線轉過來，馮敏微微勾唇，遞出毯子，“我是他的隊長，馮敏，恭喜你回到現實世界。”

水帶走全身的溫度，楊雪繁很快冷得發抖，她甩掉外套，接過毛毯裹在身上，緩了緩，問：“你們認得我？”

“嗯，你是周家大小姐，周瑜……”

楊雪繁眯眼，打斷她：“周什麼？”

“瑜，古華夏傳統文化中，有美玉的意思，”馮敏觀察她的反應，看她緊緊裹著毛毯，於是說：“需要上車交流嗎？周小姐。”

“我非得要跟你們走一趟嗎？”

“是的，實際上我們這次的任務就是把你安全帶回周家，若非如此，我們不會深入獵網內部。”

楊雪繁沉默了幾秒，走向那輛黑色汽車，馮敏臉上的笑容加深了，她邁開步子，給譚朔使了個眼色，先一步上前為楊雪繁拉開後車門，等她上車後，自己也坐在她身邊。

譚朔坐上駕駛座。

“不然我們邊走邊說？”

楊雪繁看著馮敏的笑臉，回頭看了一眼樓宇。

“那棟樓裡沒有活人了？”

“或許還有，已經派救援隊去了，不過這裡屬於城市邊緣，人煙稀少，新誤入獵網的人更少，裡麵大多是老人，基本上沒有生存的可能。”

楊雪繁收回視線。

“你們是從哪裡來的？”

“戊子市調查科，第九小隊隊長，馮敏。”

馮敏從手環上調出證件，楊雪繁看見她的個人信息，以及最上方的大寫“ECOSYSTEM INVESTIGATION”。

ECI.

跟蔣婷身上的簡寫不一樣。

“你們要帶我去公安？”

“是的，例行問話。”

“好。”

汽車啟動，楊雪繁不再說話，她看向窗外，車內的暖氣開得很足，不一會兒便讓她昏昏欲睡，或許她應該套話，謎團太多了，可是，她現在覺得累，可以說是筋疲力竭。

她拒絕跟任何人交流。

“姐姐你看，我沒有騙你吧？吃掉獵網的主人就能回到現實。”

腦海裡陡然出現楊小繁的聲音，讓楊雪繁的身體繃緊了。

楊小繁不是幻想？是真的存在於她腦子裡的？

楊雪繁閉上眼睛，假裝閉目養神。

“我有好久沒有吃到這麼好吃的食物了，真的好棒哦，姐姐，我們下次去哪裡吃大餐？”

楊雪繁想到吃下去的東西，眉頭緊皺……

糟糕，又想吐了。

楊小繁是什麼情況？自己一定要喂養她嗎？以外星種為食的，還算不算外星種？其他人有可能發現楊小繁的存在嗎？

譚朔，還有馮敏，他們如果發現了……馮敏最開始說，懷疑自己的人類身份，譚朔拿槍指著自己，但後來又沒有再提起這件事，也就是說他們已經使用過某種方式，確認自己的人類身份，而楊小繁躲過了檢查。

“……楊雪繁？”

有人在叫她，楊雪繁緩緩睜開眼，對上馮敏探究的眼睛，她拉開車門，像是在邀請自己下車。

“你感覺怎麼樣？”

楊雪繁不動聲色地彎腰下車，“好多了。”

汽車停在一棟大廈前麵。

譚朔一直在瞅自己，警惕又有點好奇。

“你睡著了嗎？”

看樣子是在質疑她“這種時候居然還能睡得著覺”。

楊雪繁對他露出一抹笑容：“是啊，畢竟我也累了，我可是很努力地逃出了獵網呢，現在卻還要馬不停蹄地來例行檢查。”

譚朔又皺眉了。

楊雪繁仰頭看向大廈，“戊子市公安部”幾個大字十分氣派地亮著燈，在夜晚很是紮眼。

在馮敏的帶領下，楊雪繁走進大廈電梯，電梯內隻有一個按鍵，通過人臉動態識彆後才能點亮。

電梯開門。

馮敏先一步離開，譚朔留下來監視她，楊雪繁掃了一眼明亮的大廳，走到休息區，坐在長椅上，麵對大廳顯示屏發呆。

“公元2201年，在嶄新的23世紀，人類世界迎來全新的挑戰——外星種的入侵……”

對於未來人類來說，這些是常識，而楊雪繁卻一無所知，剛剛在學校倒是了解了一些，這些麵對公眾的文字和畫麵都是溫和的，好像離每個人都很遙遠，如果楊雪繁不是剛從獵網中出來，大概也能很輕鬆地閱讀這些。

“姐姐，這裡的電場好奇怪，到處都是圈套，它們想找到我……”

楊小繁在腦子裡聒噪，楊雪繁想讓她閉嘴，但她不想成為一個自言自語的怪人。

“不過那是不可能的啦，我可是躲貓貓的高手！”

等了大概十分鐘，短片放到結尾，馮敏再次出現，她換了一件西裝大衣，領楊雪繁來到一個房間門口。

“請進吧，周小姐。”

楊雪繁直視她的眼睛：“你要審問我嗎？”

“不是我，隻是簡單的問話。”

楊雪繁冷笑一聲，獨自走進審訊室，隔著一道毛玻璃，楊雪繁與麵目模糊的審訊員相對而坐。

“周女士，你好，我是本次的審訊員，你可以叫我真，請您如實回答我的問題，我將根據您的回答，作出身份判定。”

這人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是很清潤的少年音，難以分辨男女，不如說就是單純的一個聲音，就像楊小繁。

楊雪繁點了點話筒，問：“判定什麼？我是不是人類？”

對方沉默了半晌，跳過了她的提問。

“這邊有幾個測試題，需要您做出回答，第一個問題：您認為外星種與人類是什麼關係？”

楊雪繁盯著審訊員投在毛玻璃上的影子，控製不住地來火，這顯然是一場不對等的談話。

她輕輕撫摸著話筒，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進食關係。”

“請簡述原因。”

“作為一種電磁波生物，外星種們也需要能量來維持生命，而它們的食物也是同樣緯度的存在——電磁波，對於地球生物來說，即靈魂，在漫長的宇宙航行中，強大的外星種會相互吞噬，以確保生命的延續，而降臨地球後，它們則會以地球上的現有生物為食，其中有包括人類，他們會以吞吃靈魂的方式來吃人。”

楊雪繁的聲音很平靜，她的回答卻讓審訊室外的人皺眉，聽到一半，馮敏最先察覺到不對，她關掉外麵的話筒，與坐在審訊員位置的女人對視一眼，不太確定道：“老大，這好像是……大廳的公益短片的內容？”

真再次看向低頭玩話筒的女孩，眯了眯眼。

“是的。”

真重新開麥：“您認為外星種入侵對人類的影響有哪些？”

“首先，打破了人類在地球上的霸主地位，人類不再是頂級掠食者，而成為次級消費者，其次，改變了地球資源的分配，因為食物充足，外星種大量繁殖，很快遍布全球，大大擠壓了人類的生存空間，最終不得不建立地下避難所保存文明的火種……”

這次，隨著楊雪繁的回答，馮敏跟著在網絡上查她說的話。

“她在複述中學曆史課本上的內容。”

真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突然笑出聲，關閉提問冊。

“您對外星種的態度是怎麼樣的？”

主觀題，沒有正確答案。

楊雪繁看向玻璃，她的目光很集中，因此，即便知道不可能，外麵的人依舊會有一種被注視的錯覺。

“滅種優先。”

“請做出解釋。”

“從自然的生存法則來看，如果是單純的吃與被吃的關係，很可能會發展成人和豬，最好也不過是人和狗的相處方式，這二者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是人類能接受的處境，至少要做到平級，比如人與老虎、狼之類的關係……”

楊雪繁靠在椅背上，翹著二郎腿，作為被審訊的那位，顯得過於隨意了。

“就很難辦啊——雖然野獸比單個人類力量大，但經過漫長的鬥爭，人類逐漸掌握了能將它們趕儘殺絕的武裝力量，因此成為了事實的地球之主，而不將其滅絕的最主要原因是保護地球的生態，進而保證人類的生存環境穩定、舒適，顯然，電波係外星種不在此範圍內，它們甚至不是碳基生物，它們是純碎的入侵者，沒有保護環境的概念，如果地球毀滅，它們隻需要重新回到宇宙即可。

綜上，我們不可能與外星種和平共存，隻有滅種一個選擇，而如果人類輸了，那麼所有的地球原住民都隻有淪為牲口這一個下場。”

馮敏關閉手環，壓低聲音道：“這次不是在背書。”

審訊室內開啟了最大強度的高頻電波，完全的“反外星種頻率”，如果真的有藏匿外星種，此時肯定暴動了，但女孩身上的電磁波動一直很平穩。

真仔細觀察著她的每一個動作，開口：“周小姐，人類已經被迫躲在地底求生了，這一點你應該清楚吧？”

楊雪繁拉下嘴，露出受不了的表情。

“啊，知道，我必須糾正你一點，我姓楊，不姓周。”

“嗬嗬，”真輕笑幾聲，輕柔而溫和，“剛剛逃出獵網，記憶錯亂也是很常見的，我暫且先告訴你，你是周家的大小姐，周瑜，剛剛滿十九歲，不過因為種種原因從小流落在外，前段時間你的父親找到了你，派人接你回家，沒想到會出這樣的意外，周家的人已經在外麵等你，你現在可以下去找他們。”

楊雪繁還想說什麼，背後的門就打開了，馮敏站在門外，對她微笑，楊雪繁起身走出門，聽見她叫了自己一身“周小姐”，楊雪繁莫名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我不是周小姐，我是楊雪繁！

內心雖然在這樣尖叫，但在接過馮敏給自己遞來的手環，看見手環開機時的“ZHOU”，楊雪繁還是保持了沉默。

“這裡麵已經錄入了你所有的個人信息。”

看來她如今的社會身份隻能暫定為周瑜，楊雪繁慢條斯理地戴好手環。

“周家，很厲害嗎？”

馮敏笑著點頭：“嗯，ECO的金字塔了，成為他們家的長女，是很令人羨慕的事情。”

“你笑得好假，”楊雪繁瞄了她一眼，放下手，像是在自言自語：“周公瑾有什麼好的？我可是楊雪繁。”

說完，也不管麵部抽搐的馮敏，自顧自走向電梯，可惜沒有職工牌無法離開，馮敏到底還是追了過來，幫她刷了卡，送她下樓。

這下誰都沒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