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希望你先放鬆點兒。”林水汀透過鐵門的狹窄窗口,將兩瓶淡綠色液體放在窗台上。“我建議你還是吃點兒東西吧,我相信你是有智商的生物,彆把自己逼死了。”
門裡麵傳來一聲怒吼,緊接著就是一陣猛烈地撞擊,那兩瓶營養劑直接碎在了地上。
林水汀已經提前躲開了,不好意思了,陳主任。
這大家夥真不是她能說服的。
雖然末世之前她是文科生,但是她又不能像諸葛亮一樣口吐蓮花。
“00012!我下午會最後給你送一次營養劑。”林水汀想到那群專家組渴望到瘋魔的神態,還是起了惻隱之心:“我提醒你,他們要拿你做實驗。”
“不是抽血、拔牙,那會傷害到你的尊嚴和……”林水汀想了想,不知道要怎麼替換。
“蝸格!對,就是蝸格。”林水汀補充道:“如果你有它們的話。”
“00012,抓緊恢複點體力吧。”林水汀最後留下了這句話。
門裡麵的家夥好像並不在意,還有什麼更可怕的事呢?現在,對祂而言,活著是一件比暴露在灼燒的陽光底下更可怕的事。
“嘿,林!”
林水汀轉過頭,是傑西卡。“這麼早就下班了?”
她看著傑西卡笑容明媚,拎著末日之後徹底成為全球限量款的包,心裡微微感歎著她這輩子都不能擁有了。
“是的,寶貝兒。”傑西卡撩了一把頭發,湊到林水汀耳邊,輕聲道:“我要離開了。”
林水汀有一瞬震驚,但又很快恢複平靜。大小姐要回家了,不用跟一群人擠在地下實驗室,被更年期陳主任和地中海弗裡斯嘮叨。
“那祝你以後生活愉快,以人類美好的明天發誓。”林水汀衷心地祝福她,熱情陽光的傑西卡女士。
傑西卡卻沒有想象中的開心,但她依舊帶著笑容:“謝謝你,未來的基地13區主任。”
林水汀笑了。
還是外國人會開玩笑。不過,“外國人”這個稱呼在基地和中心建成之後,就再沒有了。
公元3009年,第一個變異鼠人出現,磁極出現異常;
公元215年,各國宣布停止公民出境;
公元2141年,變異物種增多,糧食和水資源告急;
公元2213年,各國宣布解體,國家時代結束。
“基地”和“中心”代替了國家,分彆在東半球和西半球成立。
人們早該知道的,從第一個長出人類五官、軀乾,基因序列卻顯示是老鼠的鼠人出現時,他們賴以生存的地球就將他們拋棄了。
告彆了傑西卡,林水汀繼續寫研究報告。
本來在3213年六月,她要參加高考的。沒想到一晃眼,已經在基地13區研究所工作一年了。
現在是公元3214年,也被人們戲稱為無望時代第二年。
但要是正經算起來,從公元3009年,就已經是“無望時代”了。
林水汀已經好久沒吃過新米了。
今天上午蝸女的進食依舊是:無。
這個大家夥真是倔強,林水汀百無聊賴地轉著筆。
“林水汀!”
又來了……
林水汀乖巧地站起來,“陳主任好。”
陳雪榮皺著的眉頭稍微舒展,“蝸女繁衍實驗提前了,你跟我們一起去。”
“你喂了蝸女那麼久,她看見你,說不定實驗會更順利。”
林水汀尷尬地笑了一下,您老人家是看不見每次都被蝸女打碎的稀巴爛的玻璃瓶啊。
但是林水汀就是個小助理,她隻會老老實實地跟在人家身後,不敢反駁半句話。
門口已經站著兩排全副武裝的軍部的人,他們現在穿的東西,防禦等級不亞於檢查磁極時的裝備。
基地能抓到蝸女,完全是因為蝸女暴露在了陽光下。
磁極混亂之後,熱射光會偶爾增強。蝸女歸根到底是個蝸牛,離開濕潤陰暗的土壤會削弱祂強大的戰鬥力。
“準備好了嗎?”陳雪榮又皺起了眉頭。
擋在門口的軍官點點頭。
“開門!”陳雪榮按下了開關。
林水汀心頭不由一緊,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這個大家夥時心底的恐怖。
“嘩啦——”大門緩緩拉開,武裝著的人握緊了衝波槍。
底下的通風口透出幽暗的光,不偏不倚地照亮了蝸女麵前的一小塊土地。
祂勉強睜開了眼睛,在看到陳雪榮的那一刹那,瞬間暴怒起來。
蝸女張開了滿嘴的獠牙,嘶吼著的粘液絲不斷拉扯,祂擺動著斑褐的身軀,拖著布滿劃痕的殼衝向陳雪榮。
祂的雙手張開,十個指尖的力量都衝向陳雪榮。
“欻——”軍官開槍了,一群人利用著先進的武器,把嘶吼著的蝸女逼到了籠子裡。
眼神透露著狂熱的陳雪榮趕緊關上了籠子,蝸女瘋狂地掙紮著,這些人還是把祂拽到了實驗室。
林水汀分明從祂的眼睛裡看到了屬於人類的悲傷。
基因序列顯示,蝸女是蝸牛。
但是祂的情緒告訴林水汀,祂有著人的情感,祂是“人”。
作為“人”沒有什麼好處,貪婪自私,又麻木不仁。
比如林水汀就不敢為了一個大家眼裡的“怪物”去忤逆所有人。
在無望時代,作為“人”唯一的好處,就是在每一發子彈射向他/她之前,會提醒開槍者,你在殺害我們所剩無幾的“同胞”。
蝸女被注射了鎮定劑,但祂的雙手仍死死地抓住籠子的鐵欄杆。
陳雪榮對著操作台一通觸擊,另一個蓋著黑布的籠子出現了。
黑布慢慢下降,露出了裡麵的東西。
!是另一隻蝸人!
蝸女“啊啊”地叫著,似乎在憂慮。
林水汀看著對麵那個籠子裡的蝸人,祂看起來是雄性個體。
蝸女有一米七高,這個“蝸男”將近兩米。
但他不停地用手搓著皮膚,眼裡都是害怕。
他在害怕蝸女?蝸女不是他的同類嗎?林水汀心頭起了疑惑。
但容不得她多想,陳雪榮就讓眾人上了觀測台。
實驗室的空曠場地裡隻剩下兩個蝸人。
陳雪榮打開光腦,一番操作讓兩個籠子的門打開了。
蝸女一反常態,祂不再像平時一樣對著觀測台攻擊,反而蠕動著爬向另一個蝸人。
但是蝸人卻不斷往後退,祂發出的嘶吼聲像聲帶壞了一樣。
蝸人居然爬向觀測台的方向,雙手趴在地上,腦袋也抵著地麵,不斷地對著陳雪榮磕頭。
不對勁!
林水汀有了一個大膽卻合理的猜測。
她看向麵色微怒的陳雪榮,心裡卻有比看見蝸女更加濃重的可怖。
披著蝸人皮的可能是人,披著人皮的才是惡魔!
“啊啊啊——!”蝸女好像也明白了,她暴怒著伸出雙手撕扯著蝸人的皮膚。
蝸人卻好像不會移動一樣,甚至不會將自己縮進保護殼裡。
“廢物!”陳雪榮怒罵道。
“陳教授,我們要終止實驗嗎?”那個年輕的軍官問道。
“不必了,等蝸女發泄完再給祂拉回去吧。”
林水汀眼見著蝸女把“蝸人”的皮扒了下來,昏迷在旁邊、渾身是血的那個就是真正的“人”。
一個被扒了皮、又將蝸人的皮強行縫在身上的人。
林水汀難以想象是怎樣非人的手段,能對兩個獨立的生命進行戕害。
蝸女伏在蝸人的殼上,悲痛欲絕地嚎叫著,淡青色的淚劃過深褐色、布滿粘液的皮膚。在林水汀眼裡的,現在隻是一個失去同伴的、悲傷的女人。
為了研究類人生物身上的秘密,她們人類到底要做多少惡?
軍官對著蝸女扣動了扳機,蝸女死死地瞪著他。
直到被打入昏迷子彈、藥效發作的一刻,蝸女都睜著眼睛,抱著蝸人的皮不肯鬆手。
但是蝸人的皮對於陳雪榮還有用,她戴著手套,將那一套皮小心翼翼地放在玻璃箱裡,裡麵放著浮動著的淡青色的液體。
是蝸人的血。
而那個可憐的男人嗚咽著爬向她,卻被軍官射中了頭顱。
“做得好,不愧是基地希望,路少將。”陳雪榮讚歎道:“有你母親的樣子。”
被稱作路少將的年輕軍官不發一語,帶人將蝸女運了回去。
基地之光,路問青。
可是人類哪有明天?林水汀心如死灰。
等到陳雪榮她們離開,林水汀從隨身攜帶的筆記本撕下了幾張,蓋在了血跡淋淋的男人的臉上。
“抱歉,讓你身為人類。”
“願你魂歸故裡,轉生到有希望的過去,死在無望時代來臨之前。”
陳雪榮的“蝸女繁衍”計劃暫時失敗了,林水汀下午也不用去給蝸女送營養劑了。按照藥效,蝸女應該還在昏迷。
林水汀收拾一下桌子,換下了衣服,也要下班了。
今天給她的衝擊太大了。雖然已經來基地實驗室一年了,她還是難以接受人類對於“非人生物”的酷刑。
她神色懨懨地走在街上,路上的人都神色匆匆,看起來跟末世來臨之前一樣。
普通人正常地生活,周周轉轉地勞碌、蹉跎。
他們不懂什麼磁極崩潰,隻知道今天不上班明天就買不起十年前的陳米。
日光漸漸消失,現在天黑的越來越早了,很快北半球就要陷入極夜。
現在的現象很難用科學來解釋,十多年前的人們肯定想象不到,極圈以外的世界居然也會出現極晝、極夜,這簡直是荒誕又詭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