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從高樓躍下的那一刻,周清耳邊仿佛有無數東西爆炸,血液逆流,頭痛腦脹。

“有人跳樓了!”

巨大的聲響和疼痛隨之而來,周清的眼前已模糊不清,口鼻間滿是血|腥味,隻聽見身邊人在尖叫。

“快叫救護車!”

有人說了什麼,但周清聽不清,也都不重要了。

無邊無際的黑暗向她湧來,刺骨的疼痛侵蝕著她的身體。

“她好像要不行了……”有人聲線顫抖。

周清的意識沉入無儘的海中。

“周清……周清……”

恍惚間,她聽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一開始,那聲音是模糊不清的,而後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

“周清……”

“周清……”

到最後,那聲音幾近她耳邊,短促又響亮。

“周清!”

她猛地睜開眼睛。

陌生的天花板。

陽光傾瀉屋內,鼻間有淡淡的消毒水味。

她被救回來了。

周清意外的很平靜。

“你醒了?感覺怎麼樣?”輕柔的聲音在她耳邊突然響起。

“嘩——”

周清身形一顫。

仿佛一切開始流動,聽覺的屏障在一瞬間解除。

如盤古開天辟地,混沌到明朗,大量信息湧入耳中。

風刮過樹的沙沙聲,雨點撞擊玻璃帶來的巨響,和學生著急躲雨的錯亂腳步聲。

等等……腳步聲?

周清循聲望去,窗外,大紅的操場衝擊她的眼睛,學生們腳步匆忙往建築裡躲雨。

她這是……在學校裡?

窗戶倒映出周清現在的樣子,身上的校服印著“嶺華中學”的字樣,她好端端地坐在床上,毫發無損。

周清錯愕地伸出右手,活動兩下。

久違的感覺讓周清一瞬間忘記思考,身形顫抖。

於是旁邊的校醫在呼喚周清多次無果後,就看見周清伸出自己的手,張開,合攏,再張開,再合攏……

校醫:“!!!”

這孩子不會傻了吧?!

“周同學!周同學你聽得到我講話嗎?”

周清才發現旁邊有人,轉頭撞上校醫擔憂的麵孔,“那個……請問,我現在是在哪裡?”

校醫:“!!!”

這孩子不會失憶了吧?!

她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珠,忐忑地抬手擦掉,“同學,你是嶺華中學的高一學生,剛剛在上體育課的時候突然暈倒了,你的朋友把你送來的醫務室。”

在此之前,校醫對周清病情判斷隻是低血糖,現在她不確定了,這一磕很有可能給周清磕出大問題了。

而此時的周清完全沒注意校醫心裡掀起的驚濤駭浪。

嶺華中學。

她在心裡重複這四個字。

周清從沒聽說過嶺華中學。

而且時間也不對。

她早就高二了,怎麼到這裡又變成了高一學生?

周清心裡混亂成一團黑線。

也就是說,她莫名其妙來到了一個陌生的世界,還莫名其妙小了一歲?

見周清久不說話,校醫放輕聲音繼續說:

“我建議你去醫院檢查一下。”

“剛剛我已經給你家長打電話了,她說她會馬上過來。”

周清在聽到“媽媽”二字時頓了一下。

電話鈴聲適時響起。

周清甚至還些恍惚,因為她原本的學校是不允許攜帶手機的。

這學校管理還挺鬆弛。

看著屏幕上閃爍的“媽媽”二字,周清伸向手機的手微微顫了顫。

她有些緊張,又隱隱有些期待。

一個全然陌生的世界,電話那頭還會是她熟悉的“媽媽”嗎?

周清終於按下接聽鍵。

“喂?周清,我已經到學校門口了,你現在怎麼樣?能下來嗎?”

所幸,她聽到的是記憶中的聲音。

周清自己都沒注意到她長舒了一口氣。

“能。”她回答。

……

周清沒想到嶺華中學這麼大,她險些迷路了。

一到校門口,周清就看見了站在車旁的李梅。

她撐著一把黑傘,西裝扣子被她一絲不苟的扣到最上麵一顆,方便的齊耳短發,不怒自威的氣質帶著沉穩乾練,儼然一副職場精英的模樣。

而走進看,就能發現她烏黑的眼圈和滿眼的紅血絲。

周清突然就產生了愧疚的情緒,李梅平時一直很忙,自己搞這麼一出實在是打擾她工作了。

正想著,李梅已經拉開車門,“上車吧,我們去醫院。”

周清彎腰鑽進車子。

汽車平穩行駛,雨水模糊了窗外的景象,不真實感湧來,周清恍然以為自己正在夢中。

她的頭一直昏昏沉沉,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一隻粗糙的手撫上她的臉龐,李梅晃了晃周清,“醒醒,到醫院了。”

熟悉的消毒水味。

“哪裡不舒服?”

周清斟酌片刻,將自己的遭遇告訴醫生,又適當地隱瞞了一些實在太離譜的方麵。

“你說你隻記得自己父母?以前的全忘了?”醫生聽到這話都不禁抖一抖,謹慎地開口確認。

“是的。”周清平靜回答。

要是說自己是另一個世界來的,會被關進精神病院吧。

雖然她覺得自己已經瘋了。

聽到她失憶,旁邊的李梅看她的眼神都變了。

年紀輕輕就地中海的醫生冷靜地扶了扶眼鏡,“我想你應該去精神科。”

半晌,周清在精神科拿到她非常健康的報告。

最後醫生也沒辦法,隻說可能是高中壓力太大了,建議在家休息幾天,指不定哪天就記起來了。

知道周清沒有健康問題,送周清回家後,李梅就要趕回公司了。

臨走前她轉向周清,想起周清說自己失憶了,又欲言又止。

她在內心默默歎口氣,為自己記上一筆。

對孩子的成長還是太忽視了,孩子都壓力大到失憶了,她先前一點兒沒察覺。

最後,李梅還是斟酌開口:“累了就休息,學習方麵不用有太大壓力。”

周清麵無表情地點點頭。

李梅走後,周清在家裡走來走去,裡裡外外都看了個遍。

很奇怪,她剛在外麵繞一圈回來,找不到哪怕一處她認識的地方。

她原以為家裡也會是一副全然陌生的樣子,結果一開門,家裡的一切跟她記憶裡的一模一樣。

通訊錄和社交軟件裡除了李梅和周延,全是周清不認識的人。

很詭異。

她來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但這裡有她熟悉的人,也有她熟悉的家。

一切都超出了周清的認知氛圍,她甚至懷疑醫院查錯了,她是真的瘋了。

人在空虛的時候常常會尋找自己熟悉的地方,周清走進她的房間,拉開窗簾。

陽光一瞬間照亮了整個屋子,窗外的景色一覽無餘。

原本車水馬龍的街道變成一條波光粼粼的江,有貨船從上麵駛過,泛起的水紋緩緩向兩岸擴散。

她後退一步打量房間的構造。

一模一樣。

她在這間屋子裡住了十幾年,熟悉這裡的每一處角落。

牆角的塗鴉、天花板露出的牆皮。

一切都是那麼熟悉。

等等……

周清神情一滯。

那麵鏡子……她怎麼沒有印象?

周清冷不防與鏡子裡的自己對視。

她頓時毛骨悚然,手指攥緊褲子上的布料。

背後冷汗慢慢滲出。

鏡中人在對她笑。

下一秒,天旋地轉。

周清頭昏腦脹,跌倒在地,映入她眼簾的是一片純白的世界。

隻有白,無邊無際的白。

這麼說或許不準確,因為在她眼前站著一位少女。

頭昏逐漸緩解,視線變得清晰,她看清了少女的臉。

那是與她一模一樣的麵容。

周清想後退,卻發現她動不了,隻能以這樣的姿勢仰視少女。

少女垂眸看清周清眼底的恐懼,率先開口。

“你不用感到害怕,我這副麵貌是依照你生成的。”

她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冰冷,和她的明媚笑容形成強烈割裂感。

這時,少女伸手拉她起來,周清驚奇地發現,在對方碰到她的那一刻,她的身體能動了。

她與少女平視,發出質問:“你到底是誰?”

少女站在原地保持著笑容,她說:“你可以叫我零。”

“在你死後,我將你帶到了這個世界。”

“或許也不能叫做死亡,隻是你在原本世界的□□湮滅了,我複製了你一年前的軀體過來,成為你靈魂新的容器。”

“其實我可以再給你造一個全新的更完美的軀體,不過,我覺得你還是會更喜歡用你自己的身體。”

零的聲音冰冷空靈,連每句話的咬字停頓都讓周清奇怪,如同無感情的機器。

“你不屬於這個世界,但為了任務,我為你在這裡設置了完整的社會關係和人生曆程,沒人能發現漏洞。”

“為了你能在這個世界產生歸屬感,我把你的父母也設置了進來,複製了你一年前的父母。”

牠的話解釋了周清所疑惑的一切。即使周清給自己做過心理建設,但是還是被這一番言論震驚了。

她扶住頭,敏銳地抓住關鍵詞,皺眉問:“任務?”

“調查任務。”

“你需要完成調查任務,拚湊真相。”

“而在此期間,我會充當你的係統,輔助你完成調查。”

周清的臉色冷下來。

“你完全知道我經曆過什麼。”

陳述句,她是在說一個篤定的事實。

零也如她所料地說:

“我看過你十七年人生的全過程。”

“那你憑什麼認為我會答應你?”周清聲線不穩,有什麼東西蘊含在她體內,馬上要爆發出來。

“你必須完成任務。”

她的態度讓周清感到莫名的憤怒。

“你的能力其實是有限製的吧。”周清開口。

明媚笑容依舊在零的臉上,讓人不禁懷疑她是不是隻有這一個表情。

“如果你真的全知全能,為什麼還要我去調查?”

“你必須完成任務。”

“也就是說,決定執不執行任務的人是我。我不願意去執行,任務就隻能被擱置,你也沒辦法。”周清沒有理會零的話,自顧自地說下去。

“你必須完成任務。”

不間斷的重複,讓周清感到很煩躁。

“彆想了,我不會去執行的。”她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

“你離不開這裡的。”

這一次的話有了變動。

周清還沒來得及細想,一眨眼,自己已經回到了臥室裡。

什麼意思?

什麼叫她無法離開?

她環顧四周。

零已消失不見,在她麵前的隻有這個詭異的、她從沒見過的鏡子。

不管怎麼樣,她要擺脫這個任務。

周清堅定地想。

她抬眼,看到桌邊的剪刀。

如果她現在死掉,可以結束掉這個攻略任務嗎?

周清把剪刀撐到最大。

刀刃鋒利到能輕易割斷大動脈。

周清抵在脖子上,感受到心跳越來越快。

對生命消逝的本能害怕讓她的身子微微顫抖,但她眼底卻十分平靜,看不出來任何東西。

也看不出對生的渴望。

周清閉上眼。

血液噴湧而出,觸目驚心。

【檢測到任務人瀕臨死亡,時間回溯即將開啟】

一道陌生的女聲突然出現在周清的腦海中。

“周清……周清……”

呼喚再一次響在她的耳邊。

周清猛然睜開眼。

她發現自己站在窗前,屋子裡的窗簾卻沒有打開,房間之內隻有昏暗。

周清呼吸一滯,把手放到眼前,那裡空空蕩蕩,沒有沾染一絲血跡。

連死都不行嗎?

拉開窗簾,她又看到了那條江和那艘貨船。

一切都和她剛來一樣,沒有改變。

而零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過。

就仿佛在說,你做的反抗對我來說沒有威脅,甚至微不足道。

周清盯著桌邊的剪刀,她明白,沒有再試的意義了。

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

為什麼一個神可以輕鬆的救她一次,而她卻認為這個神無法再救她第二次呢?

可這真的是“拯救”嗎?

周清這才猛然發現,她除了死亡,已經沒有什麼能反抗這個鏡中人。

又或者說,她從來沒有什麼可以反抗。

她不能死,就隻能在這個地方生活下去。

周清深呼吸。

她翻找書桌,想找找看其他不對勁的地方。

最終她隻翻出來一個破舊的手機和那麵詭異的鏡子。

她按了幾次手機都沒有開,屏幕都碎成蜘蛛網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用。

她拿鏡子起來打量。

鏡子有一個頭那麼大,周清看遍了上上下下,都沒有找到它特彆的地方。

她把鏡子放回桌上,重新透過鏡子打量自己麵容。

鏡中人麵若冰霜。

明明是不一樣的表情,卻讓周清又想起了零的那張笑臉。

什麼依照自己生成麵容的,真的惡心到她了。

剪刀的反射光再次映入眼中,周清看到鏡中自己的長發。

周清拿起那把剪刀,一把抓住自己的頭發。

一刀剪斷。

整個過程乾脆利落,沒有一點猶豫。

就像她從前做的那樣。

“啪嗒”

兩滴液體滴在白色桌麵上。

周清的眼前突然被兩團黑色糊住。

小區外的公路上有汽車在鳴笛,樓下的樹被風吹得沙沙作響,門口處還有門鈴聲傳來。

但周清什麼都聽不到,她的耳邊一片嗡鳴。

待到黑色終於褪去,周清茫然抬頭。

兩行血從她眼睛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