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樓躍下的那一刻,周清耳邊仿佛有無數東西爆炸,血液逆流,頭痛腦脹。
“有人跳樓了!”
巨大的聲響和疼痛隨之而來,周清的眼前已模糊不清,口鼻間滿是血|腥味,隻聽見身邊人在尖叫。
“快叫救護車!”
有人說了什麼,但周清聽不清,也都不重要了。
無邊無際的黑暗向她湧來,刺骨的疼痛侵蝕著她的身體。
“她好像要不行了……”有人聲線顫抖。
周清的意識沉入無儘的海中。
“周清……周清……”
恍惚間,她聽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一開始,那聲音是模糊不清的,而後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
“周清……”
“周清……”
到最後,那聲音幾近她耳邊,短促又響亮。
“周清!”
她猛地睜開眼睛。
陌生的天花板。
陽光傾瀉屋內,鼻間有淡淡的消毒水味。
她被救回來了。
周清意外的很平靜。
“你醒了?感覺怎麼樣?”輕柔的聲音在她耳邊突然響起。
“嘩——”
周清身形一顫。
仿佛一切開始流動,聽覺的屏障在一瞬間解除。
如盤古開天辟地,混沌到明朗,大量信息湧入耳中。
風刮過樹的沙沙聲,雨點撞擊玻璃帶來的巨響,和學生著急躲雨的錯亂腳步聲。
等等……腳步聲?
周清循聲望去,窗外,大紅的操場衝擊她的眼睛,學生們腳步匆忙往建築裡躲雨。
她這是……在學校裡?
窗戶倒映出周清現在的樣子,身上的校服印著“嶺華中學”的字樣,她好端端地坐在床上,毫發無損。
周清錯愕地伸出右手,活動兩下。
久違的感覺讓周清一瞬間忘記思考,身形顫抖。
於是旁邊的校醫在呼喚周清多次無果後,就看見周清伸出自己的手,張開,合攏,再張開,再合攏……
校醫:“!!!”
這孩子不會傻了吧?!
“周同學!周同學你聽得到我講話嗎?”
周清才發現旁邊有人,轉頭撞上校醫擔憂的麵孔,“那個……請問,我現在是在哪裡?”
校醫:“!!!”
這孩子不會失憶了吧?!
她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珠,忐忑地抬手擦掉,“同學,你是嶺華中學的高一學生,剛剛在上體育課的時候突然暈倒了,你的朋友把你送來的醫務室。”
在此之前,校醫對周清病情判斷隻是低血糖,現在她不確定了,這一磕很有可能給周清磕出大問題了。
而此時的周清完全沒注意校醫心裡掀起的驚濤駭浪。
嶺華中學。
她在心裡重複這四個字。
周清從沒聽說過嶺華中學。
而且時間也不對。
她早就高二了,怎麼到這裡又變成了高一學生?
周清心裡混亂成一團黑線。
也就是說,她莫名其妙來到了一個陌生的世界,還莫名其妙小了一歲?
見周清久不說話,校醫放輕聲音繼續說:
“我建議你去醫院檢查一下。”
“剛剛我已經給你家長打電話了,她說她會馬上過來。”
周清在聽到“媽媽”二字時頓了一下。
電話鈴聲適時響起。
周清甚至還些恍惚,因為她原本的學校是不允許攜帶手機的。
這學校管理還挺鬆弛。
看著屏幕上閃爍的“媽媽”二字,周清伸向手機的手微微顫了顫。
她有些緊張,又隱隱有些期待。
一個全然陌生的世界,電話那頭還會是她熟悉的“媽媽”嗎?
周清終於按下接聽鍵。
“喂?周清,我已經到學校門口了,你現在怎麼樣?能下來嗎?”
所幸,她聽到的是記憶中的聲音。
周清自己都沒注意到她長舒了一口氣。
“能。”她回答。
……
周清沒想到嶺華中學這麼大,她險些迷路了。
一到校門口,周清就看見了站在車旁的李梅。
她撐著一把黑傘,西裝扣子被她一絲不苟的扣到最上麵一顆,方便的齊耳短發,不怒自威的氣質帶著沉穩乾練,儼然一副職場精英的模樣。
而走進看,就能發現她烏黑的眼圈和滿眼的紅血絲。
周清突然就產生了愧疚的情緒,李梅平時一直很忙,自己搞這麼一出實在是打擾她工作了。
正想著,李梅已經拉開車門,“上車吧,我們去醫院。”
周清彎腰鑽進車子。
汽車平穩行駛,雨水模糊了窗外的景象,不真實感湧來,周清恍然以為自己正在夢中。
她的頭一直昏昏沉沉,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一隻粗糙的手撫上她的臉龐,李梅晃了晃周清,“醒醒,到醫院了。”
熟悉的消毒水味。
“哪裡不舒服?”
周清斟酌片刻,將自己的遭遇告訴醫生,又適當地隱瞞了一些實在太離譜的方麵。
“你說你隻記得自己父母?以前的全忘了?”醫生聽到這話都不禁抖一抖,謹慎地開口確認。
“是的。”周清平靜回答。
要是說自己是另一個世界來的,會被關進精神病院吧。
雖然她覺得自己已經瘋了。
聽到她失憶,旁邊的李梅看她的眼神都變了。
年紀輕輕就地中海的醫生冷靜地扶了扶眼鏡,“我想你應該去精神科。”
半晌,周清在精神科拿到她非常健康的報告。
最後醫生也沒辦法,隻說可能是高中壓力太大了,建議在家休息幾天,指不定哪天就記起來了。
知道周清沒有健康問題,送周清回家後,李梅就要趕回公司了。
臨走前她轉向周清,想起周清說自己失憶了,又欲言又止。
她在內心默默歎口氣,為自己記上一筆。
對孩子的成長還是太忽視了,孩子都壓力大到失憶了,她先前一點兒沒察覺。
最後,李梅還是斟酌開口:“累了就休息,學習方麵不用有太大壓力。”
周清麵無表情地點點頭。
李梅走後,周清在家裡走來走去,裡裡外外都看了個遍。
很奇怪,她剛在外麵繞一圈回來,找不到哪怕一處她認識的地方。
她原以為家裡也會是一副全然陌生的樣子,結果一開門,家裡的一切跟她記憶裡的一模一樣。
通訊錄和社交軟件裡除了李梅和周延,全是周清不認識的人。
很詭異。
她來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但這裡有她熟悉的人,也有她熟悉的家。
一切都超出了周清的認知氛圍,她甚至懷疑醫院查錯了,她是真的瘋了。
人在空虛的時候常常會尋找自己熟悉的地方,周清走進她的房間,拉開窗簾。
陽光一瞬間照亮了整個屋子,窗外的景色一覽無餘。
原本車水馬龍的街道變成一條波光粼粼的江,有貨船從上麵駛過,泛起的水紋緩緩向兩岸擴散。
她後退一步打量房間的構造。
一模一樣。
她在這間屋子裡住了十幾年,熟悉這裡的每一處角落。
牆角的塗鴉、天花板露出的牆皮。
一切都是那麼熟悉。
等等……
周清神情一滯。
那麵鏡子……她怎麼沒有印象?
周清冷不防與鏡子裡的自己對視。
她頓時毛骨悚然,手指攥緊褲子上的布料。
背後冷汗慢慢滲出。
鏡中人在對她笑。
下一秒,天旋地轉。
周清頭昏腦脹,跌倒在地,映入她眼簾的是一片純白的世界。
隻有白,無邊無際的白。
這麼說或許不準確,因為在她眼前站著一位少女。
頭昏逐漸緩解,視線變得清晰,她看清了少女的臉。
那是與她一模一樣的麵容。
周清想後退,卻發現她動不了,隻能以這樣的姿勢仰視少女。
少女垂眸看清周清眼底的恐懼,率先開口。
“你不用感到害怕,我這副麵貌是依照你生成的。”
她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冰冷,和她的明媚笑容形成強烈割裂感。
這時,少女伸手拉她起來,周清驚奇地發現,在對方碰到她的那一刻,她的身體能動了。
她與少女平視,發出質問:“你到底是誰?”
少女站在原地保持著笑容,她說:“你可以叫我零。”
“在你死後,我將你帶到了這個世界。”
“或許也不能叫做死亡,隻是你在原本世界的□□湮滅了,我複製了你一年前的軀體過來,成為你靈魂新的容器。”
“其實我可以再給你造一個全新的更完美的軀體,不過,我覺得你還是會更喜歡用你自己的身體。”
零的聲音冰冷空靈,連每句話的咬字停頓都讓周清奇怪,如同無感情的機器。
“你不屬於這個世界,但為了任務,我為你在這裡設置了完整的社會關係和人生曆程,沒人能發現漏洞。”
“為了你能在這個世界產生歸屬感,我把你的父母也設置了進來,複製了你一年前的父母。”
牠的話解釋了周清所疑惑的一切。即使周清給自己做過心理建設,但是還是被這一番言論震驚了。
她扶住頭,敏銳地抓住關鍵詞,皺眉問:“任務?”
“調查任務。”
“你需要完成調查任務,拚湊真相。”
“而在此期間,我會充當你的係統,輔助你完成調查。”
周清的臉色冷下來。
“你完全知道我經曆過什麼。”
陳述句,她是在說一個篤定的事實。
零也如她所料地說:
“我看過你十七年人生的全過程。”
“那你憑什麼認為我會答應你?”周清聲線不穩,有什麼東西蘊含在她體內,馬上要爆發出來。
“你必須完成任務。”
她的態度讓周清感到莫名的憤怒。
“你的能力其實是有限製的吧。”周清開口。
明媚笑容依舊在零的臉上,讓人不禁懷疑她是不是隻有這一個表情。
“如果你真的全知全能,為什麼還要我去調查?”
“你必須完成任務。”
“也就是說,決定執不執行任務的人是我。我不願意去執行,任務就隻能被擱置,你也沒辦法。”周清沒有理會零的話,自顧自地說下去。
“你必須完成任務。”
不間斷的重複,讓周清感到很煩躁。
“彆想了,我不會去執行的。”她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
“你離不開這裡的。”
這一次的話有了變動。
周清還沒來得及細想,一眨眼,自己已經回到了臥室裡。
什麼意思?
什麼叫她無法離開?
她環顧四周。
零已消失不見,在她麵前的隻有這個詭異的、她從沒見過的鏡子。
不管怎麼樣,她要擺脫這個任務。
周清堅定地想。
她抬眼,看到桌邊的剪刀。
如果她現在死掉,可以結束掉這個攻略任務嗎?
周清把剪刀撐到最大。
刀刃鋒利到能輕易割斷大動脈。
周清抵在脖子上,感受到心跳越來越快。
對生命消逝的本能害怕讓她的身子微微顫抖,但她眼底卻十分平靜,看不出來任何東西。
也看不出對生的渴望。
周清閉上眼。
血液噴湧而出,觸目驚心。
【檢測到任務人瀕臨死亡,時間回溯即將開啟】
一道陌生的女聲突然出現在周清的腦海中。
“周清……周清……”
呼喚再一次響在她的耳邊。
周清猛然睜開眼。
她發現自己站在窗前,屋子裡的窗簾卻沒有打開,房間之內隻有昏暗。
周清呼吸一滯,把手放到眼前,那裡空空蕩蕩,沒有沾染一絲血跡。
連死都不行嗎?
拉開窗簾,她又看到了那條江和那艘貨船。
一切都和她剛來一樣,沒有改變。
而零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過。
就仿佛在說,你做的反抗對我來說沒有威脅,甚至微不足道。
周清盯著桌邊的剪刀,她明白,沒有再試的意義了。
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
為什麼一個神可以輕鬆的救她一次,而她卻認為這個神無法再救她第二次呢?
可這真的是“拯救”嗎?
周清這才猛然發現,她除了死亡,已經沒有什麼能反抗這個鏡中人。
又或者說,她從來沒有什麼可以反抗。
她不能死,就隻能在這個地方生活下去。
周清深呼吸。
她翻找書桌,想找找看其他不對勁的地方。
最終她隻翻出來一個破舊的手機和那麵詭異的鏡子。
她按了幾次手機都沒有開,屏幕都碎成蜘蛛網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用。
她拿鏡子起來打量。
鏡子有一個頭那麼大,周清看遍了上上下下,都沒有找到它特彆的地方。
她把鏡子放回桌上,重新透過鏡子打量自己麵容。
鏡中人麵若冰霜。
明明是不一樣的表情,卻讓周清又想起了零的那張笑臉。
什麼依照自己生成麵容的,真的惡心到她了。
剪刀的反射光再次映入眼中,周清看到鏡中自己的長發。
周清拿起那把剪刀,一把抓住自己的頭發。
一刀剪斷。
整個過程乾脆利落,沒有一點猶豫。
就像她從前做的那樣。
“啪嗒”
兩滴液體滴在白色桌麵上。
周清的眼前突然被兩團黑色糊住。
小區外的公路上有汽車在鳴笛,樓下的樹被風吹得沙沙作響,門口處還有門鈴聲傳來。
但周清什麼都聽不到,她的耳邊一片嗡鳴。
待到黑色終於褪去,周清茫然抬頭。
兩行血從她眼睛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