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尾已經很悶熱了,潮濕熱辣的空氣沒有被夜晚壓下氣勢反而愈演愈烈在狹小空間氤氳成讓人難以忍受的怪誕體感。
廁所門關的緊緊的,卻還是掩不住絲絲縷縷的異味傳出。
百想抬手囫圇擦了把頭上的汗,閉著眼第三次從小床上爬起來,往廁所走。
空調白天就壞了,早上出門時還想著美團上喊個維修工來看看,事實證明拖延症害死人。
怪不得自己,要怪就怪工作,殺千刀的加班,該死的乾不完的活。
屏氣上完廁所出來,百想沒了瞌睡,白天躁鬱糾結的情緒在三次被尿憋醒的起床後終於堰旗鼓息。
她開了窗,但是沒有一絲風,周圍一片寂靜漆黑,她站在窗前把本來開著的窗戶往外又撐了撐,開得更大了點,老舊的窗框發出嘎吱的聲響。
這寂靜的夜適合發呆,適合暢想,適合——
她左手晃了下手機,屏幕顯示的3點整,算了,還能睡3個小時,什麼事不能留給明天做呢。
百想稍轉身朝床邊走去,她剛一挪步,視野裡劃過一道細小的黑色飛蟲,幾乎是下意識的出手,玻璃窗被狠狠關上。
好險——
蟲子撞到玻璃,幾乎沒發出什麼聲響,頃刻間變成一團黑色泥狀物質,順著玻璃往下淌。
百想一怔,心漏跳一拍,不是蟲子嗎?
她眼看著這一小坨泥一樣的黑色物質微微凸起收縮,像被無形的手搓捏揉扯,三秒後又重新恢複了原來的形態。
又確實是一隻小的黑色的飛蟲。
百想瞪大眼睛,有那麼一瞬以為自己看錯了。
什麼鬼?!
黑色蟲子若無其事的撲閃薄翼飛走了,百想的視線幾乎是黏在它身上看著它飛遠。最後一點點瞌睡興致徹底打消了,她站在窗前立了好一會兒,對麵的樓在黑漆漆的夜色中顯出高大的輪廓,沒有燈亮著,連路燈都沒有,百想這才後知後覺的感到今晚似乎過於安靜了。
但是很快她就聽到了聲音,隔著窗戶玻璃,沉悶的,冗長的,像巨大鍋爐之類噴出的氣流聲音,連續不斷的從上方傳來,耳膜幾乎可以感受到空氣中的震動。
聲音沒有持續很久,就在她以為要發生點什麼的時候,聲音卻消失了,一切重新歸於寂靜。
什麼也沒有發生,甚至連樓下那戶養的暴躁小泰迪都沒有叫上一聲。
仿佛一切聲音都隻是她一個人的幻聽而已。
百想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心底開始浮現一絲不安,她是個第六感很準的人,這可以算的上她為數不多的一項天賦了。
她稱為第六感的東西,或許隻是一種情緒,對未知事物的感知,選擇是避開還是在避無可避的情況下不得不調動全身的情緒去接受。
在窗邊站了足足有半小時那麼久,確定什麼都沒發生後才緩慢的挪到了床邊,靠著枕頭,縮到了牆角一側。思緒還在翻湧,她在思考要不要先把衣服換了,免得真有什麼事情需要逃跑時,她起碼不是穿著沒有胸墊的吊帶裙在街上狂奔,那樣子想想都覺得羞恥。
不敢開燈,這個租的小房子就巴掌大,巴掌大的房子裡得還擠下一個臥室、一個廁所加廚房。
廁所裡也沒有開燈,百想這時倒有點慶幸為了省點電費養成了起夜不開燈的好習慣,此時黑夜反而成了她最好的保護色。
淅淅索索的穿衣聲近乎於無,她沒有穿前晚準備好在床頭的裙子,套了件黑色的短T恤和深色牛仔長褲,順便穿上了鞋。
這雙小白鞋她買了有一段時間了,搭上小碎花裙青春活力無比,但她隻穿過一次,就那唯一的一次也被上級領導近乎嫌棄的語氣訓斥成“不夠職業”,在那之後她的衣櫃隻剩下灰黑白這類職業套裝,黑色粗跟小皮鞋,老成實在,班味十足。
夜晚似乎還很漫長,她腦子繃著弦,雙眼盯著窗外黑漆漆的夜色,眼皮漸漸支撐不住……
6點的鬨鐘一如既往的響起,百想幾乎是同一時間睜眼,好運來的歌聲在房間裡回蕩:好運來,祝你好運來——
她呆愣了兩分鐘,才把視線再次落在了床邊的窗戶上。
壞掉的空調,緊閉的窗戶,悖論的閉環。
提醒著她昨晚那一幕不是夢。
洗漱、收拾時間不超過10分鐘,這是長久鍛煉出來的效果,在早高峰來臨前出門趕上最早班的地鐵才能保持優雅已成鐵律。
百想順了兩下有些毛躁的頭發,熟練地紮了個側麻花辮,背上大的有些離譜的雙肩包,她裝了不少東西。上班的套裝、鞋子,筆記本電腦,水和一些零食,還有兩個急救包,戶外急救包和醫療急救包。
這是在網上淘的,618的時候被主播洗腦似得話術pua下單買的,到貨後都沒拆開過,什麼16件套,36件套之類的,她盲選了最貴的,和她狗命比起來幾十塊錢還叫錢嗎。
走之前還記得把刀具之類的尖銳物品拎了出來。
可以急救,但不可以危害公共安全。
6點15分準時出了小區,說是小區,其實連個像樣的大門都沒有,這片區域離主城區很遠,著著實是郊區,上班的地方地鐵過去也要1個半小時,下了地鐵還要步行20分鐘左右,百想每天耗在通勤上的時間可想而知。
可惜她的時間不值錢。
地鐵站附近的早點攤推車今天沒開張,地鐵口空蕩蕩的,那對老夫婦平時風雨無阻的在這兒營業,香噴噴的雞蛋卷餅刷上秘製的辣醬,是支撐她每天早起的快樂源泉。
百想沒有多猶豫,低頭下了地鐵扶梯,她這一路走過來沒遇見什麼人,早起的鳥兒有蟲吃,住這一片的多數是原住民,沒幾個像她一樣需要跋山涉水外出去上班的。
中介第一次帶她過來看房子的時候,她差點以為遇上人販子了,要不是這個中介小夥子算的上是朋友的朋友,天知道她費了多大的勁才抑製住半路逃跑的衝動。要不是在地鐵上,就這點來說,地鐵從某種意義上又算得上是一個讓人放心安心的出行工具了。
百想一開始是很抗拒早起的,學生時期,她是個十足的起床困難戶,睡覺永遠大過天,就她自己的原話:天塌了有高個的頂著,頂不了還有站著的矮個,再頂不了還有坐著的,要是最後還是輪上躺著的人頂,那估計頂不頂都無所謂了,反正大家最後都是要一起躺著的。
上班以後分分鐘被教做人。
清晨第一班地鐵很空,百想每次都有種包場的感覺,她通常喜歡等在靠近車頭的位置,從這個車廂下最靠近上站台的電梯,這雙腿是多走不了一步。
坐在平常坐的位置上,列車啟動一路哐當前行,穿過黝黑的隧道上行至地麵,遠處高大的樅木與低矮的草地相錯延綿至天際,高高低低在窗外變幻著形態,百想在熟悉的晃悠和聲音中生出一種平靜祥和之感,如果不是遠處車廂走過來一個人。
如果那算的上是人的話。
高高瘦瘦穿著一身黑色西裝的男人,提著一個公文包,腳步拖遝的走了過來,準確來說是移了過來——
他速度很慢,仿佛剛剛學會走路,身子歪歪扭扭的左□□斜,但手緊緊的抓握著那隻黑色的公文包。
百想不可抑製的汗毛豎起,她的目光落在男人的腳上,男人沒有穿鞋,他甚至沒有腳,褲管裡伸出的兩根纖細柔軟、黑色又粘稠的東西,攀附在車廂的金屬地板上,像固體又像液體,隨著兩處車廂接駁的位置晃蕩、延伸,收縮又重組,緩慢的向這邊移了過來。
筆挺的黑色西裝仿佛禁錮住了男人的身體,東倒西歪的男人身體仿佛想要衝破屏障,有幾處身體部位明顯的脹大又迅速收縮,像瞬間被吹起的氣球又被紮漏了氣,有黑色的液體從男人的眼角、鼻孔中流了出來……
百想忍住了翻湧著想要尖叫的衝動,後背一陣發涼。
“下一站,榮城科技園。”突兀的廣播女聲響起,語氣溫柔親切。
“請注意站穩抓好扶手,避免擁擠和摔倒。”
“本次列車即將到站,請各位旅客提前準備下車。”
“……”
男人這時停下了動作,像終於聽到什麼似得抬起了頭,脖子僵硬又扭曲的旋轉著環顧四周,尋找聲音來源。他臉上卻沒有絲毫表情,被黑色液體沾汙的眼眶搜尋著,空洞的眼神卻直直向百想望了過來——
就在下一秒,車廂門打開,百想緊抓著書包背帶悶頭跑了出去,上電梯、關門一氣嗬成。
直梯上行的瞬間,她透過模糊的玻璃門看見男人的頭遲鈍地又動了一下,佇立在車廂的身形似乎踉蹌著又開始前行……
直到跑出地鐵站好幾十米遠,百想才氣喘籲籲的癱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活像一尾重獲新生的魚,從看見那個男人的第一眼,她就嚇的忘了呼吸,身體本能的憋著一口氣,現在跪倒在空無一人的街道,後背幾乎濕透。
什麼鬼?!那是什麼鬼玩意兒?!
喪屍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