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錄員是自由的(1 / 1)

小樹林在“善思樓”後麵,樹林薄霧彌漫,枯枝伸展交錯,將灰蒙蒙的天空分割成碎片。

兩人站在樹林前,隱約可見樹林深處掛在樹枝上的屍體,肢體扭曲,灰白的腐肉潰爛,深可見骨。

林沫綁好鞋帶,活動了下手腳道:“辛甘白,你就一直往前跑,能跑多遠就跑多遠。”

“好。”

辛甘白深吸一口氣,擺出百米衝刺的姿勢。

“三、二、一,跑!”

林沫大喊一聲,兩人瞬間衝了出去。

“呼……呼……”

耳邊隻有急促的呼吸聲和腳踩落葉“悉悉索索”聲。

辛甘白看到林沫跑在前麵,她似乎一直遊刃有餘,甚至回頭後會刻意放慢些腳步。

跑了大概有七八分鐘,突然,一團黑影落在地上。

辛甘白的心“咯噔”一下。

來了!

這片樹林發現他們了!

“砰!砰!砰……”

周圍重物落地的悶響越來越多,它們慢慢從地上爬起來,搖搖晃晃地朝兩人走去。

而前麵樹林根本看不見出口。

沒多久,林子裡影影綽綽,站滿了人影。

前麵林沫突然刹車,她轉過身,與辛甘白擦身跑過。

“辛甘白,繼續跑!”林沫的聲音輕輕飄過。

下一秒,身後傳來駭人的嘶吼。

林沫一腳將屍體踹飛十幾米遠,又抓著旁邊一具屍體甩到空中,將樹上欲撲向辛甘白的屍體打落。

不過幾秒,辛甘白已經跑出去幾十米遠。

林沫追上去,她彎腰從幾具屍體的間隙中穿過,起身後擰下嘶吼著衝過來的一具屍體的頭骨,用手掂了掂,用力朝辛甘白方向扔了過去,將追在他身後的屍體砸得摔在地上。

但這遠遠不夠,數以千計的屍體正越聚越多。

很快,辛甘白被團團圍住。

他大口大口地喘氣,硬撐著打退幾具屍體,但還是被逼著慢慢後退。

林沫呢?

辛甘白慌亂地看向四周,入眼卻全是猙獰嘶吼的屍體,遠處甚至沒有一點搏鬥的動靜。

不可能,林沫不可能會死在這裡!

辛甘白深吸了口氣,握著木棍的手不自覺顫抖。

麵前的屍體忽然嘶吼一聲,露出下齶掛著的殘肉,它猛得撲了過來,辛甘白揮舞著木棍,回過神後,自己竟掛在半空。

他抬頭,就見林沫踩在一根較粗的樹枝上,正像拔河一樣,握著木棍“吭哧吭哧”把他往樹上拉。

拉上來後,辛甘白抱著樹乾,臉色煞白,腳軟地看著樹下一大群“嗷嗷”叫喚的屍體。

林沫則站在樹枝上,她看到遠處不斷有枯枝顫動,底下的屍體越聚越多。

遭了……

她撓撓頭,這片樹林遠比自己想的大得多,自己好像……被困住了。

林沫想了想,幾步躥到樹頂,她踩在纖細的枯枝上,腳下的樹枝一晃一晃的像是隨時會折斷。

四周全是黃褐色的枯樹,直到重重交錯的枯枝空隙中,隱約出現灰白色的一角。

“我好像看到出口了。”

她指著一個方向道:“辛甘白,那邊有一棟白色的房子。”

辛甘白恐高,他一動不敢動,虛弱問道:“大概有多遠?”

“按你跑的速度,大概還要十幾分鐘。”

林沫跳下來,落在辛甘白身旁,身下晃動的樹枝差點把他的魂嚇飛。

“姑奶奶,您能不能收著點,底下這麼多喪屍可都眼巴巴饞咱們身上這幾兩肉啊!”辛甘白抖著聲音道。

“哦。”

林沫伸了個懶腰,她折下一根小樹枝,掰成又尖又細,下一秒,毫無猶豫地劃開自己的手掌。

傷口很深,血肉外翻,鮮血湧出、滴下。

“吼!!”

聞到生人的鮮血,樹下的屍體瞬間瘋狂起來,它們不斷嘶吼,甚至踩著同類往樹上爬。

“林沫,你在乾什麼!”

辛甘白來不及多想,他衝上去想止住林沫的傷口,卻被林沫抓住手腕。

“有血,你不能沾。”林沫搖頭。

辛甘白都快崩潰了,“林沫,你瘋了嗎?你到底想乾嘛?”

他頓了頓,忽然抬頭,難以置信道:“彆跟我說你要去引走它們!”

林沫眨眨眼,一本正經地誇道:“辛甘白,你這都能猜到,你真的好聰明!”

“你……”

辛甘白都不知該說什麼,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底下屍體都快把樹啃倒了。

“放心吧,辛甘白,這一回聽我的沒有錯!”

“不是,什麼聽你的!林沫,我告訴你,要是我辛甘白命中該絕,就讓我死在這裡,你彆他媽跟我一命換一命……”

辛甘白在一旁破口大罵。

林沫站起身,她甩了甩胳膊,也不管辛甘白使勁掙紮,拎著他的領口蓄力一扔,一米八的大高個化作拋物線,瞬間飛了出去。

送你一程,不用謝我!

林沫揮揮手,深藏功與名。

她回頭深吸一口氣,看著已經爬到半樹上的屍體,隨手耍了個棍花,將鮮血抹在木棍上後,便從樹上跳了下去。

“哢!”

清脆的骨骼碎裂聲在腳下響起。

一腳踩碎地上的頭骨,林沫揮動木棍,一時間,殘肢、斷臂從屍潮中飛出。

而另一邊,辛甘白在空中被扔出好一段距離,才慢慢掉了下來。

“哢嚓!”

“啪嗒!”

“砰!”

辛甘白從樹上一路摔下來,拉斷了幾條枯藤,撞斷了幾根粗枝,最後重重摔在地上。

“哎呦……”

他捂著左肩慢慢起身,幸虧這片樹林長得久,落了幾百年的葉子積成厚厚一層,雖沒傷到,但也摔得生疼。

不過,此時辛甘白顧不上這些,他聽到林子深處的嘶吼聲,聞者心驚膽寒。

林沫不會死!

她能在樓道裡和長脖鬼纏鬥半個小時不落下風,能在鬼宅一人敢單挑兩尊金剛還全身而退。

她是最出色的記錄員!

她肯定不會死!

雖然四處的屍體都被林沫的鮮血吸引離開,但辛甘白仍不敢多停留,他一瘸一拐地向前走,不遠處的儘頭有一棟三層行政樓。

“廉正樓”。

一邊灰白的牆體上寫著這三個大字。

這棟行政樓的建築風格與前麵兩棟並沒有太大區彆,都是灰白的牆麵,紅色的大理石地麵全鋪。

辛甘白慢慢走了過去,他坐在台階上,靜靜看著樹林的方向。

直到濃霧漸漸彌漫,灰蒙蒙的天空更加昏暗,一根木棍突然飛出,直直地插進牆裡,三具屍體被串在棍子上,掛在半空不時晃蕩幾下。

緊接著,一個穿著校服的長發女生飛快地跑出來。

“林沫!”

辛甘白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他站起身,卻見林沫遠遠朝他揮手。

“快跑!”

林沫大喊著。

辛甘白仔細一看,她身後竟還跟著一大群屍體。

“臥艸!”

辛甘白暗罵一聲,拔腿就跑進樓裡。

林沫比他跑得很快,她幾步躥進樓裡,手腳並用地爬上二樓。

“呼……呼……”

兩人在走廊裡躲了一陣,聽到樓下沒動靜後,才慢慢探出頭。

隻見黑壓壓的屍體在林中徘徊,它們嘶吼著,卻不敢踏出樹林半步。

“行了,安全了。”

辛甘白一屁股坐在地上,總算能好好喘口氣。

他看向身邊,林沫頭發亂糟糟的,衣服上沾滿紅黃色粘液,正用牙咬著裙角,似乎想撕下來。

“等會兒,等會兒。”

辛甘白連忙喊停,他一邊絮絮叨叨,一邊撕下自己校服襯衫的衣擺,“還有其他地方受傷了沒?”

“沒有。”

林沫老實搖頭。

他拉過林沫的手,仔細看了眼傷口,經過這麼長時間的搏鬥,傷口還在不斷滲血,甚至撕裂得更大了。

辛甘白看得皺眉,將傷口用撕下的白布一點點裹上,原本話嘮的一個人,此時卻什麼話都沒講。

過了好一會兒,他靠著走廊圍欄,忽然歎了口氣,“林沫,雖然說在灰霧裡記錄員和研究員是協作關係,但我還是欠了你很多條命。”

林沫看著手掌上的布條,上麵的蝴蝶結係得歪七扭八,不在意道:“你不欠我什麼,你又沒借錢給我還債。”

辛甘白無奈道:“林沫,其實有很多東西用錢是買不到的,比如命,比如你!”

他接著問:“林沫,你究竟為什麼要進灰霧?你明明不在意錢,也不在意與你同行的是誰,甚至不在意目的地是哪裡?

你是在這片灰霧裡尋找什麼嗎?”

林沫沉默了好久,才慢慢開口:“我……忘了很多事情,忘了自己從哪裡來,也忘了要到哪裡去。

隻是記得我曾經在灰霧裡走了很久很久,我曾坐在塔頂上看過日出,在空蕩蕩的寺廟裡聽到鐘響……

再然後,我醒過來時就躺在湖邊,是老劉救了我。”

辛甘白聽得一愣,“你是說,你之前一直在灰霧裡生活?”

林沫點點頭,又搖搖頭,最後說:“忘了。”

林沫盤腿坐在地上,雖然說著傷感,但好像依舊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辛甘白看著她,忽然自我妥協般笑了笑,“忘了也好。”

其實,他還有很多話沒說出來。

比如我的生命毫無意義,你不用這麼拚命救我。

又比如如果你希望,我想用一輩子幫你找回記憶。

林沫,你是自由的。

而我終將死在灰霧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