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旭看著宋曜寸步不讓的態度，臉上的怒意逐漸收斂。

他無奈地摘下眼鏡捏了捏眉心，合上眼皮掩蓋了眼中的鋒芒。

片刻後，他伸出手隔空點了點宋曜，語氣複雜：“你啊，真是……”

“行了，聽你的。你先回去，彆錯過了信息。我們這邊再找方法，看看能不能把她喚醒。”張旭妥協。

“謝謝張局。”宋曜鬆了口氣。他低頭，語氣裡帶著歉意：“對不起，我剛剛態度太激烈了。”

張旭擺擺手，像是不耐煩地揮開他的道歉，閉著眼偏過頭，不再看他。

宋曜沒有再多言，攥緊儀器的手鬆開，快步回到床邊仰躺下去，調整呼吸，讓自己重新進入狀態。

張旭睜開眼，看著宋曜胸膛的起伏逐漸變得平穩，又瞥向自始至終無聲沉睡的祝玖，眼神深沉難測。

他的嘴角微微下壓，嘴邊的法令紋更顯深刻。

室內靜默半晌，他突然開口：“半個小時後，給那個女孩繼續使用機器。”

站在一旁的嚴晨猛地一愣，眼神閃動了一下，像是想說什麼，卻最終隻是垂下視線，聲音沉穩而克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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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曜和麵前的金魚大眼瞪小眼。

這金魚比他還大，魚嘴直直頂上了他的鼻子，吐出幾個帶著腥味的氣泡。

魚頭兩側凸起的眼睛四周亂轉，看上去很呆。

他退後兩步，目光掃向四周。

周圍的空間仿佛被一層透明的介質包裹著，遠處的景象扭曲變形，模糊成一團漣漪般的光影，讓人完全辨不清這是哪兒。

十幾條金魚悠然自得地漂浮遊動著，魚鱗流光溢彩，魚尾如絢麗的裙擺在水中輕盈地擺動，每一抖都牽動出一串明亮的波紋。

宋曜撓了撓頭，祝玖這是精神崩潰後把自己想象成一條魚了？

“祝玖？”他試探地叫了一聲。

眼前的金魚懶洋洋地轉了轉眼珠，然後微微甩動魚尾，緩緩朝他遊了過來。

宋曜眨了眨眼，看著金魚那一張一合的嘴：“你是祝玖？”

魚不出聲，隻微微側過頭，用一隻呆滯的眼看向他。

宋曜：……

這怎麼能看得出來啊。

他的能力隻能感應到祝玖的大概位置，這片空間裡每條魚相隔不遠，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準確找到她。

先試試吧。宋曜微微閉上眼睛，集中精神。

令他驚訝的是，她竟然不在附近。

宋曜眉心微動，他感應到祝玖正在向這裡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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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玖拎著大包小包走進院子，耳邊傳來棋子和棋盤的碰撞聲。

她抬眼一看，院子裡還是老樣子。兩個老頭坐在棗樹下下著象棋，一個眉頭皺的夾死蒼蠅，一個把光頭搓的鋥光瓦亮，周圍一圈人挺著肚子指手畫腳，恨不得把那倆人拉開自己上。

曹老頭一抬眼，看到了院門口拎著大包小包的祝玖，也顧不上搓光頭了，樂得從馬紮上跳起來，扔下棋局岔著腿迎過來。

“小九回來啦！快把東西給我拿著，哎呦你回來帶這麼多東西乾什麼，這一路上得多擠啊。”

祝玖笑嗬嗬地把最輕的袋子給他，“給你們帶的魚油，降血脂的，吃了身體好。”

很快圍著看棋的，湊著聊天的人都聚了過來，帶著厚繭的手幫祝玖分擔了行李，布滿皺紋的手捏著她的胳膊，撫著她的頭，攏著她的手來回摩挲，對她噓寒問暖。

“看看小九瘦的，一會來我家吃飯，奶奶給你做最愛吃的炸雞腿。”

“小九孝順，還記掛著咱們。工作累不累啊？彆光顧著掙錢，也要好好玩啊。”

“我家石頭如果活著，也有小九這麼大了，唉。小九掙了錢給自己買好吃的好玩的，彆老給我們花錢。”

他們慈愛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又仿佛是在透過她看著什麼，但最終落在她身上的，是沉甸甸的關心和愛。

祝玖耐心地一個一個回複過去，任他們把她翻來覆去地看。

“行了行了，孩子大老遠剛回家，讓人家歇歇。”孔奶奶板著臉把其他人擠開，麵向祝玖時，又把眼眯成了一條縫。

祝玖看著她染黑的頭發下長出的白色發根，鼻尖微微泛酸。

她上前一步，主動握住了孔奶奶粗糙的手，輕輕地笑：“孔奶奶，明天我給您染染頭發吧。”

“就等你回來給我染呢！”孔奶奶笑得更歡了，“這白頭發長得忒快，露出來顯老。那些老家夥眼花手抖的，他們的技術我不放心，還得你來！”

往她手裡塞了一把瓜子，孔奶奶小聲叮囑著：“你先歇歇，一會來我這吃飯，彆去老張家，她做飯沒我好吃。”

祝玖失笑，連連點頭，心頭暖意湧動。

把孔奶奶送回家後，祝玖磕著瓜子走向隔壁，掏出鑰匙開門。

進門後，她轉過身，玄關的案桌上放著兩個紅色電子蠟燭，中間供奉著她父母的牌位。

她在門口靜靜站了一會，將放到嘴邊的瓜子揣回兜裡。

取出三柱香點燃，她晃滅香頭的火苗，穩穩地將香插入香爐。

退後兩步，她跪在蒲團上，向牌位磕了三個頭。

起身時，她抬眼，目光落在牆上父母的遺照上。照片中的媽媽微微笑著，眉眼間儘是溫柔，爸爸摟著媽媽，滿臉愛意地注視著她。

祝玖抿起嘴角，心裡沉甸甸的，卻又很安心。每當回到家，即使隻能與父母的照片相伴，她也覺得安定和溫暖。

這裡像是她的精神錨點，最安全的地方。受到的所有傷害，都可以在這裡得到治愈。

祝玖走到窗台邊打開了窗，微風從外湧入，輕輕撩起白紗窗簾，拂過窗台上的魚缸。

她低頭瞥了一眼，伸手探進水裡，隨意撈起一條魚，細長的尾巴在她指間垂著。

她熟練地轉動尾巴上的發條，隨後將魚放回水裡。

機械魚在水中橫衝直撞，撞得其他漂浮的魚晃晃悠悠地散開，最後搖著尾巴徑直頂上了魚缸壁。

祝玖看著它，嘴角微微翹起，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敲了敲魚缸。

炒菜的香氣從隔壁傳來，祝玖閉著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陽光像毛茸茸的毯子披在她的肩上，暖融融的。她不由趴在窗台上，整個人像是泡在一汪舒適的溫水裡，困倦和安心交織，輕輕環繞著她。

就在這時，背後傳來一陣細微的悉悉索索聲。

祝玖的耳朵動了動，輕輕蹙眉。

她睜開眼睛向身後看去，金色的陽光灑在家具上，像給一切都安上了一個暖黃的濾鏡。

在一片祥和靜謐中，悉悉索索的聲音更響了，仿佛某種節肢動物用堅硬的腿爬過地板，發出的聲音不大，卻總是讓人在意，心裡不舒服。

祝玖深吸一口氣，目光一點點掃過屋內的每一個角落。

隔壁孔奶奶家的飯香越發濃鬱了，她甚至能嗅到辣椒與土豆絲翻炒時濺出的那一絲油花香，鼻腔和胃裡都因為這誘人的味道而躁動起來，口水不斷分泌。

但那若有若無的聲音卻像一根看不見的細線，緊緊拉住她剛剛舒展的神經，讓她不安地繃緊身體。

她的目光再次掠過牆上的遺照時，驟然停住。

照片中媽媽溫柔的眉目沒有絲毫變化，但她的嘴，正不斷闔動，似在絮絮低語。

祝玖走到遺照前：“媽媽？”

遺照裡的媽媽竟然回應了。

“小九，你準備好了嗎？”媽媽的聲音柔和得如同春風，卻帶著一種詭異的平板，沒有絲毫感情起伏。

好久沒有聽到媽媽的聲音了，祝玖恍惚了一瞬，喃喃道：“準備什麼？”

遺照中媽媽的臉開始高頻地晃動，嘴角勾起的弧度看上去大了一些：“準備好迎接新的生命狀態。”

祝玖一愣：“什麼？”

“衰老和死亡亡亡亡亡亡亡亡亡亡亡亡亡亡亡亡亡亡亡亡亡亡亡亡亡亡亡。”

媽媽的聲音像被卡住的AI語音播放器，不斷重複那幾個字，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直到連成一片無意義的雜音，鑽入祝玖的耳朵。

祝玖慌亂地捂住耳朵，卻無法隔絕那怪異的聲響。

“媽媽，你怎麼了？”她忍不住踉蹌兩步，幾乎貼到照片前，顫抖著低聲詢問。

話音未落，噪音猛地戛然而止。

幾秒的停頓後，那個平板的聲音再次響起，冷冰冰的，沒有一絲溫度：“當前人物不符合標準，無法進入生命新狀態。”

祝玖的心臟猛地一縮，腦海深處的危機意識似在瘋狂拉響警報，可這股恐懼卻像被溫水浸泡過一般，遲鈍而迷茫，無法完全湧上心頭。

話音落下，遺照中媽媽的身影顫動的頻率更高了。

隨著顫動，媽媽的五官仿佛有細微的變動，很小的位移，祝玖卻覺得那人逐漸陌生，變成了她不認識的樣子。

她的呼吸急促了幾分，眼睜睜看著畫框裡那扭曲的人像突然向外凸起。

祝玖踉蹌後退，撞到身後的凳子，跌坐了下去。

人影緩緩從遺照中爬了出來，“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塌陷成了一攤流動的液體。

黑白光影在它的軀體表麵不斷閃爍交替，明滅不定，如同電視機失焦的雪花點，又像某種神經錯亂的光流，讓人頭暈目眩。

它仿佛從噩夢深處剝離出來的生物，像是被胡亂揉捏的橡皮泥，混合成一團不可名狀之物。

像水流逆向流淌，它緩緩向上凝聚了起來，逐漸形成一個人形。

隨後，它的雙手慢慢合攏，炫目的光影在其中閃爍，一個五顏六色的水果蛋糕逐漸顯現出來。

蛋糕的正中，插著一個蓮花蠟燭，粉色的塑料外殼外殼如花瓣般張開，還在不斷旋轉，帶著電流聲的生日歌源源不斷地從中流淌出來。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人影緩緩逼近祝玖，將蛋糕放到她身前的桌子上，隨後退後了兩步，隨著生日歌的節奏拍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