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震動終於停止了。世界變得詭異地安靜，隻剩下一片狼藉和空氣中彌漫的灰塵。

宋曜呼吸急促，大腦一片空白，下意識腳步踉蹌地朝小賣部跑去。

這裡已經成了一片廢墟。五顏六色的糖粉和泥土混成一團，零食包裝破碎不堪，散落在磚石堆中。

小孩子的天堂，瞬間變成了困住她的牢籠。

“祝玖！”宋曜聲嘶力竭地喊著她的名字，聲音在廢墟間回蕩，卻沒有任何回應。

眼前的慘狀太過真實，空氣中彌漫的粉塵嗆得人直咳嗽。

剛剛無能為力的恐懼還殘存在心間，他一瞬間忘了這是夢境，忘了自己的能力，隻顧撲到廢墟上，徒手開始瘋狂地扒開那些壓在一起的碎石和木板。

指尖觸到尖銳的邊緣，鮮血流下，與汙泥混雜在一起，他卻好像感受不到疼痛，隻希望能儘快找到那小小的身影。

汗水滴落，雙手幾乎麻木，他咬緊牙關，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推開斷裂的房梁，終於看到祝玖滿是塵土的臉。

她已經變回了長達後的樣子，卻蜷縮成小小的一團，躲在已經四分五裂的桌板下麵，右手護在自己頭上。

宋曜懸在嗓子眼的心一瞬間落回了肚子裡，這才想起這隻是她的夢。

他手中泛起白光，朝麵前的廢墟一揮，碎石滾落，瞬間清出了一片空地。

宋曜的手因為剛剛用力過猛，還在不自地顫抖。他小心翼翼地托住祝玖的後背和腿彎，將她抱了出來，放到空地上。

待他起身，目光落到她的右臂，瞳孔瞬間一縮。

一道十幾厘米的傷口橫亙在她的右臂上，皮肉外翻，觸目驚心。血液已經浸透了外衣，還在源源不斷地滲出滴落。

他的呼吸倏地一窒，喉頭像被堵住。他慌張地向四周張望，卻隻看到遍地的塵土和瓦礫，彆說包紮了，想找點乾淨的水衝洗傷口都做不到。

他俯下身湊近祝玖，不敢搖晃她，隻能輕聲喚著她的名字：“祝玖，祝玖你醒醒。”

希望她醒過來，夢境能變一下，不要停留在這麼慘烈的地方了。

終於，祝玖的眉頭輕微動了動。

她皺著眉咳嗽了兩聲，緩緩睜開了眼。

眼前的畫麵逐漸清晰，待看清了眼前的人，祝玖啞著嗓子出聲：“宋曜？”

宋曜托著她的頭把她上半身扶了起來，輕聲問：“你感覺怎麼樣？”

祝玖腦袋還暈著，剛想開口，突然感受到右臂撕裂般的疼痛。

她表情扭曲一瞬，向右臂看去，皮肉外翻，深可見骨。

她倒吸一口涼氣，聲音立刻拔高：“好多血！你愣著乾嘛？送我去醫院啊！”

宋曜被她嚇得一抖，下意識結結巴巴地問：“很疼嗎？哪，哪有醫院啊？”

祝玖咬緊牙關，忍著疼痛四下張望了一圈，左手往前一隻，語氣裡全是恨鐵不成鋼：“這不就在前麵？你眼睛怎麼長的？”

宋曜抬起頭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一座紅頂白牆的小房子突兀地矗立在廢墟間，邊緣泛著柔光。

莫名有點像給眼睛驗光時，機器裡要一直盯著的圖案。

他也顧不上管這到底是不是醫院，祝玖說是就是吧，先離開這個地方再說。

他小心避開她受傷的手臂，將她背了起來，向小房子跑去。

鮮血從她的右臂滑落，在地上留下一串觸目驚心的痕跡。宋曜咬緊牙關，不敢停下腳步。

奔跑難免會顛簸，他竭力放輕動作，目光不時掃過她的傷口，卻突然覺得祝玖安靜得不正常。

宋曜側臉瞥了她一眼，她的頭無力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眼睫微垂，因失血過多而臉色蒼白如紙，唇色幾乎褪儘。

他忍不住低聲喚了她一聲：“祝玖，醒著嗎？疼不疼？”

“疼得要命，你快點行不行？”她閉上眼，聲音虛弱但還帶著一絲倔強。

宋曜的眉頭皺的更緊，低頭沉聲應了句：“再堅持一下，很快就到了。”

祝玖微微抿起嘴唇，沒有再說話，呼吸聲變得淺而無力。

兩人沒再交流，隻餘宋曜的沉重的腳步聲在廢墟間回蕩。他踩過雜亂的瓦礫，揚起的灰塵在空氣中漂浮

隔了很久，直到小房子近在眼前，祝玖的唇角動了動，微不可聞地吐出一句：“謝謝。”

宋曜的腳步猛然一頓，身體卻因慣性向前，差點失去平衡。他咬了咬牙，沒有回話，隻是將她的身體往上托了托，然後加快了腳步。

到了小房子門口，宋曜抬腿用力頂開門，映入眼簾的畫麵讓他心口猛地一沉。

小房子裡麵真的是個醫院，或者說，是個災後救助站。

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和血腥味，混亂和絕望撲麵而來。醫生和誌願者在狹小的空間裡穿梭不停，救援人員抬著擔架進進出出。床位早已不夠用，角落裡蹲滿了纏著繃帶的老人。

不遠處，幾個頭發花白的老人跪在地上，兩手合十，低聲祈禱著，淚水順著布滿皺紋的臉頰滾落。

“讓我家石頭活下來吧，我願意用我的命來換啊。”

祈禱聲中，又一副擔架被抬進來，醫生立刻上前展開急救。

一個跪著的奶奶探頭看了看，看清擔架上的人時，瞬間如遭雷擊。

“石頭！”她哭叫著爬了過去，顫抖著握住擔架上的小手，不停地哭喊：“石頭！石頭，奶奶在這，彆怕啊！”

可惜沒多久，醫生停下了動作，閉上眼睛搖了搖頭。

奶奶整個愣住，瞬間癱軟在地：“石頭！大夫你再看看他啊，能救活的！他還小啊，他還沒長大呢！”

醫生低垂著頭，沒有回答，快步跑去救治其他傷員。

“學校整個塌了，就逃出來十幾個孩子，剩下的全埋裡邊了。”

“旁邊的工廠也是，直接爆炸了，連屍體都找不全。”

一旁救災的軍人說不下去了，滿臉悲痛地捂住眼睛。

宋曜心下顫抖，他偏頭看了一眼祝玖，她的臉依舊蒼白，卻不知何時抬起眼，目光定定地望著這一切，眼裡一片黯然。

這時，癱軟在地的奶奶看到了趴在宋曜背上的祝玖，連忙抹了把眼淚，跌跌撞撞爬了起來。

“這是祝家的小九啊！”她顫抖著聲音喊道，情緒一下子激動起來，“大夫，快來看看這孩子！她受傷了！”

旁邊的跪著的老人聽見了，也趕緊四幫著四處找醫生。

不一會兒，一個醫生匆匆趕了過來。他目光掃過祝玖那染血的右臂，神色一凝，立刻對宋曜說道：“跟我來，快！”

宋曜迅速跟上醫生的腳步。

“小九！一定要活下來。”奶奶在後麵追了兩步，淚水流過臉上的溝壑，染濕了已經滿是塵土的衣襟，“老天你開開眼，至少給我們留幾個孩子吧。”

她的腳步慢了下來，最終停在原地，看著宋曜的背影漸行漸遠。片刻後，她顫顫巍巍地轉身，回到自己已經沒了氣息的孫子身旁。

她緩緩跪了下來，雙膝壓在冷硬的地上，輕輕覆上了那隻小而僵硬的手。

醫生找了個房間給祝玖處理著傷口，她來的路上還喊著疼，現在卻垂著頭一言不發。

宋曜倚著門站著，不忍看外麵慘烈的景象，隻好將目光落在祝玖的背影上。

這是她過去的記憶嗎？還是隻是單純的夢？

他低頭看了看手心，試探性地發動能力。意料之外，掌心竟然泛起柔和的白光，微微閃爍著。

宋曜一怔，祝玖的自我意識沒有清醒？

他抬頭看去。她半垂著眼，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線條清晰的下頜染著塵土和血跡。

此時的她沒了平時的狡黠，也沒有上一個夢境的瘋狂與失控，好像身上壓滿了霜雪的青鬆，孤獨又寂寥，仿佛隨時會被壓垮，卻終究倔強地挺立著。

宋曜的喉結微微動了動，心中像是被揪了一把。他不禁輕歎，卻又迅速將情緒壓下。

時間緊迫，多拖一刻，失蹤的人就有可能遇到更多危險。

這一刻她的潛意識引領夢境，沉寂的自我意識無法控製夢境，或有意隱瞞什麼，是引導出真實記憶的最佳時機。

還是乾正事吧，能把她從這樣悲傷的記憶裡拉出來也好。

他將手背到身後，手心的光明漸漸變亮。

與此同時，祝玖對麵的醫生動作突然一頓，瞳孔中亮起白光。

像是接收到某種無形的指令，他緩緩開口，聲音平靜而溫和：“我們這裡有一項針對災後心理創傷的療愈項目，我帶你去試試吧。”

祝玖沒有拒絕，也沒有說話，隻是順著醫生的力道，起身離開了治療台。

醫生牽著她，走向病房深處，之後他搬了一把椅子，讓她正對著牆上的鏡子坐下。

宋曜靜默無聲地跟在他們後麵。

對不起了。他在心中默默說道。

他悄然離開鏡子的範圍，手指微動，鏡中出現一個紅點。

想要引導潛意識，首先要讓她集中注意力，之後順著他的引導，她相關的記憶會顯現在鏡中。

祝玖垂頭靠在椅背上，看不清神色。

“現在，看向鏡子中的紅點。”醫生的聲音低沉而緩慢，帶著某種引導的力量。

她聞言，眼神微動，緩緩抬頭看向鏡子。

醫生的眼中閃著白色的光，口罩下的嘴唇闔動：“想象你來到了長壽村天坑的底部。”

“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她看到了什麼？

鏡麵反射著頭頂冷白的燈光，刺眼得讓人眩暈。身後滿是血汙的病床，和隔絕視線的床簾，仿佛整個空間都被隔離在一個異樣的維度裡。

紅點所處的位置……

看清鏡中反射的景象，祝玖神情專注了起來，身體不自覺挺直，向鏡子前傾。

她嘴唇微啟，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看到了……”

一棵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