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日出是6點13分,酒店距山頂的路程需要大概半個小時,兩個人5點30就已經出門了。
沒吃早飯加上睡眠不夠,程昇爬到一半時,有些氣喘了,她叉著腰站著的時候都能感覺心臟失速般的跳動。
而徐之恒已經是離她好幾個台階了,他站在上麵靜靜地俯視她。
“你慢點吧。”程昇坐在了石凳上,她需要再休息休息。
“那你坐著吧,我先上去了。”
他說完話,頭也不回。
“你!”
程昇剛落座就隻能邁著沉重的腳步,一步又一步。
山邊黑色的樹木在漸漸明亮的晨光中有了形狀,山上眺望朦朧的白色霧氣籠罩在城市上空。
兩人一前一後,保持著距離,徐之恒腳步利索,每一步都很沉穩。程昇近乎彎著腰爬完每一步。
就在前麵拐彎處,一處亮光打在地麵上。
“要到了,要到了。”
程昇十分驚喜地向前跑去,結果隻是樹旁邊的路燈。
她泄氣地搖了搖頭,轉頭對徐之恒失笑道:“真是詐騙呀!”
“這座山壓根不高,我們已經爬了將近半個小時了,再休息就趕不上日出了。”他微皺著眉催促道。
隻是他說這話時,帶著濃濃的鼻音。
後麵的路程就是程昇儘量趕上他的步伐,隻是他184的身高,步子還大且絲毫沒有等待程昇的意思,真的很吃力!
到了山頂後,身邊的行人也漸漸多了,因為山頂有一個平台寺,是平城遠近聞名的寺廟,香火旺盛,盛名於平城。
薄雲遮擋,劃過天際的白線勾勒出漸變的粉,太陽還未出。
兩人找了一個空位,隻是人很多,多是一男一女相互依偎,他們隻能被擠到一個小角落。
“沒想到,大家看日出的熱情這麼高漲。比我當年爬珠穆朗瑪峰人還多。”徐之恒感歎道。
程昇解釋道:“因為這裡可以祈願事業,愛情,健康,據說很靈。”
“那也來太早了吧。”
“據說待日出之時,陽光照到平台寺牌匾上時,情侶進寺廟上香祈願就會被神靈保佑。而有些人也是為了一種修行增加福報吧。”
話音剛落,他就悶悶地笑出了聲。
她不解地看向他。
他眼神中掩蓋不住一絲嘲笑,“為什麼要把人生寄托在這種虛無縹緲的神靈上呢,事事寄托於神靈,人生的意義在於哪裡,與其寄希望於這些抽象的福報,還不如多多努力。”
“你相信命運嗎?”
“我隻相信事在人為。”
“真羨慕你。”
白茫的雲霧下太陽點點金光照亮天際。
程昇彆過了頭,目光落在了遠處的美景上。
徐之恒又問,“難道你信這些?”
她輕歎了一口氣,輕到隻有她自己知道,“這世上有些事情是無可奈何的。”
“所以你信嗎?”
她仰起頭對上徐之恒的眼神,她目光倔強,嘴角帶著一絲微笑,“我是完全的宿命論。”
“所以什麼是宿命?”
“無法避免的偶然。”
“所以你也要向她們一樣把硬幣丟進那個水池上麵的鐵箱子裡嗎?”
這裡徐之恒指的是一般人來平台寺一定要做的事,能把硬幣拋進銅器皿裡意味著平台山的神靈聽見了你的祈願。
程昇是一般人所以她去做了,而且她剛好有一枚硬幣。但徐之恒自認不是一般人,他隻是站在程昇身後,默默地看著她對著水池祈願的動作。
她十分真誠地許願,今年她可以比去年幸福一點點。
銀色的硬幣擲入空中,如同流星瞬間在她眼前消失。
“所以,我說的不準吧,因為它被我拿到了。”
徐之恒的聲音驟然在她身後響起,她心中一沉,慌亂地回過頭。
他逆著光而站,日光落在他身上,他清俊的五官,仿佛帶著一層淡淡的光影,有些不真實,他眼神狡黠,嘴角擒著淡淡的笑,他右手上舉,指尖拿著那枚硬幣。
程昇呆愣了幾秒,大腦一片空白,目光從他臉上的笑意到他手中的硬幣,最後定格在平台寺牌匾上,陽光正好照在金漆的牌匾上,一片金光,神聖無比。
接著他把硬幣重新拋給了她,或許他們隔得太遠了。她沒有接到,剛好落在了她的腳邊,差一點點。
兩人下山後找了酒店旁邊的一家早餐店吃早飯。
“要一份糯米飯和兩份鹹的豆腐腦,要加油條,再來一個茶葉蛋。”程昇對著早餐攤的老板說道。
程昇見徐之恒一直不點早餐,於是問道:“你不吃嗎?”
“我吃不進去。”他低下頭微微皺眉,木凳上有些碎屑,他又從桌上抽了好幾張紙巾,擦拭了好幾次才落座。
程昇見他樣子也不稀奇,直接在他對麵坐下,見他在位置上抱臂看向遠處,於是程昇把上來的豆腐腦放在徐之恒麵前,並把塑料調羹拿紙巾擦了,在徐之恒麵前放好,假裝恭敬地說道:“你吃點吧,小少爺。”
徐之恒聽到,微蹙著眉,他最討厭彆人喊他小少爺了。
“你說什麼?”
“我說你看上去也挺累的,吃點吧!就跟喝水一樣。”
徐之恒聽到這句話,臉更黑了。
他拿起調羹,要了一勺,入口的那一刻有豆花的絲滑還帶點湯汁的鹹香,他把一碗很快吃完了。
程昇把自己那碗也給他了。
“其實我沒有很餓。”
“我太飽了。”
“那好吧,總不能浪費。”
“昨天那是你初戀嗎?”徐之恒好奇地問道,他很難想象像程昇這種人有這種細膩的感情。
“你沒有初戀嗎?”程昇說這話時,語氣冷硬,連頭都沒抬起來。
徐之恒沒有回答她,既而又問:“竟然都去了平台寺,你為什麼不祈禱你和初戀修成正果呢?”
她沒想到徐之恒如此八卦,“因為已經過去了。”
“是不是青春時期女生都會寫那種東西,類似於日記和情書。”
“你寫過嗎?”
“我都是收信的。”
“因為筆下的情感和思念是最真實的。”
早上的豔陽,到了下午就已經是烏雲密布了。
程昇陪徐之恒找到手機已經是下午了,天空下起了大雨,刮起了大風,公交車也因為天氣的原因停止了,他們隻好被迫再留宿一晚。
“還有房嗎?”程昇問服務台的女生。
“沒有。”
程昇回頭,隻覺得徐之恒整個人懶洋洋地,臉頰上是淡淡紅暈,下意識地靠近伸手想去探探他額頭的溫度,還未觸碰到額頭,徐之恒就先後退了一步,程昇察覺到自己的行為有點唐突。
她解釋道:“我看你好像人不舒服,想看看你是不是發燒了。”
“嗯,應該是有點。”徐之恒說話的嗓音低啞。
回到房間裡,徐之恒衛衣都沒脫就把自己裹在了床上。程昇向服務台要了體溫計,一量體溫39.5度,程昇推了推床上的徐之恒,他沒什麼反應,觸碰徐之恒的那雙手隻覺得發燙。
程昇去廁所打了涼水,手裡拿著酒店毛巾,打濕後放在徐之恒的額頭和臉頰輕輕擦拭,摸到徐之恒衛衣,她猶豫了,
發這麼高的燒按理說應該少穿點,這麼厚怪不得不能退燒,所以應該把外套脫了。
她忐忑的掀開被子的一角,雙手小心翼翼地掀開徐之恒的衛衣下擺,他下腹部沒什麼肉還有清晰可見的腹肌,“體質不行,身材倒不錯!”衣服掀到胸口時,在頭頂上方傳來虛弱微啞的聲音,“程昇,你在乾嘛?”
她有種做壞事被抓包的尷尬,臉上頓時覺得發燙,她轉過頭,因為房間裡隻開床頭燈,兩人四下在昏黃的燈光下隻能看見對方的臉龐。
“你不要誤會,人發高燒的時候,不要穿太厚。”
徐之恒把程昇的手從他衣服上狠狠地拿開,又把被子蓋上,翻身背對著程昇,“不用你管。”
“你不要害羞,就是擔心你,我沒有其他齷齪的心思。”
“身材不錯嘛,對生病的人你都要評價一句嗎?”
她啞然了。
“那你就燒著吧。”
程昇下樓還了體溫計,“你好,小姐姐,你們這有退燒藥嗎?”
“沒有。不過你們隔壁好像有,他們之前從包裡拿身份證好像有看見一盒散利痛,你可以去問問。”
“那謝謝你了。”
程昇站在隔壁的房門前有些猶豫,畢竟徐之恒曾打斷他們恩愛的時刻,程昇還是敲響了隔壁的房門。
開門的是女生。
“你好,小姐姐,你們有退燒藥嗎?”
“怎麼了?”
“我,我朋友發高燒了,但是酒店沒有藥。”
“我這幾天要來例假也要用。”
程昇聽出了她拒絕的意思,“之前的事很抱歉,因為我男朋友他,特彆的不行,所以他聽到隔壁的聲音很敏感,就很生氣。”
女生的臉上從原本拒絕變成了同情,“好看不中用啊。”
“所以,你能給一片藥嗎,他本來就不太行,要是生病影響了就更不行了,男人的自尊心總是容易受到傷害。”
“你等我吧!”她把藥片交給了程昇。
程昇蹲在床邊,推了推徐之恒,“徐之恒,吃藥。”
見他沒什麼反應,緊閉著雙唇,她把藥片直接塞在徐之恒嘴裡,水喂到他嘴邊。
徐之恒模模糊糊中感到唇部有柔軟的觸感和淡淡的苦味。
“你給我吃什麼?”
“退燒藥。”
徐之恒吃了退燒藥就睡著了,整個房間暗沉沉的,風聲大,雨聲大。
程昇靠回沙發上,壓到了帆布包上,她想起了那本書。
她也不記得是何時放了這本書,更記不得當時為何把這本書放這裡麵,她從書裡拿出那張照片,她甚至已經有點不太記得當時自己是用何種心情拍下這張照片以及寫下這句話的。
“唯一的存在。”程昇低聲說道。
程昇此時隻覺得心中悵然卻有點記不得當時何種的心境了。
她很久沒見到平城的大雨天了,上一次好像是16年在高考成績出來的第二天回學校拿擇校書。
程昇出了學校見到了馳宇,從成績出來以後她就聯係不上他。
兩人在雨中撐傘四目相對。
程昇先向前,“馳宇,你打算報什麼學校?”
“我爸媽商量可能會去北方的城市吧。”
他沉默了。
他們原本說好一起去江州。
她問出了那句話,“你畢業酒會的時候要對我說的四個字是什麼?”
程昇很早以前就知道那四個字是什麼,隻想聽他親口說出來、不過此時,見馳宇的神情以及剛剛在教室裡明明對視了卻又逃避的眼神,她心中有了不一樣的答案。
馳宇聽到這話,一瞬間愣住了,悲傷的神情從他臉上劃過。
他猶豫了片刻,開口道:“那四個是如願以償。你不是一直想去江大嗎?恭喜你如願以償了。”
程昇知道當初他要說的絕不是這四個字,但她的心仿佛被抓住了一般,喉間乾澀極了,“你想對我說的真是這幾個字嗎?”
他握緊了拳頭,他努力微笑,“公交車要來了,程昇快回去吧。”
程昇上了公交車後,她回頭,馳宇撐著傘還站在雨裡,就好像以前晚自習放學,隻要她回頭,他就在那裡。
這次程昇回望的瞬間,馳宇對她微笑,很模糊很模糊,越來越模糊,最後消失在了雨天中,隻剩下灰藍的雨線,唯有失落的痛感是真實的。
後來聽說馳宇高考失利了,甚至一本線都沒過,又去北方的城市念書,後來就是沒有後來了。
好像青春的愛戀總是脆弱和膽怯的,輕而易舉地就能被否認。
程昇放下照片,重新夾回書中,她靠回沙發上強迫自己睡著。
“紅與黑這本書還沒有嗎?”她把校園卡和借來的書遞給圖書館管理員麵前。
這已經是她第二次來問這本書了。
管理員把她的卡放上機器,手指滑動的鼠標,臉上出現驚訝的神情,她把校園卡又翻過來看了一遍,“初二一班程昇是吧。”
“對,怎麼了?”程昇疑惑的點了點頭。
“跟剛剛那個男生幾乎一樣借書記錄,加繆的,毛姆的,蕭紅的,還有這本你要借的紅與黑,在他那裡。”圖書館管理員向程昇示意了那個方向。
她順著視線,一個穿黑白校服的男生帶著黑框眼睛,麵容斯文,低頭在看書。
程昇認識他,這次期中考的第一名,初二三班的馳宇,第二名是程昇。
後來,他們正式相遇是在程昇小區的樓梯間,原來馳宇住樓上。
畫麵又跳轉到了一家小麵館。
夏日炎熱,轉頭電扇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吹來的風像是浸在了油裡。
店裡的顧客多是對麵學校的學生,青蔥的臉上洋溢著笑容,天真還有疲憊。
馳宇找了靠近角落的位置,他和程昇落座。
“阿姨,兩碗麵,醋和辣椒多一點。”馳宇邊說邊把筷子遞給程昇。
“阿宇,你聽這首歌。”程昇把耳機連接上MP3,把一隻耳機遞給他。
馳宇手肘靠在桌上,身子稍稍靠近接過了另一隻耳機。
緩緩前調過後,低沉輕緩的男聲響起。
一首歌畢,兩人摘下耳機。
“歌名是什麼?好像一個人獨自走在夜晚田間的小路上。”
程昇心裡的想法被他說了出來,嘴角情不自禁地勾出一抹深深的笑意,“vale of tears,他是我最近最喜歡的歌手,我這裡還有他其他的歌。”
同一對耳機傳遞著相同的音樂還有同頻的心跳。
對麵那個人笑起來會露出一對老虎牙,一切好平凡好平凡,卻又好真實好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