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就這!
岑則之忽而肚子裡裝滿了窩囊氣,無處可發泄,隻能看著古知今的背影氣得跺腳。
怎麼他做什麼都是錯的。
“阿則?”
岑則之的背後響起一把溫柔的聲音,連同古知今也止了腳步,把頭轉了回來。
“媽媽。”
“陳阿姨。”
正是下班回來的陳女士,穿著得體的連衣裙,腳上蹬著高跟鞋,手裡挎著包,裙邊蕩漾地緩緩走近,臉上的笑容親切,向古知今點點頭後,又朝著岑則之笑道,“我們阿則還是這麼紳士,每天都幫我把小知送回家。”
有人撐腰,岑則之甩著背包,腰杆突然直了起來,一改垂頭喪氣的模樣,“沒有啦,阿姨,大家順路而已,倒是小知走得太快了,我差點沒跟上。”
說完還得意地撇了一眼古知今。
古知今抬眼,神情有些不耐煩。
這人還是這麼幼稚,喜歡當麵告狀,要不是她媽就在眼前,岑則之腰間的肉都被她掐上千百回了,這小子就是欠揍。
陳女士的眼神一凜,審視般看著她,“小知,記得我跟你說過什麼嗎?女孩子走路要有儀態,慢慢走才能顯氣質,切勿走得太快。”
行人道上人來人往,樹葉被吹得沙沙作響,古知今僵在原地,看著她媽媽緩步走近,呼吸重了幾分,壓抑感隨之而來。
陳女士伸手拍了一下古知今的書包,提醒道,“還有把背挺直了,女孩子要是虎背熊腰的,得多難看呀。”
古知今機械地把肩向後打開,任由書包的重量拽著她往下沉,嫩白的脖子弧線優美,頸線連同鎖骨越發清晰,倔強地挺著卻透露著一股自厭,她低眉順眼地走在陳女士的身旁,沉默地一步一行,比平時少了些生氣。
這樣一點都不舒服,但她卻不得不服從。
看著如此聽話乖巧的古知今,陳女士滿意地點點頭,似乎看到了不錯的陳列品,而岑則之卻沒有預料之中的快意,心臟反而被刺一般,不是滋味。
明知道她家管教嚴厲,他就不應該當著陳阿姨的臉故意說她的不是。
“女孩子就應該這樣,線條多漂亮呀,像個小天鵝一樣。”陳女士像展示商品一樣,向岑則之尋求認同,“對吧,阿則。”
岑則之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些什麼,斂著眼神不敢看向古知今,最後隻是低低“嗯”了一聲。
陳女士還在自顧自地交代道,“阿則,小知這孩子讓我寵壞了,對人冷冷淡淡的,平時若是發生點不愉快的事情,你千萬不要和她計較。”
“阿姨,沒有沒有。”岑則之手腳有點慌了,連忙解釋道,“小知對我真的很好,這麼多年她一直幫我輔導補習,要不然我都考不到1班去。”
陳女士看了一眼古知今,繼續溫和說道,“她有這份心也是多得了你家的照顧,這是小知應該做的,如果你們兩個都考上同一個大學,有你看著她,那阿姨就更放心了。”
岑則之盯著地上的落葉,認真地點點頭,“我會努力的。”
一路上古知今都沒有怎麼說話,明明不到十分鐘的路程,她卻覺得比往日更漫長,更難熬。
兩母女一回到家後,陳女士把包一放,端坐在沙發上,嘴上喊著古知今過去,眼神銳利,不複溫柔。
“說吧,你是不是和阿則又鬨什麼彆扭了。”
古知今的書包還沒放下,手上摳著指甲,抿著嘴否認,“沒有。”
陳女士甩了一下頭發,保養得宜的手指纖細,塗著裸色的指甲油指向了古知今。
“還說沒有,你一路上都黑著臉,好像誰欠了你似的,阿則在場,我才沒有戳破你,我都和你說了多少回了,把你的小性子收一收,你以為我這麼多年帶著你生活容易嗎,要不是岑家幫忙,咱們母女倆活不活得去都是問題。”
這些話,古知今從小到大都不知道聽了多少回,耳朵都要起繭了,她耐著性子一句句地聽完,淡淡地回了一句,“下次不會了。”
麵對古知今油鹽不進的樣子,陳女士扶著額頭,語氣有些無奈,“每次都這樣敷衍我,下一次還是這樣子,悶葫蘆一樣,和我說的話來來去去就那麼幾句,對人冷眉冷眼,不理不睬的樣子真的像極了你爸!”
才不是!
她抬起頭來,眼神閃爍,動了動嘴,還是沒有反駁陳女士。
在古知今的記憶中,爸爸明明是一個溫暖和煦的人,他會讓古知今騎在脖子上,會在蕩秋千時候護著她,會用剛長出的胡茬紮得她哈哈大笑,會告訴她這個世界上,隻有她的開心是最重要的。
而陳女士提起過世的丈夫,神情明顯有些晦氣,搖搖頭,“算了不提他了,你回房間吧,好好反省一下。”
古知今不知道自己要反省什麼,低著頭回到自己的房間裡關上了門。
一門之隔,卻如同千山萬水相阻。
似乎她從懂事開始,與自己的媽媽就保持著這種疏而不離的關係,談不了心,也無法親近,但媽媽說什麼,她就得做什麼。
真正的親子關係應該像岑則之和他爸媽一樣,可以撒嬌,可以發脾氣,甚至可以毫無負擔地索取......這些古知今都無法做到。
如果爸爸還在,那就好了。
那一切都會有所不一樣。
古知今倚在門後,仰頭看著天花板,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客廳裡傳來了陳女士和彆人打電話的聲音,笑得樂不可支,明顯很滿意電話另一頭的那個叔叔,不知道還是不是上次那個送她回家的對象。
不過與她無關了,古知今吸了吸鼻子,把書包放好,拉開了窗簾,讓最後一抹夕陽照射進這滿室的昏暗。
這間小臥室,是她唯一可以靜心下來的地方。
透明的玻璃窗後,岑則之動作遲疑地徘徊了很久,手上被蚊蟲咬了好幾個大包,連同蒼蠅圍繞他耳邊嗡嗡嗡地叫,取笑他自討沒趣,他雙手亂揮,動作滑稽地剛把那該死的蒼蠅趕走,一轉身就看到古知今站在窗戶旁。
目光猝不及防地對視,兩人都愣了一下。
岑則之看到她眼眶泛紅,脫口而出,“你哭了?”
古知今瞳孔放大,唰地一聲,乾脆利落地把窗簾拉上,壓根沒想到他還在。
她躲在窗簾下調整呼吸,臉上有幾分浮躁,心下暗忖,這人還是一如既往地沒有眼力見,看到什麼就說什麼,什麼時候能改改這毛病呀。
隔著窗戶,岑則之的腦海裡還浮現著她哭過的樣子,心臟怦怦地亂撞,有一種難以言表的傷心。
這是第二次看到她哭的樣子了。
很多年以前,他看到古知今第一次哭,是在剛上小學的時候。
岑則之賴在家裡玩遊戲不肯去學校,被爸爸狠狠地棍棒教育了一頓,古知今還站在一旁等他一起上學,看到他被打得上躥下跳,死也不肯認錯,突然哭得哇哇大叫,手上不斷地抹著淚,一抽一噎地求著他爸爸,“岑叔叔,不要再打阿則了,阿則會死的!”
那時候的古知今稚氣未脫,但對死亡已經有了認識。
他爸爸向來疼愛古知今,她一開口,岑爸爸就停了手,看著摯友唯一留下來的孩子哭得如此傷心,逆子再頑皮也先擱在一旁,連忙上前抱起古知今溫聲細語地哄她。
岑則之這才逃過一劫,古知今連續好幾天都扶著顛簸著腳、一拐一拐的他去上學。
就是因為這件事情,岑則之熱血地認定了,古知今是他一輩子的好朋友,並且貫徹到底,而不是玩過家家的一時戲言。
他呼出了一口氣,顧不上被蚊蟲叮咬的癢意,鼓起勇氣敲響了古知今的窗戶,懇求道,“你拉一下窗簾,我有話想和你說。”
一分鐘過去了,房間內仍是沒有任何動靜,岑則之的語氣有些著急,“我我我...真的有話跟你說,你就拉開一下嘛。”
蚊蟲還不斷在岑則之的身上招呼著,見古知今一直沒有搭理他,岑則之在窗外急得抓腮撓耳,索性全盤托出,低聲下氣地道歉。
“我錯了,我錯了,對不起嘛,你就拉開一下下,我們把話說開好不好。”
古知今一直沒有搭話,但盯著窗外耷拉著腦袋的影子,襯著夕陽的餘暉,多了幾分落寞,心腸莫名地硬不起來。
說到尾,岑則之也沒做錯什麼不是嗎。
可她的心裡就是憋著一股壞,想看看岑則之能熬到什麼時候。
岑則之徹底沒轍了,趴在窗台上像是被人遺棄的小狗,一句句地往後反思,“我真的錯了,我不應該在阿姨麵前說你的,也不應該故意不回複你的信息,更不應該早上把林妍弄哭......”
說完,剛想再敲一下窗戶,讓古知今接收這良好的反思過程,沒想到對方直接拉開了窗簾,岑則之眼睛陡然變得明亮,嘴角一下子就翹了起來,開心的神情溢於言表。
古知今的眼神恢複了清明,伸手把窗戶和紗窗都打開,看到他手臂上被蚊蟲叮得紅點斑駁,嘴上仍不饒人,“還有呢?”
“啊?”岑則之長大了嘴巴,歪著頭冥思苦想,“還有什麼呀,今天乾的事都給你說了。”
古知今翹著雙手,居高臨下看著他,“再想想。”
她最討厭岑則之每次都拿學習說事,一言不合就說不學,她都煩死他了,好像能夠嚇唬誰一樣,不給他一點眼色瞧瞧,他都不知道學習是給誰學的。
岑則之的腦筋死命地轉,也想不出更多的原因來,下意識地抓著癢處,最後祈求地看著她,“真的想不到了,要不...你提示一下?。”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古知今轉身將房間的燈打開,順手在桌上拿起深紅色的筆記本,啪地一下打在了他的手背上,“你說呢!”
“哦~!”
岑則之恍然大悟,不就是他今天說不學了逗她玩嗎,還以為是什麼要緊事呢,他趕忙抓起筆記本,點頭如搗蒜,言辭懇切。
“小的明白,我下次再也不拿學習的事情開玩笑了,我學,我一定學。”
“是玩笑嗎?”
古知今還沒打算放過他,冷眼看著他被蚊蟲叮咬得撓個不停。
岑則之立馬挺起胸膛,舉起四根手指保證,“是是是,絕對沒下次。”
得到滿意的答複,古知今把紗窗拉下,趕客似地說道,“你快回家吃飯吧,彆站在這裡,免得把蚊子都招進我屋裡。”
“好咧。”
不過相隔了兩天,岑則之又在同樣的地方,揣著同樣的筆記本和同樣的心情回家了。
那是一種輕飄飄的、心滿意足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