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深火熱裡》作者：羅日月然
送病人回病房這種事付忱本不必親為，蘇惜也正回顧著過往經驗，不出意外，會有專人接送她，她等待著頭頂的男人安排下一步，不料下一秒手術推床轉動，蘇惜隻看得見頭頂清晰的下顎線。
付忱推著她穿過重重人群，拐角進入安全通道，經過長長的走廊，儘頭就是手術專用梯，再次轉角時，窗外的強光刺在蘇惜不掛血色的臉上，蘇惜條件反射眯了眼，隻一秒，被頭頂寬大的身體擋了一下，蘇惜才恢複視野。
等電梯的時候，付忱接了個電話，掛電話時對那頭說，“我馬上回來。”
蘇惜聽出來付忱還有彆的安排，她本意也不是要他送回病房，但也是難以啟齒，她有些不好意思說，“付醫生，要不你回去吧。”
這話在半路說還好，眼下電梯落到跟前了。
付忱斜目去看床上的人，“？”
蘇惜說，“真的，你回去吧。”
她看了眼電梯，“幫我按一下樓層就行了。”
“然後，記得叫人來接我……”
這種餿主意是不能被接受的。付忱看著蘇惜不愛麻煩人的樣子，想起什麼，微微眯起了眼，片刻，不動聲色把人推進電梯，邊說，“你不如叫我推你回手術室，看看有沒有人來接你。”末了似有若無帶過一句，“彆叫錯名字。”
“……”
推床占了電梯大半的空間，付忱站在靠門的地方，單手護著推床，另一隻手去按樓層，電梯門關上，電梯緩緩啟動。平時能容下十幾號人的電梯此時此刻顯得格外擁擠，蘇惜看著付忱的後腦勺，一想到自己喊著他的名字醒來還被知道了…她倏地就闔上了眼皮，無地自容。付忱越是沉默，蘇惜心裡越彆扭，試圖再次挑明這事，說，“付醫生，謝謝你，順路送我回病房……”
付忱盯在跳動的樓層：“不順路。”
“……”
又說，“不好意思啊，你那麼忙，耽誤你時間了……”
付忱：“不耽誤。”
蘇惜：“？”
不是不順路？
話題沒有往蘇惜預設的方向帶，她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再製造機會好澄清，付忱看起來半點沒有放在心上的樣子，也不知道心裡是怎麼看她的……蘇惜心裡除了複雜，隻剩感慨。她也完全搞不清狀況，驟然間就做了那麼個離奇的夢，還把人名給喊了出來……之前她從沒出現過這種狀況。
付忱也沒再多提這件事，就這麼讓它過去了，蘇惜很快就拋之腦後。
她接下來還有危險期要度過。
電梯在二十層停下，回病房的路上，兩邊不斷有人和付忱打招呼，付忱隻悶頭專注前方的路，長腿邁著闊步走得飛速。回到病房，蘇惜被安頓好後，手上連著機器的全是生命線，耳邊是滴答聲。麻醉還未完全消退，她除了眼珠子能轉動，和一尊木乃伊幾乎無差。付忱隻是送她回來，腳不沾地就要走，注意到蘇惜的床邊空空蕩蕩，隨口問起，“家屬什麼時候到？”
蘇惜懨懨想著，當她是孤兒不行嗎。
她昨天就對這件事含糊其辭，見她不說話，付忱有意深究，“你昨天不是說今天就來了？”
蘇惜依舊支支吾吾的，“嗯…有變故……”
旁邊的許蘭心昨天了解過這事，她將嘴裡的霧化器拿下來，插話，“小惜啊，找個護工吧，你身邊沒個人看護，一會要喝個水上個廁所的怎麼辦？”
許蘭心狀態好些了，蘇惜高興接話，“阿姨，我沒找過護工。”
許蘭心以為蘇惜是不懂醫院有專門的護理，說，“付醫生在這呢，你問問他。”
付忱還沒走，蘇惜卻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付忱邁開的步子微頓，側頭看了她一眼，她才說，“不用。”她沒有請過護工，一是因為不習慣被照顧，二是因為費用高，見她拒絕得果斷，付忱猜到了一卻沒有猜到二，兩人一來二去也是稍微熟絡了，他便在這件事上替她做了決定，“請一個吧。我安排。”說完就走了。
蘇惜這樣的工薪階層，生個病就要在錢財上大出血，平時她是能省則省，要她雇一個三五百一天的護工，簡直是在雪上加霜。不過，許蘭心和付忱都是出於好意，她便試著接受，畢竟是特殊時期，許久才一次。
過了中午，一個背著大包小包的中年女人走進病房，放下東西後認著蘇惜的床位走來。“哎，姑娘，你是 47床哈？”蘇惜身體還很虛弱，正昏昏欲睡著，睜開眼睛看見人影了也是迷迷糊糊，又聽見來人說，“我是付醫生給您找的護工！”
蘇惜清醒過來，虛弱開口，“阿姨，您怎麼收費？”
陳芳站直了腰，鄭重其事，“我呢，比彆人多收五十塊，三百五一天，但是比彆人更儘心儘責。彆人啊，都不把屎把尿，洗內衣褲，這些我都給你包了。”
蘇惜沒找過護工，不知道這其中的虛虛實實。但是三百五塊的日用費對她來說確實是一筆非剛需支付。說：“阿姨呀，能便宜點？”陳芳擰了眉眼，“我們掙的都是辛苦費，一天才三百五！我在這家醫院裡收的一直都是這個費用從來沒變過。再說，是付教授專門找的我，是因為這付教授啊，他信賴我，你有什不滿意都可以找他投訴的！你不相信我你總相信付醫生吧？”
這一扯，扯出這麼多人情世故來，蘇惜再怎麼人情寡淡，也要猶豫一下。思來想去，畢竟是付忱介紹的，他前前後後這麼關照她，回頭碰麵了問起來，她也不願意落了人家的好意。蘇惜點點頭，“好吧，那我就先來個一天吧。”
陳芳應得爽利：“哎，成！”
蘇惜伸手從床頭拿來手機，把錢轉給陳芳之後，恰好看見微信列表的未讀消息，是莊小舞發來的。——你怎麼樣了？
蘇西打開聊天窗口回複。
——手術順利。
莊小舞立馬回過來電話。
莊小舞是蘇惜唯一“在交”的的朋友。蘇惜向來獨來獨往，不是清高不交朋友，是真的感到獨處舒服。她和莊小舞也不過是吃飯之交，後來熟絡起來了才多來往。電話裡傳來莊小舞鬼馬精靈的聲音，“恭喜，手術完成，重煥新生！”聽到這麼有活力的聲音，蘇惜的心情好了些，轉而有意掃興，“煥不了一點…我現在和木乃伊一樣，除了手，其他地方動不了……”
莊小舞說，“地址發過來。”
蘇惜：“？”
莊小舞：“怎麼，你現在是不是素顏朝天，麵色慘白，太醜了見不得人~”
蘇惜估摸著自己現在沒準就和鬼一樣。“你不是要上班？”她問。
莊小舞說，“我可以請假啊~我每天站在前台可把我悶壞了我終於有理由請假了蘇惜！”蘇惜被莊小舞顛顛的說法逗樂了，“扣工資也願意？”
莊小舞：“嗐~區區一天的工資，牛馬有的是機會做，快點把地址發過來。”
莊小舞要是在這病房裡，蘇惜光想想都熱鬨。
不過她還是說，“你安心上班吧，我找了個護工，不用你來。”
“護工？能照顧好人嗎？”
“挺貴的，應該沒問題。”
聽到是付費服務，莊小舞戲精上身，在電話那頭裝腔委屈道：“好啊，你寧願找收費的，也不要我這個免費的？”、“蘇惜，你彆太過分！”
“……”
蘇惜認真回話：“嗯…其實不是我找的，是彆人安排的。”
莊小舞收了收相，“彆人安排的？誰啊？”
蘇惜想了一下，“一個醫生。”
“唔，男醫生還是女醫生？”
“男。”
莊小舞並不知道乳腺科全是男醫生，一聽到是男醫生，立馬豎起八卦的耳朵，“好看嗎？不是老男人吧？”蘇惜腦海中浮過付忱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和巍峨健碩的身材，淡淡道，“應該不老。”
莊小舞說，“聽說醫生都很凶，這個醫生對你這麼好，一定不凶。”
怎麼看出來好的？雖然，人的確挺好的，但是蘇惜當即否認，“不，很凶的。”
“嗯？聽起來不是挺關照你的。”
蘇惜沉吟，“醫生給病人安排護工很正常。”
莊小舞又起腔，“好吧。看來你真的不需要我。”
蘇惜強調，“是暫時不需要。”
莊小舞：“好吧好吧！再見！”
掛了電話，蘇惜閉上眼睛養神。
沒一會陳芳不知從哪裡回來了。身邊多了個護工晃來晃去，晃到蘇惜心裡惶惶的。“阿姨，您坐會兒吧。”陳芳一聽，趕緊坐了下來，“看我這壞毛病，姑娘，我沒礙著你吧？不好意思哈。”
正值太陽最暖的時分，蘇惜打著葡萄糖和消炎輸液淺淺的睡著了，暖陽穿過紛紛小雪灑進病房，在蘇惜臉上鍍上了一層金邊，暖洋洋的，直到她耳邊傳來窸窸窣窣聲，她睜開眼時，一道膀大腰圓的身形坐在床邊，通過這體量，蘇惜立馬認出來這人，此時正剝著橘子一個一個放到盤子裡，聽見蘇惜醒來，回頭看了她一眼，又沒什麼表情繼續剝橘子，“醒了。”
恍惚之間，蘇惜以為自己是做了夢。——“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