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付的醫生(1 / 1)

水深火熱裡 羅日月然 3895 字 2個月前

《水深火熱裡》作者:羅日月然

“二十五歲,右側乳腺炎,伴有發紅,腫痛,無破損,無滲出,左側耳垂淋巴結,一周未消,初步判斷是細菌性感染。”輕描淡寫完,蘇惜輕換氣息,“麻煩給我安排手術。”

和所有忐忑不安進來這裡的病人對比,她描述自己的病情似家常便飯稀鬆平常。從來都是李海扮演死神,還是頭一回有人對自己下病危通知!他從病曆中抬頭,見她麵容青澀。

蘇惜還很年輕,打扮隨意,一身淡色棉柔材質,頭發盤在後麵,露出修長的脖頸,皮膚像剝了皮的雞蛋,一對水眸碩大溫和,整個人透出幾分歲月靜好的從容堅定。

“蘇惜是吧……”李海目光掃過電腦顯示器上的名字後,遲疑,“已經看過醫生了?”

蘇惜下巴輕擺。

李海斷然:“上網查的吧!”沒等蘇惜作聲,他訓了起來,“你們這些年輕人啊,不要太草率!又不是貓貓狗狗,上個網就能把身體毛病查明白還要醫院、醫生乾嘛?!”

……

他說完朝旁邊抬下巴,“去那邊躺下!”

蘇惜十分配合走到床邊,拉過簾子。

她不介意過程繁不繁瑣、體不體麵,能做手術就好。

“上衣脫掉哈。”

李海不忘叮囑,等戴好手套走過去時,蘇惜早已經把上衣脫掉,平平整整躺在床上。意外的不扭捏。他臨床二十載,不用他李海趕鴨子上架的,還是頭一回見。

開始檢查。蘇惜雪白的皮膚上,明顯的一處紅腫觸目驚心,李海指腹輕輕在上麵按壓,“疼?”蘇惜點著頭。疼,也不發出聲音,隻是眉頭微蹙。

檢查一番,確是乳腺炎。於是李海看向這位自查準確無誤的病人時又多了一絲好奇。走回辦公桌前時,他憑著經驗推敲,“結婚多久了?”蘇惜穿著衣服,回答,“未婚。”

李海臨床接觸病人二十年,見過的乳腺疾病多發病在哺乳期,或是中年以上的更年婦女,未婚的年輕女子罹患乳腺疾病,鳳毛麟角。李海坐了下來,瀏覽者電腦裡的病曆,有些犯了難,蘇惜年紀不大,病史長的令人咂舌,光診斷內容就密密麻麻好幾十頁。“真的未婚?”他又問。蘇惜已經坐回他麵前。“嗯。”

“真的?”

“真。”

蘇惜的病曆拉不到底,李海篤定病因和自己的判斷沒有出入,很快他心中有了另一答案,“年輕人呢,年輕氣盛可以理解,但是要節製!尤其是女孩子,要愛護自己的身體!要對不健康的生活Say no!明白?”他鄭重其事,也不知道眼前的姑娘聽懂了沒有,象征性地點點頭,“嗯。”蘇惜那對清澈的眼睛,一閃一閃的,沒否認卻又好像什麼也沒承認。

病因一下撲朔迷離了起來,李海眯起眼睛,“你真的真的未婚?”

蘇惜終於是被問麻痹了,早就身經百戰的她再聽不懂醫生的潛台詞似乎就不太禮貌了。

“您其實是問我有沒有性生活吧?”她直言。

……

“性生活的不穩定,導致的女性生理激素水平或高或低,短時間內的高漲或下跌,都可能致使乳腺疾病,您是想說這個?”

……

“我真的,真的未婚……”

蘇惜輕聲細語說著,小臉清冷不見波瀾。

她也真的真的沒有性生活!

……

李海一時啞然。

他的病患基本是女性的緣故,含蓄迂回的問診方式完全是於尊重,能啟此絕不提彼,小姑娘的毫不避諱反過來給他上了一課,他自己都差點忘了:醫學界,不分男女。

這下病因不詳了起來,李海很快又神色複雜,從筆筒取下鋼筆,在複寫紙上疾筆。

“你這個情況不能拖了。安排明天手術,沒問題?”

蘇惜思索著點頭。

片刻,李海撕下寫滿字的入院申請單,滑至她麵前。“去住院部找一位姓付的醫生。”

蘇惜欲抽出,被單指壓住一角,李海:“姑娘,一定找他。”她明明掛的是他的號,他卻說出了隻有那位“付醫生”才能救她的口氣……蘇惜沒有多問,心中覺得是常規流程,輕輕抽出單子。

出了診室,蘇惜舒了一口氣。

坐診乳腺科的多是男性醫生,她雖然久經沙場病史豐富 ,同樣衣不蔽體的檢查過程再臨一次,依舊做不到當著一個男人的麵肆意開著荒腔臉紅心不跳。哪來的歲月靜好不慌不亂,不過在命運之刃每次的刀起刀落下夾縫求生罷了。

候廳室後麵有一排明亮落地窗,蘇惜走到這裡打電話。

她是一家普通公司的一名普通員工,生病了,要請病假。

“小舞,是我。請假半個月。”電話那頭沒什麼反應,隨後飄來一句:“你請假不會就為在家躺平幾天吧?”說話間,蘇惜已經打開手機相機,拍下入院申請,發了過去,說:“請假做手術。”

那端收到白紙黑字證明,沉默住了。許久才不可思議開口,“蘇惜姐,你沒事吧?”

蘇惜說,“沒事。”

莊小舞淡定不了一點:“都開刀了還沒事啊!?你怎麼辦啊……”

開膛破肚,對多數人一輩子來說都相當遙遠,那個憑想象都知道有多冰冷的手術室,蘊蓄著的自然不會是風平浪靜,不過是蘇惜習慣了罷。年僅二十二的莊小舞隻會無限放大這些遙遠而模糊的概念。兩人要好,蘇惜免不了要說些輕鬆的緩解氣氛。或緩解自己的心情。“不是什麼大手術。”她說,“你不是饞我的香草蛋糕,我不在,茶水間我的那份你可以大方吃了。”

有這好事?

莊小舞很快便無語了起來。“…我是那樣的人嗎?”

“你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這個蛋糕留到餿了我都要送到你的墳頭前拜一拜……”

“……”

無腦一通說完,電話那頭隻剩下歎息,“……你都這樣了公司的事就不要操心了,你的活會有人乾的,你的蛋糕也會有人吃的!……你就安心養好身體,啊。”

掛完電話,蘇惜抬頭看了一眼落地窗外的天空,一月天,小雪紛飛,隔著雪看,連陽光都蕭瑟了數分。被莊小舞說中了。她的墳頭存不存在,還真是漫長的病症折磨中一次三長兩短的事。早在八九年前醫生就對她說過,所有乳腺病的儘頭,是乳腺癌。多少不幸的人在反反複複的折磨中逐漸癌化。這位女性殺手從饒惜過任何一個患病的人。

不過蘇惜沒操心那麼遠,人生區區三萬天,她才二十五,隻要那天沒有到來,能活一天便多賺一天。

她低頭,看了一眼單子上那個被刻意寫大的字:付。

住院部二十樓,乳腺科醫生辦公室,幾道忙碌的白大褂身影背對而坐,最靠中間的似乎是辦公室的核心位置,此時坐在那裡的冷峻麵容正專注在一堆報告上,修長的手,指節分明,輕敲鍵盤瀏覽著顯示器上的信息,一目十行著。桌上的手機嗡嗡震動,一個電話打了進來。付忱隻斜了一眼,並無被打擾的打算。下一秒,看見來電顯示,他遲緩數秒,終於還是接通了電話。

“小姑娘找你了嗎?”電話那頭是李海。

“什麼姑娘?”付忱平時就寡言少語,才從一大堆報告中脫離出來,語氣明顯不悅。

整個乳腺科,偏偏是李海敢無視這個男人忙碌的信號。

“剛才有個病人,年紀不大,長得貌若天仙,我讓她去住院部找你了。她沒找你?”

貌若天仙有待考證,要麻煩他才是真事。

整半分鐘,付忱確認完畢手中的工作,才再次應付:“李教授,我在您手下畢業已經是上個世紀的事了吧。我有我的病人,您的病人總是麻煩我合適嗎。”

李海在電話那頭嗬嗬笑:“現在你這博士帽都摘下來嘍,如今又是乳腺外科數一數二頂尖的專家,這幾年在祈安市名聲大噪。謔,我這個碩導和你當年那點交情,不用維係咯!”李海陰陽起來笑嗬嗬的,末了不忘扯正事,“小姑娘呢是個特彆的,病曆發給你了,你看看再決定要不要接洽。你不是一直在搞科研嗎?我替你看過了,這是一個很好的病例。 ”

終於提到正事,付忱分出一點心思打開郵箱,指尖滑動著鼠標的齒輪,又是一眼十行。

病曆從少女時期就開始的病史曆曆在目,直到付忱發現病曆的異樣之處,低聲念出:“雙側……”李海將話接了過去:“雙側乳腺癌很少見!小姑娘雙側都有過病史,將來很棘手啊!醫學界正好缺這方麵的深入科研,我立馬就想到了你!一日終身為父嘛…這個機會我就讓給你了,將來又曝光了可要想著我啊,在你的期刊上點點名,是吧,你親爹我也算是沾點光了。”

早年李海確實對付忱沒少提拔,不過,近些年李海在乳腺科做甩手掌櫃不作為,不僅醫術沒有長進,臉皮還越來越厚,淨將一些燙手山芋刺頭病人一股腦往他這兒塞,要不是付忱醫術精湛再加上有點手腕替他一一擺平,如今誰是誰的爹?還真不好說。不過,李海沒有一次占到便宜還經常被付忱反過來強作父,這次付忱看在病例對他接下來的科研方向有用的份上,懶得搭腔。“這份病例我收下了。”他欣然接受,又負責問了一句,“病曆是隱私,本人同意了?”

自然是沒有這一環的。

李海:“你看都看了。這事要是成了,她成了你的研究重點,隻對她有好處,沒有壞處。”他今天對蘇惜印象很不錯,若是推介成了,小姑娘能為醫療行業惠益貢獻對她來說指不定是一種幫扶。又道,“至於她本人願不願意獻身你的科研事業,這後頭的事,你自己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