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藍有一個計劃，她要捧紅米久。集團發展到現在，該走上舞台了。她需要一個合適的機會讓集團進入公眾視野。

自古名利不分家。資源培養名聲，名聲帶來更多的機會，抓住機會進一步積累資源。

那些危險的產業剝離得七七八八，剩下的見得了光，有一部分越光鮮越誘人。

至少世人眼裡，聃夔集團應該是一個觸及多產業的實業財團，而她鐵藍，應該是優秀的民營企業家。

淡泊名利什麼的，躺在名利之巔再談吧。

“所以你為什麼想捧一個導演？”米久指著自己胸口，終於問出來了。

自從回到家鄉，他發了很多份簡曆給國內大大小小的影視製作公司，結果都如泥牛入海。彆說投資，連打個電話給他過問一聲的都沒有，直到鐵藍遞來橄欖枝。

一開始，米久懷疑鐵藍隻看在從前的情分上想拉自己一把。但那更沒道理，有多少情分值得真金白銀砸上幾千萬。

如果鐵藍想要的是以出品公司的名義獲得關注的話，“捧明星更容易吧？藍。”米久實在想不通。

鐵藍將兩本文書遞給米久，一本是設立聃夔影視製作公司的相關文件，另一本是米久的個人用工合同。

對於米久的問題，鐵藍自然想過。明星更吸引眼球，同時也更難控製。第一步，她需要穩妥一些，投石問路。

“你知道，國內電影拍攝是導演中心製。一個優秀的導演，能帶來的關注度不比明星少。或者說，你完全可以成為：明星導演。”

她靠在班台邊，上身向後傾倒，扭動肩膀以一個極彆扭的讓腰顯得更纖細柔軟的姿態從班台另一側的筆筒裡取了一支簽字筆。

“簽了吧，阿久，你可不能一朝成名就拋下我了。”

她就那麼扭著托一支筆給他，拋給他媚眼如絲。

米久抓起筆轉過身去看合同，避開鐵藍起伏的曲線和那雙溢出柔情的秋水。

到底要幾次鐵藍才能明白，自己不想看她對著自己一個勁地釋放女性魅力，他又不是看見美女就忘乎所以的色胚。

其實合同他也沒細看，草草翻到條款最後，簽下名字。

他還不如那種色胚，至少色胚還沾了點兒葷腥。真是個傻孩子。鐵藍在米久背後，見他緊張得從耳朵尖一路紅到後脖頸，不禁莞爾。

等米久合上手中文書，鐵藍倒了兩杯紅酒，一手掐著一隻高高的玻璃杯腳，兩手相合，叮一聲輕輕碰杯，晃得杯底那點兒紅酒翻起甜美的浪。

“合作愉快。”她舉起一杯到他喉嚨的高度，他的喉結跟著滑動了一下。

米久接過酒杯一飲而儘，“承蒙抬愛。”

關於鐵藍的故事，米久磨了父親半個晚上，在灌了他三兩白酒、兩瓶啤酒之後，終於聽到了一個社會上普遍流傳的版本：

十五年前，鐵藍父母所在的工廠順應潮流開始進行私有化改製。

可惜改製隻讓這個當時已經落後於時代的工廠多掙紮了一陣子，最後還是走向破產清算。

有些手裡股票價格大跌又沒拿到賠償金的工人鬨過上訪，當時動靜挺大。後來突然不鬨了，具體怎麼了結的沒有一個準確的說法。

工廠繼續走破產程序要拍賣，就這個時候，工廠的負責人，宋老板，因為販毐逃避追捕，出了車禍，當場死亡。

之後工廠因刑偵調查，封了一陣子，解封之後沒有繼續走破產程序，而是被鐵藍收購了。

鐵藍在一些采訪和企業家年會上說過，收購是因為父母對工廠很有感情，她希望為不幸離世的家人做點兒事。

沒人知道鐵藍的錢從哪兒來的，傳說她靠上了大人物，人前是民營企業家，人後是大人物的情婦。

那家工廠被改製成了物流中心，那地方挺偏了，人們都覺得一定會虧。可是很快，物流中心附近修了高速公路和城市間底道的出入口，這裡成了全城最大的物資集散地。

這個先見之明更坐實了鐵藍背後有靠山的傳言。

米久爸爸說到這裡停下來，因年齡而下垂的眼瞼之下，那雙眼睛猶豫地看著自己正當壯年的兒子。

父親在權衡著什麼，米久想，應該是擔心自己不想聽到鐵藍的花邊新聞吧。自己年輕時候追鐵藍的事，父母知道的，曾嚴厲地管教過。

“我隻是雇員，投資人的事我管不到。”米久給爸爸續上一杯啤酒，遞給父親一個繼續說下去的台階。“爸，你說宋老板販毐？這事真嗎？”

“真。因為和鐵家有些關聯，我打聽了，藏在他車上。他出逃，走國道出城幾十公裡的地方，車撞上電線杆子，翻進溝裡。”

米久直覺蹊蹺，和最近阿明的事絲絲縷縷的有些相似，“你怎麼說和鐵家有關聯？除了鐵藍父母在那個工廠上班，還有彆的？”

米爸爸喝了杯中酒，再說話語氣裡有些悲傷，“鐵家父母死了，一場火災，燒死在家裡。我打聽說是意外事故，電線老化引起的。不過，那場火災之後，工廠工人突然就不上訪了。我不知道中間有沒有特殊關聯，打聽不出來。兒子啊……”

他歎了口氣，作為開始衰老的父親，他對自己這個漂泊十數年才回來的兒子缺乏掌控能力。幸好米爸爸不是那種強勢執拗的人。“我知道你們過去有些情誼。但我還是希望你彆和他們走得太近。傳言說，鐵家姐弟倆涉黑的。”

“有證據？”米久扭曲著臉，恰當地反映出他此刻搖擺的心。

“有時候傳言比證據更準。”

米久安慰地一笑，打算吧這個話題揭過去，“有時候傳言就是捕風捉影嘛。我找到一個投資人不容易，我會自己當心的。”

他打了個虛假的哈氣，披上外套，說下樓走走，沒再看老父親擔憂的臉。

鐵藍父母的意外事故聽得他心疼，不知道當時鐵藍和阿玄這姐弟倆怎麼挺過來的，太慘了。當時他倆都在二十出頭。

二十多，幸運的人還能當自己是個小朋友的年紀。米久抬頭看了一眼自己家客廳的窗子，燈光均勻地亮著，那麼溫暖。

鐵藍在聃夔大廈42樓給米久安排了一個辦公室，掛牌聃夔影視製作公司。該公司目前隻有兩個人，一個是導演米久，另一個是法人鐵玄。

具體的組建事宜交給鐵玄去做，因為他手裡剛好有一個影視製作的班底，多少有些經驗。

鐵玄那個影視公司主要在國內運營，注冊地卻在巷港。米久這才知道，鐵玄早辦了巷港身份，甚至於他的巷港公司已經巷股上市了。

“大老板啊！失敬！”米久誇張地深鞠一躬。

鐵玄一腳踢在米久大腿上，“真誠點兒，跪下叫爸爸。”

“錢給夠，叫爺爺都行。”

“把你出息的！”

兩人抬了幾句杠，米久好奇地要欣賞一下鐵玄公司的作品。鐵玄找秘書幫忙，才從電腦某個角落裡翻出備份。可見鐵玄的不上心。

米久手肘支著桌子，趴在那一看，數量真不少，右側垂直滾動條縮成小小的一塊。“都是你公司做的？”

“我哪兒知道，應該吧。他們這麼努力，年底包個厚點兒的紅包吧。”

米久氣得想笑，再想倒也不錯，追求藝術的路上能多賺點兒，兩全其美。

等他細看那些視頻文件，瞬間想給自己一巴掌，把剛才“追求藝術”幾個字吞回去。

哪兒有藝術啊，這全是網絡短劇，橫的豎的，從一集兩分鐘一部上百集，到90分鐘的獨立電影，應有儘有。質量整齊劃一的不說粗製濫造也是慘不忍睹。

“這，你這劇組有三十人嗎？”米久帶著鄙視故作驚訝地反問。

鐵玄遲鈍地沒看出阿久鄙視的意思，望著天棚摸著自己精心修剪的小胡子，認真想了想，“差不多，你估算得還挺準。我跟你說，其中還真有賺到錢的。不過我沒細看，都是下邊人弄的。”

米久隻覺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氣沒地方撒，在鐵玄的辦公室裡轉了兩圈。

鐵玄一片好心，“要不要把這電腦搬你辦公室去？你有空解悶。反正我也不用。”

米久看著阿玄，他怎麼養出這種二世祖的脾氣了……哎不對，“阿玄，”他重新走近他，靠著桌子握住鐵玄坐著的轉椅的扶手，不讓他亂動，“你不在乎賺不賺錢，又不在乎他們拍什麼，那你是為什麼要弄這個劇組？”

鐵玄被問得一愣，他的影視公司主要用來洗錢。多做營收把利潤彙到巷港去，無非多交點兒稅，比找彆人洗還能省些呢。有時候也需要多做成本，把錢洗給彆的環節。

這話能說嗎？不能啊！而且這事從來也沒人問過他啊！

鐵玄一時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勉強尋思出符合自己人設的說法：“我主要為了……泡妞。對！有幾個女演員真的漂亮。走，我帶你去看看，現在應該正開工呢。”

他拿著電話邊走邊講，問劇組在哪兒，步子大得跛腳都明顯了。

米久跟在鐵玄身後，看著他晃動的背影，思量自己到底摻和到什麼程度合適，現在毀約抽身還來及嗎？

她還有他，他們不告訴他的，是好意，是生分，是保護，是提防，是你和我們不一樣，你不用、也不配。

也許他該立刻回頭，忘掉這簡短的歧途，回到純粹的光明裡。

天無絕人之路，他總能找到彆的投資人，實在不行不乾這行，把過去的一切當成一場夢，藏到自己不會翻找的地方。時間久了，一切都有輕如肥皂泡那天。

——20250120—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