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1 / 1)

南海虹 豫風 5651 字 2個月前

趙小茅坐在樛園裡雲中搖椅上,輕輕地搖著,曬著太陽。她拿著手機,對著手機唱陝北民歌。

山擋不住那雲彩

樹擋不住那風

神仙老家兒也擋不住人想人

能叫那皇帝老官兒的江山亂

萬不能叫咱二人恩愛斷

上河裡的鴨子下河裡的鵝

一對對毛眼眼照哥哥

煮好了錢錢下了那個米

大路上摟柴禾瞭一瞭你

白格生生窗紙窗欞欞上罩

心窩窩想著哥哥對妹子笑

睜開了毛眼眼不見哥哥在

淚格蛋蛋灑在在妹妹的懷

聽見呀哥哥唱著來

熱身子撲在冷窗台

聽見呀哥哥腳步響

一舌頭舔爛兩層窗

“聽到嗎?”趙小茅拿著手機給徐大衛又發了一條語音信息,“阿媽給我講了很多你小時候的事。說你寒暑假下海捕魚捉蝦,總是把那些好的魚和大的蟹留下來給她吃,剩下的拿去賣錢,說你是個孝順仔。我說,他打的那些魚蝦七零八碎的,得賣多久才能買完,不耽誤時間嗎?阿媽說,他才不那麼傻,他有固定的小販收,談好價一股腦給人家。”

看徐大衛不回應,趙小茅又發了一條語音信息。

“我過去總是做不好白斬雞,這次阿媽手把手地教,終於出師了。你說快忙完了,忙完了就早些回吧,嘗嘗我做的白斬雞。我想你出去這麼久,一定很想吃白斬雞了。”趙小茅看看屋內,又說道,“阿媽在和舅舅通話,舅舅去美國看女兒回來了。唉,我現在是百無聊賴,煩得很。”

天陰了,烏雲湧過來,遮住了太陽。

樛園裡暗了下來。

“吃這個內分泌的藥,使我的脾氣越來越壞,你不在家,我更是煩躁。有時候心裡空落落的,沒有工作,沒有收入,沒有事做,感覺自己就是百無一用的廢人,就莫名其妙地想摔東西。阿媽對我那麼好,有幾次差點就想懟阿媽了。不過還好,我還都忍住了。有時候忽然就有一股怨念,不可抑製,隻想懟天懟地懟空氣。我覺得我現在就是一個怨婦,快成潑婦了。和過去比,怎麼說呢,判若兩人!唉,你快回來吧,你再不回來,我就崩潰了!難道我也會像咱媽一樣,得抑鬱症?”

梁秋葵在屋裡大聲地打著電話。

“馬上就要生二胎了?好啊,好啊。”梁秋葵的聲音忽然就低了下來,“我?我才不急,孩子的身體要緊,不管怎麼說也得等全麵康複了再考慮。我們家這個小茅啊,真是個好孩子,可惜就是命運有點坎坷。好了,不說了,我現在就過去了。”

梁秋葵提著提包從屋裡出來。

“阿媽,你這是要去哪裡?”趙小茅站起問道。

“你舅舅要和我商量老家祖屋和宅基地的事情,我得回去一趟。”

“那我開車送你。”說著,趙小茅要進屋拿車鑰匙。

“不用送,公交車方便得很。”梁秋葵拍拍提包,說,“我回去也就不回來了,反正大衛這也就要回來了。”

“阿媽,你怎麼知道大衛就要回來?”

“這個,不是聽你說他忙完了麼?”梁秋葵不自然地掩飾說。

“那我送你到公交站。”趙小茅沒有在意梁秋葵的神態,執意要拿過提包。

“彆,也不重。我自己慢慢走著去,近得很。”

“阿媽,天要下雨。我給你拿傘。”

“有啊,有。乖乖,你也回屋吧,起風了,彆著涼了。”梁秋葵走到院門口,又回頭交代,“我斬了一隻雞,洗剝了一條魚,都是今天早上才買的。你做了吃,啊?”

梁秋葵走了。

趙小茅進屋裡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煩躁得轉著圈。她轉到梁秋葵住的房間裡,看見桌上供著送子觀音白磁塑像,屋裡還遺留著淡淡的燒香的氣味。她看見衣櫃門沒關,走過去一看,裡麵放滿了小嬰兒的衣服和用品,還有一些花花綠綠的玩具。

“櫃子就是放孩子的衣服和玩具的。婚禮上那個小朋友說的沒錯,難道是一語成讖?早生櫃子,早生貴子。唉!”

她愣神呆呆地看了一會兒,閉上眼睛,長長地出了口氣,一跺腳轉身出了房門。

她來到廚房,把整好的魚和雞凍到冰箱裡,又到臥室裡收拾衣服。

趙小茅把衣物收拾完,裝在行李箱裡,寫了一封信,拿出那個紫色的寶螺,和信一起放在客廳茶幾上。

她在鞋櫃上拿到汽車鑰匙,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拉著箱子出了門。

下小雨了。

院子裡,花木蔥蘢,籬笆上滿是各種花朵,濕漉漉的。趙小茅伸手晃著雲中搖椅,吊在搖椅上的小和尚陶瓷風鈴隨之晃動著。風鈴發出細碎的響聲。小和尚看著她,憨憨地笑著。一滴雨水落在小和尚的光頭上,然後流到了臉上。她抹去了那滴水,把小和尚拿在手心裡摩挲了一陣,不舍地慢慢放開。

四處留戀地看了一遍,她最後瞥見了牆角的那把砍椰子的砍刀。她蹲下身,拿起了砍刀。

砍刀生了鏽,淋了雨水的鐵鏽流下來,像是紅紅的血。

看著看著,不禁悲從中來,她抱著那把刀,淚水合著雨水一滴一滴地落下來,一開始是強忍著的嗚咽和抽泣,接著是嚎啕大哭。

哭了一會兒,她放下刀,緩緩地站起來,回過頭來看了最後一眼,扶正院門上歪斜了的刻著“樛園”的沉船木牌子,拉起箱子,擦著眼淚走了。

雨越下越大。

小和尚被風吹得晃悠著,輕聲地響著,臉上的淚水不斷地淌下來。

徐大衛興衝衝地衝進家門,還沒放下背囊,就大聲喊著。

“我回來了!沒有讓你去接我,給你個驚喜。”徐大衛各個房間找了個遍,笑著說,“還和我藏是吧?等找到你,看我怎麼……。”

徐大衛突然不說話了,他拿起了信。

“大寶,我走了。對你,我不能互敬互愛儘夫婦之道,還損毀你的前程,消耗你的生命。對老人,我不能滿足他們的願望和期盼。對家庭,我不能負起本該負起的責任。現在是廢人一個,這個紫寶螺我不配擁有,你再給它找個主人吧,我回歸了。”

徐大衛看完,把信一揣,從背包裡拿出一包東西,找著車鑰匙,奪門而去。

一路風馳電掣,來到嶽父家。

推門而入,看見趙小茅坐在客廳沙發上,拿著毛巾擦著被雨水淋濕的頭發。趙文玉在旁邊低聲勸慰著她。

看見徐大衛進來,趙小茅忽地站起來。

“爸,我來接小茅回家。”徐大衛對趙文玉說著,放下那包東西,“這是給你們的雲南特產。”

徐大衛走到趙小茅身邊,一把抱起她搭在肩上,大步出了門。

趙文玉追出來,喊了一聲“大衛”。

徐大衛回過頭來。

“小茅的東西我回頭送過去。” 趙文玉舉著胳膊,伸出一隻大拇指,又伸出一隻大拇指。

徐大衛揮揮手,大步流星地走了。

到車跟前,趙小茅就是不上車,徐大衛使勁把她按在副駕駛座上,大喝一聲,把趙小茅嚇得一激靈。

“趙小茅,不要鬨!你忘了你生日那天我們趕海時說的誓言了?”

趙小茅愣了一下,隨即安穩地坐下了。

徐大衛給她係好安全帶,溫柔地拍拍她的臉。

“回家,我們回家。”徐大衛發動車子,回過頭來問,“阿媽走了?”

“走了。”趙小茅低著頭,悶悶地說,想了想,又問,“你怎麼知道阿瑪走了?”

“阿媽知道我要回來,是要給我們一個二人世界。”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今天回來?”

“不是想給你個驚喜麼?”

“我不高興。”趙小茅沉著臉說,“你要是早告訴我,我也不會有這一齣。”

“怨我,怨我。”徐大衛哄勸著。

“我怨你了?你是說我是怨婦嗎? ”

“都怪我,好了吧。咱們回家說。”

車輪濺起路上的積水。

車子的前擋風玻璃上的雨滴越來越少了。

趙小茅坐在沙發上,低著頭默然不語。

徐大衛掏出趙小茅寫的信,抖了抖,放在趙小茅麵前。

“你都寫了些什麼?對家庭沒有貢獻?”徐大衛指著周圍說,“看看吧,這些家具電器、布置裝飾,樁樁件件不都是你操持的?這房子、車子不都是你買的,樛園難道不是你設計、建造、打理的?日常生活做飯、洗衣、搞衛生、買東西,裡裡外外不都是你操勞的?就說這做飯吧,中餐西餐換著樣,還時不時地做各種點心,從此改變了我長期以來方便麵為主食的習慣。包括我的穿戴,從帽子到鞋子,上上下下不都是你操辦的?這一身又一套的,把我裝扮成藝術範的時尚青年。家庭開支的記賬、分配、計劃,樁樁件件不都是你操心的?”

“現在不都是你在做這些麼?”

“我才做了多少,才做了多長時間?”

徐大衛說著,站了起來,後退了兩步。

“你要做什麼?”趙小茅問。

“趙小茅,你就是我的生命,你就是我的賢妻,請受我一拜。”

徐大衛雙手抱拳,端端正正地給趙小茅作了個大揖。

趙小茅趕緊拉著徐大衛坐下。

“剛才咱爸教育我說,我嫁給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氣,這樣的男人去哪兒找?還批評我不該一根筋,耍小性子。”趙小茅瞟了一眼那封信,囁嚅地說,“可是,那其它的呢?”

“其它的,其它的什麼?哦,你是說孩子。這個不用急啦好吧。醫生都說了,按照我們采取的措施,孩子肯定會有的。我一點兒都不急,阿媽和我也說了,等你康複了,停止用藥了,生一個健康的寶寶嘛,緣分到了,就有了。”

“還有……”

“還有這個夫婦之道是吧?”徐大衛刮了趙小茅的鼻子一下,“放心,我絕對不會在外邊胡來。”

“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委屈你了。”趙小茅拉住了徐大衛的胳膊晃了晃。

“結婚之前不也是光棍一條嘛,二十多年不也過了?”

“你?”趙小茅撲哧一聲笑了,“你算是抓住我的命脈了,隻要狠誇我,再逗我笑,我就服你了。”

“好了,答應我,以後可不能這樣,說走就走。我也答應你,以後絕不離開你,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徐大衛抱緊趙小茅,說,“前一段我給孫醫生打電話,說你情緒不穩,老是愛著急,有時還會無端地就發個小脾氣,和以前大不一樣。孫醫生說,服用內分泌藥物的副作用就是這樣,和更年期不同的是,更年期的雌激素減少是隨著年紀變老而漸變的,有一個過程,而內分泌治療是使用藥物,會造成雌激素斷崖式地減少。各人的體質基礎和心理素質不同,表現也不同,還有更厲害的,有狂躁的,有抑鬱的。她讓我不要急躁,遇到問題不能對抗,要耐心對待你,才能使你的心態平和寧靜,才能有利於你健康的恢複。”

“你給孫醫生打電話了?”

“是啊。孫醫生還說,讓我勸勸你,不要維持著好人形象,彆對自己要求太嚴格,彆處處事事光想著彆人,也要多為自己想想。過分地追求完美,也是心理不正常的表現,也不符合客觀規律。”

“彆人不了解我,你還不了解我?我是那樣的人麼?”

“不是,當然不是。不過,咱還是儘量把心態放平和些。這樣吧,以後你要是發火就對我發,打我也行,掐我也行,咬我也行,就是不能離家出走。你看,我還算是顧全大局吧。”

“還顧全大局?你一走就是兩個月,我就是想咬你也咬不著哇。我現在就要咬你。” 趙小茅抱著徐大衛,撒著嬌說。

“來,咬,使勁咬。”徐大衛伸出胳膊,“你怎麼不咬呀?”

“我不舍得。”趙小茅忽然掉下淚來,“你不回來,你不回來,你早點回來不行麼?我在家想死你了!錢這東西,多少算個夠?”

“不是錢的問題,答應人家的事情,總得做完吧。白天拍風光,晚上拍夜景,還要修圖、設計和文案創意。雖然是大同小異,但各個旅行社和民宿還是在風格上有差異。”徐大衛歎了一口氣,“真忘了把你帶上一起去。”

“我去能乾什麼?”

“當我的助理呀,打個反光板還可以吧,寫文案肯定也比我強呀。”徐大衛忽然想起什麼,說道,“對了,孫醫生說一定要給你找個事情做,有了事情做,心情會好一些。”

“那你沒有給孫醫生說,咱們倆……”趙小茅欲言又止。

“說咱們倆什麼?”徐大衛忽然明白過來,笑著說,“我傻呀?”

“你就是傻,就是傻。” 揉著徐大衛的一頭卷發,嬌嗔道,“你以為你不傻呀?”

“我傻,我傻。”徐大衛摟著著趙小茅忘情地親著,“這麼久沒見,我要好好親親我的嬌妻。”

二人一陣纏綿長久的親吻。

“我覺得我行了。”趙小茅忽然低頭嬌羞地說。

“什麼行了?”

趙小茅欲言又止。

徐大衛又追問了一句。

“就是,就是——”趙小茅抬起頭,一字一句地含情說道,“今夕何夕,春潮動矣。”

“真的?好,太好了!”徐大衛恍然大悟,接著說,“咱可不能勉強。”

“嗯。”

“一路風塵,那我得去洗個澡。”徐大衛站起來,激動地說。

“去吧。”趙小茅推著徐大衛。

“來吧,一起洗。”徐大衛一把抱起趙小茅。

雲收雨散。

太陽出來了。

一隻貓悄悄地溜進雨後的樛園,小心翼翼地走著,每邁一步就抬起腿抖動幾下,甩掉腳上的水。它將身子微微向下一沉,縱身一躍跳上了雲中搖椅,先是好奇地四下張望一番,然後伸長著脖子,半眯著眼睛,張大兩個鼻孔貪饞地嗅著屋裡飄來的白斬雞和清蒸魚的氣味,轉動著一隻耳朵陶醉地聽著屋內傳來的陝北民歌聲。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一日不見 如隔三春

想哥哥想得我手手軟

拿起筷子端不起個碗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

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今夕何夕得此良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