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 quiet,be quiet! 安靜,安靜!知道今天為什麼在演示廳開會嗎?”劉美齡見沒人理會她的話,也沒人回答她的問題,就使勁地敲桌子,然後拿著麥克風大聲喊道,“好了,羅嬌出來吧!”
伴隨著音樂,當羅嬌嫋嫋婷婷地走上小舞台上時,有人輕輕地驚呼。
羅嬌穿著新的工裝,在舞台燈光下緩緩地轉動著身子。
劉美齡一手拿著話筒,一手拿著激光筆。她用激光筆指點著,隨著的激光筆的移動,光點在羅嬌的身上跳動著,不停地變換著位置。
“你們看,這套工裝的樣式以西裝為基礎,吸收了旗袍的特色,收腰、小立領、半掩襟,露肩袖,裡麵是荷葉邊袖口的白襯衣,中西合璧,相得益彰。衣料采用棉毛混紡,挺括,不起皺,不會起毛結球。你們再看這顏色,是亮麗而不失沉穩的高級灰。在領口、袖口和門襟處的鑲邊是嬌豔的品紅色。整體上給人的感覺是莊重而俏麗,沉穩而活潑。
“小圍巾是以品紅為主色的絞花絲巾。
“還有。你們注意,胸花是公司的logo,可以做胸花,可以做帽花,還可以做領花,也可以當作彆針彆小圍巾。”
一片嘖嘖的稱讚聲。
“那我們的男裝呢?”孫達勝大聲問,“在哪裡呢?”
“沒合適的模特,你們看效果圖吧。”劉美齡拿著話筒說,“看大屏。”
隨著大屏幕上的影像出現,一陣小小的騷動。
“這是民航飛行員?”
“不是,這是船長。”
“都不對,這就是酒店的門童嘛!”
“劉經理,你的和我們的不一樣吧?”有人發問。
劉美齡沒有回答,打了一個響指。
“這就是我的。”大屏幕上顯示的效果圖是一套黑色的工裝,劉美齡的激光筆在效果圖上移動著,“黑色意味著什麼,你們都懂,我就不多說了。沒有零碎的鑲拚,整體感很強。質地是純毛料。圍巾是金黃色。”
一片鴉雀無聲。
大屏幕上又換了一套女裝的效果圖。
“你們看這套。”劉美齡的激光筆移動著,“藏青色,在領口、袖口和門襟處的鑲邊是正紅色。”
“這又是誰的呢?”羅嬌問。
“這是銷售部經理助理的工裝。”劉美齡提高聲音說。
“誰是經理助理?”羅嬌又問。
“趙小茅。”劉美齡故作平靜地說。
所有的人都看著趙小茅。
趙小茅吃驚地站起來。
“你們看大屏,這是董事長親自簽發的公司的任命書。”劉美齡的口氣裡透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性。
南山寺。
海上觀音塑像高高地聳立著。
梁秋葵、徐大衛和趙小茅遠遠地注視著。
“終於看到觀音娘娘了。”梁秋葵歎了一口氣,兩眼不離開塑像,“早就建好了,可我這海南人還沒來瞻仰過。看觀音慈眉善目,法相莊嚴,以悲憫世人的眼光俯瞰著她足下的世界和芸芸眾生。”
“喲,阿媽,我從來沒有聽過你這麼充滿詩意地說這些書麵語言。”徐大衛調皮地說道。
“去,小壞蛋,也不怕得罪了菩薩。”
“建造這座海上觀音像費時六年。” 趙小茅挽著梁秋葵解說著,“高一百零八米,矗立在一百零八瓣的蓮座上,是世界上最高的觀音像。一體化三尊,一麵手持蓮花,另一麵手持經卷,還有一麵手持佛珠,象征著聖德、智慧和慈悲。”
“看,飛機。”梁秋葵指著天空,“聽說飛機都要繞一圈,向菩薩致意。”
“這是飛機在鳳凰機場降落前,要繞過塑像上方的機場五邊近端點,才能降落。”
“什麼意思?”
“其實我也不懂,大概意思就是為了找準降落位置。”
“小茅,你知道這麼多呀!”梁秋葵由衷地誇獎。
“這是我業務培訓外,自己做的有關海南的功課。這裡是到海南旅遊的人必來的打卡地,因為觀音曆來是百姓心中普度眾生、救苦救難、有求必應的菩薩。”
“聽你講的這麼好,我來是來對了,今天我要燒香。”梁秋葵說。
“梁老師,我的阿媽,不管怎麼說,你也受過高等教育,還留過洋,怎麼像個……,怎麼說呢?”徐大衛低聲悄悄地說。
“你彆管,快買香去。”梁秋葵執拗地說。
“我才不會去。要燒香自己買,那才叫心誠。”徐大衛手指著四周說,“看看,這裡哪有燒香的地方?”
“大衛,怎麼這麼給阿媽說話呢?”趙小茅回過頭來對梁秋葵說,“阿媽,我去買。”
“你們誰都不許去,我自己去,我去找賣香的地方。”梁秋葵賭氣往前走了,又撂下一句話,“為了心誠嘛。”
“大寶,你有點兒過了啊。”看著梁秋葵走了,趙小茅說,“海南這個地方,過去很多人在海上打魚、下南洋謀生,不確定的危險太多,又找不到解決的辦法,隻有求助神靈,信神的多。”
“可阿媽也是個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吧,還留過洋。”
“也是受周圍的環境和長輩的影響吧,可以理解嘛。再說燒香又不算是什麼迷信,也是表達希望和寄托的一種表現麼。”
兩人邊說邊向著梁秋葵離去的方向慢慢地走著。
廣場上,一個身著僧袍的剃著光頭的青年男人對著觀音塑像,滿麵虔誠地雙手合十,然後撩起僧袍的下擺,單腿跪下,接著另一條腿跪下,叩頭。
再直直地站起來,再雙手合十,再跪下去,再叩頭。
不斷地重複著。
汗水透濕了他的衣衫,額頭也有明顯的傷痕。
趙小茅默默地看了一會兒,轉身走進廣場邊的便利店。
“給我拿兩個大瓶的最好的礦泉水。”趙小茅想了想,又說,“不要最好的了,還是拿兩個大瓶的普通水吧。”
趙小茅拿著兩瓶水,走到那個還在不停地跪拜的青年身邊,在他斜對麵大約兩米遠的地方放下一瓶水,做了一個雙手合十的動作,然後匆匆回到徐大衛身邊。
那人微微頷首,目不斜視,依然重複著動作。
“你覺得他這樣做是為了什麼?”徐大衛問。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為自己救贖吧。”趙小茅回頭看著那人。
“有可能。還有一種可能是為他人祈福。”
兩個人走到廣場邊的樹蔭下,一麵等著林秋葵,一麵憂心地看著那個人。
“為什麼是為他人祈福而不是為自己祈福呢?”趙小茅問。
“我想,如果是為自己祈福,應該是平淡祥和的神情,動作也應該是從容不迫的。你看吧,他的神情凝重虔誠,可他的眉頭緊鎖,透出一絲焦慮,動作也是一個緊接著一個,有著一種緊迫感。我覺得,隻有為他人祈福才會顯得這樣急切,隻有這樣的信念,才會有這樣的動能。”
“大寶,你還真會觀察人呢。”
“可是我還是有個事不明白。”
“什麼事?”
“剛才你先要買最好的水,後來又要了兩瓶普通的水,最後還離他不遠不近地放下一瓶水。不明白。”
“你想想是為什麼。”
“你趙小茅從來不是摳門的人呀!”
“你想到哪兒去了。”
“我實在想不出來,一瓶水,隻給一瓶最普通的水。”
“在熱帶陽光的炙烤下,在石板地熱氣的熏蒸上,汗流浹背,不停地做著耗費體力的動作,他需要什麼?”
“水麼?”
“在人來人往的注目下,他還需要什麼?”
“同情嗎?”
“你剛才說了他心中有信念。”趙小茅搖搖頭,沒有回答,“信念也需要有更多的支撐吧,除了自己的支撐,也需要外部的支撐吧。我想,在他的內心深處還是渴望著理解與支持的。其實,我們每一個人都是這樣。”
“對,給他送水確實是表達了理解與支持。但是貴的水不行麼?為什麼要換成普通的水呢?而且還隻給了一瓶。”
“他需要的是理解和支持,不是同情,更不是物質。我要表達的是敬意,不是憐憫和施舍,更不能是被其他周圍的人看成是對嘩眾取寵真人秀的獎勵。”趙小茅接著說,“你想想,在他的腳邊放著兩大瓶很貴的礦泉水,和他的苦行是不是有很強烈的違和感?你再看看,我不是把水放在他的腳邊,而是放在離他兩米開外的地方。”
“那是為什麼?”
“這樣,旁觀的人就知道那是彆人給的水而不是他自己為自己準備的水,他是在堅持他的苦行。”
“唔,有道理,你考慮的很周到。”徐大衛點點頭,話鋒一轉,“可是你老是這樣為彆人著想,做事情還老是想著有理論根據,這樣活得太不輕鬆,會不會心很累?”
這時候,他們身後的一個身穿一身香雲紗褲褂、手裡捏著一把紫砂茶壺的中年男人走到兩人麵前。
“二位,我聽你們說話有一陣子了。”中年人說,“我想插句話,不知可行?”
“請講。”趙小茅說。
“說個不太恰當的比喻,給苦行人送水和給菩薩燒香有一比。”中年男人說。
“怎麼比?”徐大衛問。
“有錢人是買了幾十塊錢甚至幾百塊錢的香來燒,沒錢人是燒免費的香。菩薩會說有錢人比沒錢人心誠嗎?”中年人自問自答道, “不會的。菩薩認為,都心誠,都渴盼著有求必應。可能菩薩心裡還想著,這有錢人買這麼貴的香來燒給我,是不是有賄賂之嫌?”
趙小茅和徐大衛都笑了。
“比喻得不好,讓二位見笑了。”香雲紗說道。
“有意思,確實有點兒意思。”徐大衛搓著雙手笑著說。
“先生說得有道理。”趙小茅也笑著說。
“二位,我看你們不是俗人,有幾句話想送給你們。”中年人頓了頓,低頭說道,“六載牛女河左右,兩年參商鬥西東。”
“停,停,請打住。”徐大衛把手伸到中年人臉前阻止說,“算卦是吧?什麼身傷體傷的,嚇人啊?請你不要亂講,我們不信這個。”
“大衛,有點兒不禮貌啊。”趙小茅把徐大衛伸出的手拉了回來。
中年人有點兒尷尬,把手裡的紫砂壺送到嘴邊啜了一口茶,猶豫了一下,張口想說話。
“好了好了,請你不要再講了。”徐大衛截住了話頭,向外擺著手,加重語氣說,“請走吧,走——吧。”
“命犯小人,避之免災啊。”香雲紗留下一句話,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走了。
趙小茅正要講話,看見梁秋葵已經到了跟前。
“阿媽,你回來了,買的香呢?”趙小茅問。
“沒有找到賣香的。菩薩腳下有燒香台,那裡有免費的香。”梁秋葵擦著汗氣喘籲籲地說,“剛才我聽見那人說了些什麼,大衛是不是說人家算卦騙錢,怎麼把人家攆走了?我想聽聽他怎麼說的。人呢?”
三人回頭望去。
隻見香雲紗在人群中一閃,忽然就不見了。
“我可沒有說人家騙錢。走吧,燒香去。”徐大衛沒好氣地說。
“阿媽,我給你打著傘。”趙小茅挽著梁秋葵說。
“不用了。我要曬著太陽走過去,心誠嘛。”梁秋葵一手拿手絹擦著汗,一手拉著趙小茅,“走吧,乖乖。”
趙小茅還是把傘撐在梁秋葵頭上,兩人走了。
徐大衛在原地愣了一下,兩手一攤,做了個鬼臉,快步跟了上去。
天空中,又有一架飛機反射著陽光,繞著菩薩塑像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