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陽高掛,地麵泛著陣陣熱浪,屋外蟬鳴不止。
長公主府的屋內都置了北山運來的冰,縷縷白煙從冰鑒裡冒出,給室內帶來些許涼意。
琉璃盤中去皮荔枝個個瑩潤飽滿,被一隻金叉叉起,朱唇微啟優雅地吃下,過一會掩著唇將核吐在器皿內。
朱唇沾上汁水,泛了層水光,倒是比荔枝更誘人。
“今年的荔枝滋味尚可。”
跨越幾千裡路,跑廢十幾匹汗血寶馬,才留下四筐妃子笑,尋常人家一輩子都吃不到的東西,千辛萬苦到了長公主嘴裡,才換來一句尚可。
宣玨倚在貴妃榻上,閒閒地品著荔枝。
剝荔枝的婢女聽了一喜,道:“殿下喜歡吃,奴婢再給您剝。”
荔枝汁水太足,婢女沒控製好手下力道,霎時一串透明水珠滋在了宣玨的臉上。
宣玨臉上的表情僵了一瞬。
皇城誰人不知長公主宣玨最是性潔,她將汁水弄在宣玨臉上,不是犯了天大的忌諱?
婢女也深知此理,她立即跪倒在地,連聲道歉,渾身戰栗不止。
屋內下人最熟悉宣玨這種表情,紛紛屏住呼吸,生怕一不小心牽連到自己。
宣玨接過侍衛沈見山遞來的帕子,重重地在臉上擦拭,白皙麵頰很快被擦出一道紅痕。
末了,將那帕子狠狠甩在婢女臉上,厲聲道:“廢物,剝個荔枝也敢濺到本宮臉上。”
汁水黏膩的觸感還殘留在臉上,讓宣玨忍不住撓搔。
紅痕有些腫了。
沈見山給宣玨的貼身婢女晚香打個手勢,晚香心領神會,輕聲退下去給宣玨打水淨臉。
婢女一味低著頭賠罪,她帶著哭腔道:“殿下,饒了奴婢這一次吧,奴婢不是故意的...殿下...”
長公主身居高位,性情暴虐無常,早就聽說常有打罵下人的事發生,婢女卻沒想到有一天這種事也會降臨在自己身上。
婢女哭訴自己家裡諸多難處,楚楚可憐,屋內下人心中也不禁動容,暗歎長公主狠厲無情。
宣玨無言地抿了口茶,一時隻有杯蓋碰撞的聲音,反倒更讓人不安了。
過了許久,宣玨微抬腳尖,抵在婢女下巴上,冷聲道:“抬起頭來。”
婢女顫巍巍抬起頭來,臉上還掛著淚水。
“杏臉桃腮,眉目含春。生得一副好樣貌,母後讓你來本宮這兒做個婢女,倒是可惜了。”宣玨笑道,眼底卻儘是寒意。
婢女心中一驚,一瞬間的慌亂被宣玨收入眼中。
她矮下身子,拍了下婢女的臉,“梔兒是吧?本宮不管你是李家村的人,還是誰的人,從現在起就給本宮滾出長公主府,彆再出現在本宮麵前,否則,本宮不能保證你下回還能完整地走出去。”
臉上那一下並不疼,卻有種火辣辣的羞恥。
可梔兒不過是枚棋子,現在被揪出來成了廢棋,受什麼都是應當的。
梔兒不敢看宣玨的臉色,怯怯地點了點頭,在宣玨允許後便一刻不留地逃離長公主府。
宣玨又找著借口趕走了母後插在她這的人,可她心中並沒有半分喜悅,反而感到無趣乏味。
她揮退了下人,獨倚在貴妃榻上,一身紅衣將她襯得明豔動人,可眼中卻不禁流露出疲於勾心的神色。
晚香見她臉色不愉,貼心地主動給她按摩,“殿下,這是奴婢從汪太醫哪兒新學的手藝,能放鬆精神,您試試。”
宣玨閉目,輕輕地嗯了聲,緊繃著的弦稍一鬆懈,便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等她悠悠轉醒,屋外蟬鳴更盛。
熱風從敞開的門溜進,宣玨額角滑落一滴汗,她接過晚香遞來的帕子,給自己擦了擦汗,接著四顧張望,卻沒見到意料之中的人,“沈侍衛呢?”
晚香正給宣玨扇風,回道:“回殿下,沈侍衛去雲衣裁縫鋪給您拿夏衣了。”
皇城除了宮裡,就數這雲衣裁縫鋪做得衣裳最好,款式時髦新穎,皇城下的權貴大多在那製衣。宣玨早已開府,此後也都是到它家定製成衣。
宣玨擦汗的動作一頓,“這點小事怎輪得到他去做?”
侍衛總管沈見山可是長公主殿下身邊的紅人,晚香哪管得著他,恭敬道:“該是沈侍衛想讓殿下一早能穿上新衣,這才急著去拿。”
就在此時門外有一侍衛慌裡慌張地求見長公主,宣玨神色一凜,“進。”
那侍衛叫道:“殿下,不好了,沈侍衛被平陽公主扣下了。”
平陽公主是宣玨同父異母的皇妹,名叫宣瑤,是愉妃之女,年芳十六。
宣瑤因為長相肖父,深受皇恩聖眷,自幼嬌縱蠻橫慣了,心情不好時遇見誰便朝誰撒氣,也是常有的事。
而宣玨的母後同愉妃不對付,宣玨自然和宣瑤不對付。
隻是平常她不敢在她麵前作福作威,頂多在父皇麵前嚼幾句舌根罷了。今日不知吃錯了哪門子藥,敢公然扣她的人,把手伸到她臉上來。
宣玨怒而擲玉,千金之玉頓時四分五裂,她豁然起身,寒聲命令道:“備馬!”
“殿下,殿下...當心著馬!”
宣玨從馬廄牽了匹高頭大馬,利落地翻身跨坐上去,她拂開晚香抓著她衣擺的手,戴上帷帽,高聲道:“閃開些!”
金鞭一鞭子甩在馬臀上,黑馬嘶鳴著衝了出去。
七八個強壯的侍衛策馬追在宣玨後頭。
在火球炙烤下,街道兩側門窗緊閉,一隊急切的人馬奔過,揚起沉寂已久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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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晌午已過,正是一日中最熱的時刻。
宣玨在街道上策馬狂奔,烈日之下被逼出一身汗。
室外酷暑難當,宣玨遠遠看見雲衣裁縫鋪前跪了個男人。
他肩寬腰窄,因著汗水打濕衣衫,貼身的布料顯現出絕佳的肌肉線條。
從他挺直的跪姿來看,不難分辨出他是個頗有傲氣的人。
宣玨翻身下馬,摘了帷帽,露出一張昳麗的臉。
她手持金鞭,目不斜視地經過了沈見山。
“平陽。”宣玨淡淡開口,“何時本宮府裡的人,也輪得到你管教了?”
“皇、皇姐。”平陽見宣玨手上金鞭凜凜,不由得有些害怕。
宣玨湊近了,拿鞭柄輕拍了下平陽的臉,又若無其事地移開,她彎了彎嘴角:“平陽,怎的如此不知禮數,皇姐問話都不回了。”
應對宣玨詰問,平陽早有準備,她將腹稿脫口而出,期期艾艾道:“皇姐,平陽知道你在這定了夏衣,便來想看看成衣。畢竟皇姐的衣裳都很精致華美,平陽瞧著十分羨慕。”
接著,她忍痛擰了一把自己大腿,擠出幾滴淚,“哪知這個刁奴,不讓我看便罷了,他還推我。嗚嗚,皇姐,你要給平陽做主啊。”
宣玨挑眉,似嘲似笑,“哦?竟有人敢欺辱本宮皇妹?”
沉吟片刻,又問:“有誰能作證他推了你?”
雲衣裁縫店早為迎接貴客而清了場,客人都散去回家了,現在要拉個目擊證人也不現實。
平陽伏在案上大哭起來,“嗚嗚嗚,皇姐不信我便罷了,左右那是皇姐的人,平陽受些委屈也無不可。”
宣玨像是不小心摔了杯盞,碎片濺在平陽腳下,她頓時噤聲了。
那碎片也落在沈見山跟前,他抬頭看向宣玨,眼底閃著些許光亮。
而自始至終,宣玨未分過沈見山一個眼神。
隻見宣玨重新為自己倒了杯茶,端起茶盞用杯蓋撇了撇浮葉,嘴裡說著叫人碎心斷腸的話:“一個奴才罷了,與本宮府裡其他下人無甚差彆,怎能與皇妹相提並論。”
宣玨喝茶,除了嫩葉尖上清晨凝的露水外,其餘水泡的一概不喝。
她假把式地撇了幾下浮葉,便放下茶盞。
歎了口氣,似是對幼妹十分寵溺,“一個奴才也值得你大熱天在這兒耗著?皇姐替你罰他,等他領了罰,這事兒就算翻篇,你也早點回宮去吧。”
平陽一愣一愣的,聽到最後突然反了臉,“不行皇姐,我沒玩夠,你把這個不聽話的侍衛送給我吧。”
她早知曉宣玨身邊有個相貌出眾的侍衛,今日好不容易被她捉到尾巴,怎肯輕易放過?
宣玨手腕一動,金鞭猛然如蛇般砸到地上,發出一聲清脆鞭響。
平陽嚇了一跳,失態地叫出聲,“啊!”
宣玨對她的失態視若無睹,她掀起眼皮,看向門外,“沈侍衛,你進來。”
沈見山跪久了雙腿麻木,起身時不明顯地晃了下。
宣玨抻直金鞭,“今日你衝撞平陽公主,本宮要罰你三鞭。你跪下,轉過身去。”
這個侍衛可是個忠心耿耿的好侍衛,主子說什麼都言聽必從,哪怕主子要毫無緣由的罰他。
“啪!啪!啪!”
金鞭上布滿倒刺,宣玨沒有省著力,三下結結實實地打在沈見山背上,空蕩的裁縫鋪裡回蕩著駭人的鞭聲。
沈見山繃緊了背,三鞭都一躲不躲受著。
平陽瞪大雙眼,驚恐地盯著他滲出鮮血的後背,還有飲血後發紅發亮的金鞭。
宣玨溫聲道:“平陽,此事皇姐為你做主了,就此揭過吧。”卻不是商量的態度。
而她兩個不知死活的丫鬟,還在打算為主子出氣,叫囂道:“長公主打死這個刁奴吧,竟敢對我們公主不敬。”
下一秒,金鞭破空而來,嘩的落在兩個丫鬟臉上、身上,直將她們抽得皮開肉綻,渾身血淋淋。
“大膽賤婢,本宮準你們說話了嗎,敢在本宮麵前放肆。”宣玨嗬斥。
兩個丫鬟痛得在地上打滾,哭叫著求長公主饒恕。
平陽此次出門就帶了這麼兩個丫鬟,而門外站滿了長公主府的侍衛。
平陽有怒不敢發,瑟縮在太師椅上,鞭子好幾次險些落在她身上,擦身而過時心驚魄動。
沒一會,原先還在叫囂的兩個丫鬟就奄奄一息了,躺在地上連哭喊的力氣都沒了。
金鞭吸飽了血,被宣玨盤在手中,宛若一條血蛇。
做完一切,宣玨沒管平陽的反應,徑直把沈見山帶走了。
“皇姐。”
宣玨不耐地回過頭去。
平陽癱坐在太師椅上,抖著手抿了口茶,笑容如爛到極致的桃花:
“沒什麼,隻是聽聞父皇近日要給皇姐賜婚了,提前道聲恭喜。”
宣玨麵無表情地看著她,轉過身的那一刹那,嘴角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