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1 / 1)

拿著電話的大媽嚇倒在地,警察局裡的眾人聞聲而來。

“誰在罵人?他在罵誰啊?他為什麼罵她?”

“江滌塵,你他媽,你可真是我祖宗啊!那不是鋼化玻璃嗎?你怎麼打碎的???”

“我剛剛說完你不會暴力執法,你現在就把玻璃打碎了?要是傷到人怎麼辦啊?你傻逼吧!”

“不會碎的,夾層玻璃,我打過。”

江滌塵被責問的眾人簇擁在中間,因為過高的身高顯得鶴立雞群,他舉起一根手指:“彆急,先彆急。我來賠,我寫報告,我來補償!”

視線穿過人群,落到楊槐身上。

小小的女孩破涕為笑,將放在身旁的零食袋緩緩移到腿間,拿出了散發著寒氣的冰棍。

撕開包裝,透白色的冰棒發散出淡淡的香甜。窗外傳來蟬鳴,冰棍的蜜水滴落在她的手上。

女孩微圓的臉頰透著稚氣,藍白校服襯出一份乾淨天真,長發散落,恬靜而純然。

她的嘴唇張張合合,口型似在說著:“謝謝哥哥。”

“好了好了,我錯了!我馬上賠償寫報告。誒,那個小姑娘吃東西了!”

眾人的目光皆是朝著楊槐望去,江滌塵掙脫開包圍,再次蹲在楊槐麵前:“你還有什麼想吃的嗎?KFC?麥當勞?奶茶?”

“飯。”

“飯?”

從保溫箱裡拿出中午剩下的盒飯,楊槐撕開筷子,將醬雞腿塞入口中,配上泛著油光的青菜,大口大口地吃著米飯,一邊吃,眼淚一邊就沿著鼓鼓囊囊的腮幫子流下來。

“慢點吃。”

“我還要一盒!”

第二盒,第三盒。淋上醬油的荷包蛋,翠綠的豌豆拌著粉紅的蝦仁,豆腐上鋪著一層香辣的碎肉......楊槐吃得乾乾淨淨。

見她要拿第四盒,江滌塵動作利落地鎖上了保溫箱:“吃到這裡就可以了,你要把我們警局吃破產了。”

他伸出手,輕輕將女孩嘴邊的碎發彆到耳後:“好吃嗎?”

“很好吃,哥哥。”

女孩的聲音很輕,像是怕打擾他。猶豫了一下,她抬起眼,眼神中透著小心翼翼的期待:“我以後可以來找你嗎?可以和你聊聊天嗎?”

“當然可以。”江滌塵嘴角揚起抹笑,大手搭到女孩毛茸茸的腦袋上:“和前台的警察哥哥說,隻要我在,就一定會出來見你。”

女孩沾著淚珠的杏眼笑得彎彎,鼻尖因為剛哭過微微發紅,淚痕未乾的臉上透著幾分柔美。

這樣乖巧的女孩,怎麼會遭遇這麼不幸的事呢?江滌塵的笑意黯淡了幾分。

楊家案是穆流近十年來首起重大刑事案件,受害者楊國立和陳靜的人際關係網極為複雜。

即便有從京城派來的顧清武帶隊協助偵破,警力仍顯不足。

淩晨兩點,嚴韌悅才從鄉下趕回市區,將楊槐和楊椿的DNA報告帶到局裡。

他們都不是楊國立的孩子,這說明萬麗當時的揶揄屬實,不僅楊國立有外遇,而陳靜在外也有情人。

這個情人是誰?

楊國立是否知道他的存在?

會不會是他下的毒手?

最奇怪的是,楊槐證詞中提到的那個闖入家中行凶的犯人,至今蹤跡全無。

嚴韌悅覺得自己的腦子要爆掉了,身體和精神上的疲憊摧殘著她的心靈。從保溫箱裡拿出盒飯,今天似乎剩飯格外得少。

風穿堂吹過,她將外套裹得更緊了些,微波爐裡的盒飯旋轉,散發勾人的香氣。

她百無聊賴地四處看著,發現江滌塵躺在沙發上睡著了,腦袋旁散落了兩三張報告。

她頓時感覺非常舒心,這就對了,打工人就應該是這幅半死不活的樣子,就算江滌塵是富二代,他也應該和她一樣半死不活,不然她內心實在是不平衡。

順手拿起報告,依舊全是錯彆字,嚴韌悅再次對江滌塵專業前十的身份產生質疑。

麵前的少年蜷縮在沙發上,手半掩住了眼睛,長腿被白牛仔褲包裹,在勾勒出好看的肌肉線條後,無所適從地懸空了一段。

嚴韌悅將抽屜裡的毯子拿出,蓋在了江滌塵身上,哪知在披好的瞬間,一隻大手便抓住了她。

江滌塵渾身掛滿了冷汗,汗水順著臉頰,滴落在鎖骨,沿著肌肉的紋路沒入衣領,木質香水味攻擊性極強地包裹了她全身。

“臥槽,你乾嘛?做噩夢了?”

“你壓力也不用太大,畢竟你不是名偵探柯南和福爾摩斯,局裡的大家都在努力破案,你沒有那麼聰明,沒必要給自己那麼大壓力。你懂我在說什麼嗎?”

“懂,你在關心我。”江滌塵嬉皮笑臉地調笑道,周身埋在陰影裡,那雙桃花眼卻亮晶晶的。

“傻逼。”

嚴韌悅在心裡感歎著妖孽啊,慌忙拿出盒飯大口吃起來,不再看著江滌塵:

“你今天乾得不錯。那個大媽在警局門口打了至少十幾個人的電話,每通電話都在說楊槐是災星。真是純傻逼,不過下次彆那麼衝動了,你怎麼知道打得玻璃是不是安全玻璃?”

“嚴姐,如果楊槐真的認為自己是災星,克死了自己的父母,她該有多愧疚?她會覺得自己該死的!”

“失去親人,她已經很痛苦了,為什麼還要在她身上加上莫須有的罪名?在那些親戚眼裡,隻是動動嘴皮子,說了輕飄飄的話,但是紮在楊槐身上,是實實在在的刀啊。她為什麼要經曆這些?她......”

“想不到你還是個意外纖細的人啊,和外表完全不符。”

嚴韌悅愣住了,她的視線慢慢聚焦到了江滌塵不斷顫抖著的手指上:“江滌塵?你還好嗎?”

他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晦澀,他的嘴角揚起又放鬆,想要假笑卻失敗了。

“還好。”

次日清晨,陳靜的情夫主動找上了門,他的手攥得緊緊,惴惴不安道:

“警察同誌!我做得事情確實不光彩,但是我不可能殺人的啊!”

情夫是楊國立手下的司機,今年7月就要回老家和自己的女朋友訂婚。

“老板娘長得那麼美,身材又好,還願意跟我保持那種關係。老板每個月給我六千塊錢,還給我地方住,給我包飯的。我有什麼理由殺了他們?”

“怎麼在一起的?”

“老板讓我送老板娘去做瑜伽,買包包,做美容啥的,一來二去就熟了。老板娘太主動了,我開車的時候摸我,還說我年輕啥的。那老板娘那副模樣,我把持不住啊!”

“楊國立知道你和陳靜的事情嗎?”

“知道......有次直接被捉奸在床了,但是老板啥也沒說。警察同誌,你們都看到老板娘身上的傷了吧?”

“你們彆看楊國立人模狗樣的,他其實真的不是人,他因為老板娘出軌了所以打她,他自己明明也出軌了!他這種人死了也是活該!”

“無關的話題到此為止,如果你再不願意配合,我們就要依法采取措施了。”

“對不起啊警官大人!但是楊國立真不是我殺的啊!你問楊椿和楊槐?我確實懷疑過他們是我的孩子,老板娘說不是,我就沒多想啊!”

“是沒多想,還是不想多想,不想負責?”

嚴韌悅輕嗤一聲,努力忍住臟話,在警局呆這麼多年,這些人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她心裡都跟明鏡似的:

“最後一個問題,在老家要和你結婚的那個女孩知不知道這些事?”

“警察同誌,這件事情不關周婷的事情啊!周婷是個質樸的好女孩,我媽特彆喜歡她,全是我鬼迷心竅。我現在很有錢,婷婷嫁給我會有很好的生活!”

“你可以走了。”

司機案發當天在與朋友聚餐,他的通話短信都顯示他對此案完全不知情。

嚴韌悅接過同事遞來的文件,按照上麵的號碼播下座機按鈕

裝著枸杞的玻璃杯擋在她的手,顧清武望向嚴韌悅,滿臉不讚同:

“小嚴,你真要告訴周婷她未婚夫出軌和彆的女人亂搞嗎?多事就容易生事,不要參與進他人的因果嘛。”

“警察不就是參與進他人因果的職業嗎?”

類似的事情,嚴韌悅自進入警局以來不知道見了多少次:

“我現在要是不告訴她,之後她結婚了,生孩子了,這個男人可能帶給她的傷害隻會更大。”

她抬手輸入號碼。按鍵聲自右耳傳來,左耳又傳來顧清武的歎息:

“周婷一直生活在農村,沒怎麼讀過書,家裡條件也不好,她做不出很高明的對策的呀?”

顧清武的影子在鋼製的門把手上變形,越變越小。聽筒裡傳來的女聲帶著口音,卻充滿了朝氣:

“喂?你好,你是誰啊?有什麼事?”

門把手上隻剩下了扭曲的自己,嚴韌悅的腦袋……被縮成了點,黑色的短發像布包裹住了綠豆大小的頭。

她已經習慣了做事不在乎結果。

隻要心裡覺得正確,符合三觀,她不會後悔,她絕對不可能後悔,她就沒有後悔過,她應該如此,嚴韌悅如此想到。

“您好,這裡是穆流市公安局,請問您是周婷女士嗎?我們有一樁案件需要您的協助調查,感謝您的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