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祁比約定時間早了一刻鐘到,點了幾塊蛋糕和一杯咖啡,微信裡小焚說要晚十分鐘來,於是他便拿出筆記本寫著學校課程的代碼作業。他不擅長浪費時間。
見麵地點是一家開了有些年頭的名為“觸不可及”的咖啡店。
過去幾年,他們來過這裡很多次,店裡大修過一次,但是風格一直都沒變。老板姓郝,是個乾淨幽默的中年男人,偶爾來店裡休息或者親自乾乾活,尉遲焚從認識鄒祁後就和他經常來“觸不可及”,遇到老板的次數也不少,自然而然就成了熟客。她們喚老板為郝叔。郝叔人很隨和,每次碰到尉遲焚都會衝她笑眯眯地點點頭,在男孩女孩還小的時候還常摸摸她倆的頭。一晃幾年過去,男孩上了知名大學,女孩也出落得亭亭玉立,店裡生意一直沒什麼大起伏,盈利不多但至少足夠生活,郝叔也生活得自得其樂。
郝叔店裡這幾年養了隻貓叫大黃,皮毛光滑,寶石般的貓眼鋥亮,鄒祁寫代碼間隙瞅了一眼大黃,見它又比上次圓潤了不少,想來是店裡客人投喂得多。或許是意識到鄒祁瞧它的目光,大黃懶洋洋回眸看向男人,打了個哈欠,慵慵懶懶,好不愜意。
鄒祁突然想起他和阿焚上次見麵的場景,竟然已經是一個半月前了。那時候尉遲焚剛知道自己要回尉遲家和轉學,有對如常生活即將迎接巨大改變的期待和隱隱的擔心,立刻就想和鄒祁分享,微信裡阿焚說自己光靠打字說不明白,想見麵說,就去老地方,於是她們在一個暖烘烘的午後來了“觸不可及”。
那時,阿焚在咖啡廳的角落裡一下下輕輕順著大黃的毛,正好窗外有陽光照射進來,打在女孩的身上和臉上。那天女孩把頭發盤了起來,額頭上一側有一縷碎發垂下,光影將發絲暈染得毛茸茸的。光影層疊,渲染出優越的側臉輪廓起伏。很美好的畫麵。
鄒祁坐在旁邊矮沙發上,看著一人一貓,臉上也掛著溫和的笑容,嘴角揚起的幅度不大,卻滿麵溫柔。
不期間,女孩眼睛望向鄒祁,鄒祁回看她,臉上笑意未減,輕輕抬眉,在等她的言語。
尉遲焚記憶中的鄒祁的目光一直都是這樣,誠懇、坦蕩,認真時威嚴肅穆,逗趣時滿目柔情。不知道哪個瞬間就會讓人陷進去不願走出來。
“鄒祁,原來我有爸爸,甚至還是一個有錢的爸爸,我將要擁有一個新的家,我的生活將要發生改變,我也不會住原來的地方了,我們以後再見麵可能會很困難,我害怕我們不能像以前一樣——”尉遲焚說話很輕,越說到後麵越急切,說到後麵竟然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說比較合適。
像以前一樣。什麼樣?
該怎麼訴說她的感情。
十歲的她迷路了坐在馬路牙子上哇哇大哭,十四歲的鄒祁朝她遞過去一包紙巾,牽著她去警察局問路,最後把她安全送回了家。
十一歲的她因為被彆的孩子罵林純是破鞋、自己是沒爹要的雜種而動手打架,但是毫無經驗卻沒打過,反倒弄得身上有青一塊紫一塊的傷口,不敢跟林純說,是十五歲的鄒祁幫她嚇唬住了倒黴皮孩子,帶她去了醫院簡單處理了傷口,安慰她說“阿焚是世界上最勇敢最懂事的孩子,你就是林純阿姨的驕傲,下次維護聲譽前,要先保護好自己”。
尉遲焚被彆人羞辱隻覺得氣憤,但是在醫院裡看著鄒祁卻隻想哭。她抱著鄒祁一直哭到沒力氣,鄒祁的懷抱溫暖又堅定。“下次你就說你有個哥哥,哥哥保護你。”
鄒祁摸摸她的頭,她看著男孩清秀的眉眼,眼睛裡露出笑意。
“嗯。”她狠狠地點了點頭。然後又害羞又肯定地看著鄒祁的眼睛補上一句:
“不過我也會成長的,成長成可以保護媽媽的人,等我長大了,我也允許你抱著我哭。”說完誌得意滿地笑得燦爛。
鄒祁聽完瞳孔微微擴大,手捏捏女孩肉嘟嘟的兩頰:“好!謝謝阿焚允許將來我抱著你哭。”
十二歲的她如願考上了市重點初中的重點班,十六歲的鄒祁帶她去了一家湘菜館慶祝,她吃辣吃得淚水漣漣,鄒祁嘲笑得分外欠揍:“沒有金剛鑽非要攬瓷器活,我就說去家西餐廳吧,瞧瞧你嘴巴快腫成香腸了”。邊打趣邊給她點了一杯緩解辣痛感的玉米汁,鄒祁自己從來不喜歡玉米汁。
十三歲的她被學校很多男生遞情書,跟十七歲的鄒祁約在“觸不可及”見麵的時候把一遝子情書遞給他拜托他保存。“我怕放家裡媽媽發現,雖然媽媽好像也不亂翻我的東西。而且人家真情實感寫的扔了也不好,你能不能先幫我收著啊,等我上大學再還給我。”
鄒祁微微想了想,還是接下來,打趣道:“沒想到小時候愛打架又愛哭的小姑娘長大了,都開始被其他男生惦記上了。”
尉遲焚臉漲得微紅,用喝麵前果汁的方式掩飾一絲害羞。
鄒祁察覺到了,訕笑道:“有我們家阿焚看上的沒,需要我把關嗎?不過阿焚你還太小了,這個階段還是學習為重,不要耽誤正事。”
鄒祁說話的語氣輕鬆,一邊說一直看著手上的習題冊。尉遲焚知道鄒祁一直都是“彆人家的小孩”,溫和帥氣、學習努力上進,成績很好,她也一直以他為榜樣。
“我沒有,我現在隻愛學習。鄒祁,那你呢,我不信你這麼厲害學校就沒有人追你。你……有喜歡的人嗎?”
鄒祁停下筆,眼睛隨意看向一個地方,似是認真在思考回答,沒一會他點點頭:
“倒是有人追,我也確實對其中一個女生比較感興趣,但是我高考之前不會戳破,或許高考後會發展看看吧”。
鄒祁說完後笑眯眯望向尉遲焚。他知道阿焚早熟得很,所以一些事情從不避諱她,很多時候尉遲焚總會恍惚,她的成長缺失父親的角色,父親是女兒最早了解異性的開始,顯然鄒祁對尉遲焚而言多少代替了父親的這一個作用,他為她構建了男人的基本形象。
尉遲焚也笑,打哈哈回應“哇你這麼厲害的人喜歡的肯定也是非常優秀的姐姐。”
鄒祁輕輕用手指節敲了下桌子,點點頭:“嗯,她確實也很優秀。”
頓了一下又說,“如果我高考順利並且求愛順利,我和她一起請你吃飯。”
尉遲焚點點頭,滿麵笑容:“好!”
好個屁。
尉遲焚第一次心裡有種,酸酸的感覺。她第一次意識到,她亦步亦趨的哥哥終有一天不會隻屬於自己,或許他從來都沒有隻屬於過自己,是自己太過依賴他了。
哪怕這次見麵,保管情書也不是她的目的,隻是鄒祁高中後學業壓力比較重,她想不到更好的理由再像小時候一樣呼喚他,可是她又很想念他,希望他多陪伴自己。十三歲的尉遲焚當然也會有自己的粉紅心思,認為那些情書也象征了自己一部分的魅力,或許是炫耀欲作祟吧,她還是希望可以引起鄒祁的多一點點注意。
那時候她還沒長個,小小的她墊腳抬頭也不到鄒祁的肩膀。將懂未懂的心思還沒有到青春期百轉千回的時候,幾年後才明白,萌動的心和懵懂的喜歡一樣,都是靜水流深的情感,等意識到的時候整個心已經被水流浸潤許久了。
十四歲的尉遲焚身高竄高了不少,在“觸不可及”老位置見麵的時候,尉遲焚第一次見到鄒祁之前說過的“感興趣的女生”,高考後順利在一起,是他當時的女朋友,方晝白。
方晝白是年少的尉遲焚對成人女性幻想的理想主義。談吐清晰,容貌秀婉,待人謙和有禮,對她的態度也和鄒祁如出一轍,笑著用手呼啦她頭發的樣子和鄒祁的神態有四分相像。尉遲焚看著手牽手的鄒祁和方晝白,他們對視的時候兩個人都眉眼彎彎,滿目春風。看起來好登對。
尉遲焚中途去了趟衛生間,回來的時候瞥見了鄒祁和方晝白的嘴唇輕輕觸碰了下,隨後方晝白的臉泛紅,鄒祁攬過她的肩膀,修長的手指梳理著她的發。
如花美眷,清雋少年,似水光陰靜若處子。
她裝作沒看到,過了一會才回到座位上繼續聊天。
尉遲焚當晚破天荒聽著歌在書桌旁邊聽邊流淚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發現濕乎乎的才意識到。
第二天,她答應了隔壁班上長相清秀成績優越的男班長的表白。當然這段戀愛是純純地下情,除了兩個當事人沒人知道,不到兩個月就吹了,兩個人也就偶爾拉拉小手的程度,擁抱都沒有過,是尉遲焚主動提的分開,隨便找了個以學習為重的理由打發了。後麵尉遲焚每次碰到男班長都會覺得有點不自然,男班長倒是正常反應,也是個人品很好的男生,沒有喧鬨,沒有給尉遲焚帶來任何難堪,隻是剛分手的一個月裡,男生看向她的目光裡總是有些哀傷。從頭到尾隻是一個人的愧疚和另一個人的難過罷了,沒有謠言,沒有緋聞,沒有雞飛狗跳的起伏。尉遲焚從這次短暫的“戀愛”中悟到,果然人不能靠衝動做事情,衝動是魔鬼。
莫名其妙開始的戀愛,莫名其妙地結束。尉遲焚甚至都不願意稱之為“初戀”。
這段感情她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包括鄒祁。
十五歲,尉遲焚中考順利,進入市重點,這次是鄒祁和方晝白一起給她慶祝。還是熟悉的湘菜館,玉米汁卻變成了兩紮。尉遲焚懂事,自從知道鄒祁開始談戀愛,她減少了很多與鄒祁的聯係。哪怕有時候又遇到了像小時候一樣很悲傷或痛苦的瞬間,她也會思考之後選擇獨自消化。已經是一個高中生,那些小時候不在乎的男女接觸尉遲焚已經在有意回避了。
線下接觸可以主動規避,心的遊移更多是情不自禁,避無可避。
高中時尉遲焚學習非常努力,她知道鄒祁讀書時從來沒出過年級前十,內心的倔強變成最好的動力,至少,她要更強。成為比鄒祁還要厲害的人。
一個外貌出眾成績優秀的女孩,高中自然也是不乏明示暗示的追求者,花季青春萌動,尉遲焚也從來沒想過一直耗心力在鄒祁這顆種子上,如果播種的另有其人,不如尋覓下一顆悉心照料或者無心插柳。
尉遲焚高一談了一段三個月左右的戀愛,對方是陽光帥氣的愛打籃球的學長,戀情比初中那段無疾而終的感情要響亮一些。美女學霸和籃球少年,青春校園小說標配的程度,如何能不被八卦。
尉遲焚的初吻發生在籃球場。
當時尉遲焚給學長帶了瓶水,坐在籃球場場邊的長椅上等他。尉遲焚跟鄒祁學會了不浪費時間,她帶著單詞本,等的時候就在背單詞。
學長打完球來找她,看到的是擰眉背誦的女孩,念念有詞,馬尾辮尾部被風吹得輕顫,姣好的麵龐讓人看著就覺得寧靜。他看到女孩的鞋帶開了,於是把籃球放旁邊,蹲下來給她係鞋帶。專注的尉遲焚察覺到一雙手伸過來,動了一下腳,隨即看向手的主人,四目相對,相視一笑。
學長穿的籃球隊的號服,荷爾蒙的氣息隨著他的汗水蒸發彌漫在空氣裡。鞋帶三下五除二係好,學長重新望向尉遲焚,秀色可餐,兩廂情動,他的手就那麼伸過去,攬過女孩的脖子,頭微微歪向一側,輕柔地貼上了她的嘴唇。
一個不算短的吻,唇齒相接,旖旎連綿。
尉遲焚瞳孔微微放大,隨後適應地閉了眼。享受著荷爾蒙帶來的曖昧糾纏。
可是,當時她不可控製地想起了鄒祁和方晝白。
愛情一開始的新鮮甜蜜過去後,爭吵和矛盾就逐漸席卷入生活,無論是鄒祁和方晝白,還是尉遲焚和學長。後者妥帖分了手,學長家境優渥,上進程度遠遠低於心裡有勁的尉遲焚,而尉遲焚對戀人的期許是像鄒祁一樣上進且優秀的人,年少心思單純,一點點瑕疵都不想容忍。
而鄒祁和方晝白分得更艱難,具體怎麼艱難尉遲焚沒細問,她覺得鄒祁想說就會和她說,多問無益。隻是有天鄒祁喝了很多威士忌,那是尉遲焚第一次看到眼眶紅紅的他,從未見過的傷心。原來他不是無所不能的人。他也會為一個女孩或者一段感情難過到買醉,像尉遲焚已經看煩的言情小說裡寫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