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錦繡到南城大學坐車要四十分鐘。往常的這個時候,端木夏應該是坐444路公交車上搖晃回學校。但今天不同,她坐武宮聖的車回去。
武宮聖坐在她身邊。
武宮聖在離她一個呼吸之間的距離。
武宮聖掌控著兩人的方向。
隻是想到其中一點,她便緊張不安。
“夕婭,剛才哲野對你說了什麼?”武宮聖看出端木夏從剛才和哲野說完話後就有些心神不寧。
“他認出我了。”
“怎麼會?”武宮聖回憶起剛才的對話,並沒有發現任何紕漏。
“可能他看了我的手機吧。”端木夏說:“剛才他拿著我手機的時候,鎖屏界麵上剛好彈出了悅動的消息提示。”
——您的作品收到了300條評論。
每次她上傳完新歌,悅動上都會有幾百條評論,係統也會提醒她收到了多少條消息。可能是由這些數字讓哲野猜測到了什麼。
“沒關係,哲野應該不會和彆人說的。”武宮聖察覺到端木夏的不安,體貼地安慰道。
“希望如此吧。”
端木夏歎口氣。還有哲野這個麻煩,希望他不是什麼大嘴巴。
“對了,我聽了你今天的歌,很難得呀,夕婭你竟然會寫芭樂。”武宮聖打趣道。
武宮聖的聲音充滿磁性,他平時說話總是溫柔又穩重,難得露出有些調皮的一麵,端木夏霎時紅了臉。
《Unspeakable love》,這的確是夕婭前所未有的一次嘗試——過往作曲,她像是一台自動投幣的旋律機器,宇宙間各種旋律的組合,隻是流經她,從宇宙的塵埃彙聚成能量穿透她的身體。
而這一次,她在創作的時候真正感受到了自我的臨在。
她自然知曉這次不同是因為什麼。
而那個原因此刻正坐在她的身旁,她的呼吸之間。
“嗯,我想試試不同曲風。”她試圖輕描淡寫一筆帶過,害怕對方和她討論得更深入。
“可是歌曲很悲傷。我看評論裡也有很多人猜測夕婭是不是失戀了。”
“哈哈,可能因為我最近在看黑塞吧。”端木夏語帶輕鬆,笑著說:“你知道的,黑塞總是讓人有很多對生活和生命的思考。”
“嗯。”武宮聖沒有繼續說話。
一時間車裡沒有誰再說話。
端木夏已經習慣兩人相處時無聲的模式。武宮聖並不是話多的人,從倆人認識起,他便是這般,保持著體貼周到不遠不近的距離。
那時端木夏剛進南城大學,也已經在悅動上發表歌曲,網絡上小有名氣,在學校裡,她卻並不引人注目。
但武宮聖在南大卻非常有名,他長相優越又有才,未出道便已吸引了許多粉絲。考入南城大學音樂係後,更是被選為南大建校以來最帥校草,在學校有許多粉絲。
兩人原本不會有什麼交集,直到有一天武宮聖在學校琴房外聽到了端木夏演奏的歌曲,幾天後夕婭上傳了同一首歌曲……
是武宮聖首先,主動,接近的端木夏,或者說是夕婭。他點破了端木夏的身份,在端木夏請求他為此保密後,他沒有問原因便答應了。之後他注意到端木夏經常外出兼職,便介紹她給宋哥,讓她既能打工賺錢,又有寫歌的地方。
端木夏原本以為武宮聖對自己有所圖,但並沒有。他幫了自己許多,卻不曾要任何回報。
他說:“夕婭,在我人生最低穀的時候,你的歌給了我很多力量。所以,在我這裡你永遠不需要對我說謝謝。”
端木夏沒有問那個低穀是什麼。就像武宮聖從來不曾問自己為何不肯以真實身份示人。他們保持著溫暖的默契,如同在黑暗裡互相舔舐傷口的兩隻小獸,彼此陪伴,不問既往。
但端木夏猜到了那是什麼。她關注著武宮聖,也從粉絲對武宮聖的追逐中拚湊出有關那個低穀的隻言片語——一段無疾而終的戀愛和一次未竟的出道。
車內的沉默被武宮聖手機鈴聲打破。他看了一眼來電,沒有立刻接聽。
端木夏注意到那是一串手機號碼,沒有人名。但她敏銳地察覺到武宮聖變得緊張起來。
那並不是一個普通的號碼。
那是武宮聖熟悉的號碼,熟悉到即使不存儲人名,也能第一眼辨認出是誰。
端木夏心中有些了然。
她裝作不在意地拿出手機,裝作玩手機的樣子,又語帶俏皮地說:“我看看新歌的評論,沒事兒,我不偷聽。”然後衝武宮聖調皮地眨眨眼。
武宮聖眼神頓了頓,猶豫片刻通過耳機接聽起了電話。
“嗯,師姐。”
果然是米雪。端木夏想。
“我已經回學校了。”
“太晚了,不行。”
“你的經紀人呢?”
“在哪?”說到這裡的時候,武宮聖轉頭看了端木夏一眼。端木夏沒有看他。
“不會太快,你找個暖和的地方吧。”
掛了電話,武宮聖沒有說什麼。車依然往學校的方向開去。
“你有事嗎?”端木夏主動問。
“沒事,我先送你回學校。”武宮聖看著前方,溫柔地說。
“沒關係的,隻有一站路了。而且我剛好想去前麵的書店買本書,馬上要期末考試了。”端木夏衝武宮聖笑笑:“我平時上課去得少,老師說的教輔書還一直沒買。”
“天氣太冷了。”武宮聖隻說了前半句,但已經說了許多——他注意到端木夏今天穿得太少,不放心將她扔在半路。
“唉,那不然你把我放在書店吧。”端木夏眼睛酸澀,低下頭語帶輕鬆地說:“我真的沒事兒,要是坐你的車回學校,待會又會被發到學校論壇了。”
學校有許多武宮聖的粉絲,也會有人偷拍,端木夏曾被拍到幾次和武宮聖在學校見麵的照片,在學校論壇上掀起腥風血雨。但端木夏從不在意。
武宮聖沒有再說話。
他轉頭看了看端木夏,想要從她臉上確信她所說的都是真的。端木夏回以一個明朗的笑臉。
黑色的SUV滑動到學校東門外500米的書店,下車前武宮聖將搭在副駕背椅的大衣遞給端木夏。端木夏沒有拒絕,笑著道謝,然後下了車。
黑色SUV很快便在斑馬線前掉頭駛去。
端木夏看著車燈彙入川流不息的車流,漸漸地再也辨彆不出到底是哪一輛。她站在原地,眼睛有些酸。
夜晚的南城隻有三兩度,風刮起來將她的臉刮得生疼。她裹上武宮聖的大衣,終於沒那麼冷了。
武宮聖原本在兩年前有一次出道機會,但那次機會卻被他的同門師姐,也是他的緋聞女友,如今已是夏國當紅女歌手的米雪拿走了。
米雪出道後一炮而紅,圈中不乏追求者,但她卻屢次在媒體麵前表示,自己有心上人。
所有人都知道,那個人是武宮聖。
他們一起長大,一起學習。他們彼此在意對方,即使分開,也依然糾葛不止。自己如何能比?
Unspeakable love,無法言明的愛意。
因為知道不可能,所以無法言明。
因為害怕被拒絕,所以無法言明。
因為擔心失去,所以無法言明。
端木夏心中湧上一種難以言明的酸脹,仿佛要將她的胸口撐破。
她沒有走進書店,而是頂著大風艱難地往學校走去。
回到宿舍,室友還沒有回來。想來是去上晚自習了。端木夏將給室友帶的在學校門口買的糕點放在房間中間的桌子上——她經常翹課去打工,室友幫她點名抄筆記,她便時常帶一些吃食回來。
她原本也應該去上晚自習的,但身體卻沉沉的。可能是今天吹風感冒了,她想。
她躺在床上,繼續刷著悅動上那首新歌的評論:
——夕婭寶寶,感覺你很難過誒,不要不開心哦,我們都在你身邊。
——夕婭寶寶戀愛了……
——是失戀吧。
——樓上的瞎說什麼,我們夕婭這麼有才華,誰能不愛她?
——我可沒瞎說。你聽這曲,再看歌詞,妥妥一個失戀啊。不對,這應該壓根都沒戀上,還在戀愛裡的最底層掙紮:暗戀。
端木夏刷到這條評論被逗笑了。她瞥了一眼那人的id一眼,卻被驚出一身冷汗,那id明晃晃又囂張地掛著極簡又囂張的一個單詞——wild。
Wild。野?哲野?
她點進那id的頁麵,發現是今天剛注冊的。
不會這麼巧吧。端木夏想。
下午被對方看穿身份,晚上就被追債上門?
但還沒等她細想,係統便接連彈出幾條提示:
——用戶wild給你的歌曲《summer dizzy》評論。
——用戶wild給你的歌曲《冬櫻》評論。
——用戶wild給你的歌曲《不由自主》評論。
……
她一條條點進去看:
——為何你r&b的律動和聲部都疊加得這麼豐滿了,卻依然透著悲傷?
——你全憑天賦不學樂理吧,這一段怎麼會這樣過渡?
——昨天去公園了?低音的使用都掩蓋不了你的雀躍。嗯,我聞到了青草味。
——最大的聲音是不言自明,但你的音樂太喧鬨了,旋律都是天賦,但也寫滿你的恐懼。
——你的天賦足以讓你走得比99%的人更遠,但有1%是你必須邁過去的。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你在害怕什麼?
你在害怕什麼?
你在,害怕,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