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0(1 / 1)

“這裡的張量,是不是計算錯了——”轟隆的悶雷突然在頭頂炸開,話音戛然而止,趙安然嚇得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燈光昏暗的小水吧裡,閃電映照得對座的高俊良臉色慘白,又圓又大的眼睛閃著幽光。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高俊良看著趙安然慌張的表情楞了楞,然後開始哈哈大笑:“你不是自詡女中豪傑,女大王還怕打雷啊?”

“我怕的東西多了去了,”她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還不忘朝他翻個白眼,“但是我可不怕蟑螂——”

去年九月份,高俊良到江城市讀博,在此之前他從未見過蟑螂。入學第一周,就幸識一隻黑色硬殼物體從他的鍵盤上爬過,他被嚇得滑著新買的人體工學椅飛出去幾米遠,差點撞翻角落裡的光學顯微鏡。

剛好趕上趙安然來他們實驗室找帶她大創的師兄,把這一幕儘收眼底。

“誰怕蟑螂了?我那是一時大意!”高俊良嘴硬地反駁。

趙安然今年也進了周老師的課題組讀研一,成了自己的同門師妹,自己的糗事她一清二楚,他這個大師兄的威嚴頗受挑戰。不過,他買了好多蟑螂藥把實驗室裡裡外外撒了遍,蟑螂已經絕跡一年多了,現在碰上,他肯定不怕了,吧?

“是有問題,這裡的一個泊鬆比好像代錯了!”埋頭理數據的顧慈突然驚喜地出聲,然後在鍵盤上敲了幾個鍵,調出來了數據庫。

隔著滿是密密麻麻的數字和符號的電腦屏幕,趙安然朝高俊良擠了擠眼睛,用口型提醒他注意師門大師兄的形象。

“嗡——嗡——”桌上一隻手機震動了起來。

顧慈飛快地接起:“嗯,還在討論……好,那我等你,你彆急……”不知道對方跟她說了什麼,顧慈嘴邊的笑意放大了幾分。

男朋友吧,趙安然和高俊良對視了一眼,會心地笑了笑。

不知道何時男朋友這種生物的光輝才能籠罩到她的身上,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人模模糊糊的身影……趙安然使勁地甩了甩頭。

“乾嘛呢,嚇得抽風了?”高俊良伸手一掌,輕飄飄地拍在了安然的腦門上。

“師兄,注意風度,風度!”她想要拍回去,胳膊卻被眼疾手快的高俊良截在了半空中,忽明忽暗的水吧裡,她怎麼覺得他的表情這麼猙獰呢。

顧慈剛掛電話就看到兩人劍拔弩張的樣子,無奈之餘又習以為常,她望向高俊良:“師兄,咱們今天就到這裡吧?這雨下起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停了。”

趙安然舉雙手雙腳讚成,愉快的周末被拉著看了兩個小時的數據,她已經累得不行了。

今天是受周老師之托,幫顧慈看她的實驗數據,既然已經找到問題,剩下的她自己應該就可以搞定,高俊良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嗨,討論的怎麼樣了?”顧慈的男朋友正好走了過來,麵帶微笑,手裡拎著一把很大的藍格子雨傘。

“我們正要結束。”高俊良站了起來。

“李師兄。”安然也站起身來,和這個隔壁建院的師兄打招呼。

“麻煩你們了。”李正辰說著,看到顧慈收拾好後接過了她手裡的電腦包。

李師兄和顧慈師姐同級,都是研三,長相和身形都很出挑,而且人家不止有貌,更是有才,年級輕輕就已經獲得過國內有名的建築設計獎,據說他還是建院院長的兒子……趙安然腦補了更多細節。

顧慈兩人剛剛離開,高俊良抽了一張紙巾撲在了安然的臉上:”擦擦!”

“乾嘛?”不明就裡的安然伸手接住。

“口水流到下巴頜了!彆看了,走遠了。”

“我看什麼了?”她把手裡的紙巾扔到了旁邊的垃圾桶裡。

“看上人家了?”隔著桌子,高俊良伸長腦袋欠揍地問,“想挖顧慈的牆角?挺有誌氣啊!”

趙安然著實佩服自家師兄這驚人的想象力,她雙手拍在桌子上,身體前傾,一本正經地說:“師兄,你該不會是嫉妒李師兄吧?

“切,我嫉妒他什麼——”

“嫉妒人家長得比你高?比你帥?”

“俊男美女站在一起這麼養眼的畫麵,你居然第一時間想到的是破壞它,這不是嫉妒是什麼?”

奇怪,意料之中的反駁遲遲怎麼不來?她扭頭一看,高俊良的眼都直了。

又是熟人,一個水靈靈的小姑娘從門口朝他們走了過來,眼睛笑得彎彎的,渾身散發著青春無敵的氣息。

“你怎麼來了,下雨天還往外跑,感冒更嚴重了怎麼辦?”高俊良臉上的表情像是有點生氣,連關心意味的話也說得這麼欠扁,但微翹的嘴角卻表明,來對啦!

“我看下雨了,給你打電話也打不通,怕你沒帶傘。”蘇慧皺了皺鼻子,走近兩步才看到他背後的趙安然,“學姐好。”

“你好呀,來接你家學長啊?”趙安然微笑著回應,忍不住看了一眼高俊良,高師兄這是走了什麼狗屎運,小學妹對他也太好了吧!

成雙成對的小情侶們在雨夜送傘的行為,對母胎solo的她傷害值略大。

趙安然幽幽地歎了口氣,從書包裡掏出了傘,繞過他們走向水吧門口:“你們聊著,我先走一步!”

十月的江城市,雨水依然豐沛,點點雨滴轉眼間就有了瓢潑之勢,順著屋簷流下來的雨水像一層厚厚的簾子似的,離水吧幾步遠的高大銀杏樹都變得模糊,乍一看像是一隻隻張牙舞爪的怪獸。

沒走兩步,鞋襪就已經濕透,雨全被風撲到了身上。

“轟——”又是一個悶雷。趙安然的身體也跟著抖了一下。

-

“外麵下了好大的雨,還打雷呢,你都不關心我!”宿舍裡隻有田野一個人,穿著一件白底碎花小睡裙,頭上帶著煙粉色的乾發帽,她正跟異地男友煲膩乎的電話粥,即使隔著電話,表情也是十分到位的扭捏。

三殺單身狗……

“咳—咳—”趙安然弄出點聲音以示提醒。

田野這才注意到她回來了,看了一眼,兩條細長的眉毛立刻皺在了一起,朝趙安然腳下努了努嘴。

趙安然茫然地低頭,光潔的地板上被她拖出來一道長且寬的泥水印,從她的衣角、褲腿、鞋子延伸到了宿舍門外。

“我一會兒再處理!”她踮起腳從床上捏起睡衣飛快的衝向了衛生間。

蓮蓬頭流瀉而下的熱水讓安然舒服地打了個哆嗦,潤濕後,她開始往頭上抹洗發水,風將雨水和泥水全撲到了她的身上和頭上,頭發打結得厲害。

“會師兄去啦?”

半天沒人回應,田野又用力地敲敲門。

飽經風雨的木頭門”嘎吱”地呻吟了一聲,本來就關不緊,現在更是顫巍巍地晃蕩了兩下,嚇得趙安然趕緊抹掉臉上的泡沫去扯門把手。

透過門縫,田野風情萬種地瞟了她一眼,讓她的小身板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怎麼樣,聊得還行嗎,雖說那個高師兄人挺不著調的,但好歹是個男人啊!”田野已經掛了電話開始洗衣服了,還是不忘繼續這個話題。

他們宿舍的衛生間在陽台上,洗手池就設在衛生間的門外。

“你彆瞎操心了,高師兄早就脫單了。而且我們今晚是跟顧師姐一起討論正事,正事!”

趙安然不用看也知道,此刻田野的臉上肯定充滿了母性的光輝,她親媽都沒田野這麼替她操心。

“你說你一把年紀了連個對象也不找,高師兄不行,廖學霸考慮一下啊,你該不會是——”田野的語氣突然變得神神秘秘的,“你不會是受過什麼情傷吧?”

“我還情聖呢!”安然使勁擦了兩下頭發,開始往身上套睡衣。

-

“我們都需要勇氣,來麵對流言蜚語……”洪亮的歌聲在門外響起,幾秒鐘之後沈子悅推開了寢室的門。

她渾身淋得濕透,寬大的黑色T恤和淺色牛仔中褲緊緊的貼在身上,懷裡抱著個鼓鼓的帆布袋,衣角和褲腳不時有水滴落。

“你這是受什麼刺激了?”趙安然和田野異口同聲地問。

沈子悅胡亂將額前滴水的短發抹到腦後,從帆布袋裡掏出一本用塑料袋裹了好幾層的卷子,深沉地說:“在這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我去買了六級真題!”

趙安然和田野互相看了一眼,同時大笑起來。

“笑什麼笑呀?我一大齡女青年又要考六級了,這得需要多麼大的勇氣,你們明不明白!”

她們宿舍的最後一朵奇葩,沈子悅,23歲高齡讀研,目的居然是為了過六級。這不是真愛是什麼?

-

“Salagadoola mechicka boola bibbidi-bobbidi-boo……”

“你手機響了,趙安然,我看這手機鈴聲是你碩果僅存的少女心了!”沈子悅收拾了衣物準備去洗澡,在陽台門口喊趙安然。

趙安然側著身體給沈子悅讓路,然後拿著拖把進了屋,還沒碰到手機,手機鈴聲就嘎然而止。

“咚”進來了一條信息,是她的中學同學兼好友,在德留學的路悠悠。

【不用回電話,我在圖書館,你猜我今天看見了誰!!!!】

【誰啊?】

趙安然把拖把杆靠在胳膊上,一邊打字一邊想,路悠悠正在一個大部分人都沒聽過的城市實習,她還能遇見誰啊?

路悠悠回複得很快。

【我今天見到了蔣述,蔣述你還記得吧?】

蔣述?蔣述!

“啪”地一聲,拖把杆倒地。

趙安然的大腦宕機了一瞬,片刻後才找回自己的意識,她問:

【你怎麼遇到他了?】

“安然,拖把倒了!”坐在桌前看韓劇的田野聽到動靜提醒她,趙安然卻盯著手機屏幕置若罔聞,她乾脆自己走過去把拖把撿起來靠在床梯上,又戳了戳她的腦袋,“怎麼了這是,魂都沒了?”

【我今天來圖書館自習,剛剛下樓時碰到他了。】

【他在Y大讀博,物理專業!】

【德國的水這麼硬,他居然沒有脫發!】

【不僅沒有長殘,還長得還更帥了!】

【快看,是不是挺帥!】

【[圖片]】

照片有些模糊,角度一看就是離很遠偷拍的。蔣述穿著一件黑色的連帽衛衣,坐姿端正地看向麵前的電腦。他依舊頭發留得很短,露出高聳的額頭和濃密鋒利的眉毛,鼻梁高挺。

是挺帥的,還一副活得很好的樣子。

趙安然點開圖片,放大,想看的更清楚一點,沒想到這樣卻更模糊了。

【你不是還喜歡過人家嗎?不會已經忘得一乾二淨了吧?!】

信息一條接著一條,田野好奇地伸頭去看趙安然的手機屏幕,嚇得趙安然趕忙把手機捂到了胸前。

“什麼啊?”田野撇了撇嘴。

“沒什麼,沒什麼……”趙安然手忙腳亂地回答。

確實沒什麼,不過是一樁多年前的少女心事。她都快要想不起來他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