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X罪臣之女(1 / 1)

暮色沉沉,紅袖招的琉璃燈一盞接一盞亮起,映得回廊下的紗幔泛著朦朧的光。沈清歌抱著桐木琴,腰間的銀鈴隨著步伐輕輕作響,腳踝上的刺青在輕透的鮫綃紗下若隱若現。那是罪臣之女的烙印,也是她永遠無法擺脫的枷鎖。

二樓雅間忽然傳來一聲脆響,白玉酒盞墜地,碎成幾片。沈清歌腳步一頓,還未俯身去撿,便見一道玄色身影逼近。織金蟒紋的袍角掃過青石板,龍涎香混著酒氣撲麵而來,激得她心頭一緊。

“抬頭。”男人的聲音冷冽如霜,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

沈清歌指尖微微發顫,緩緩抬眸。視線順著掐金絲雲紋腰帶往上,正對上一雙鷹隼般的眼睛。男人眉間懸著一道寸許長的舊疤,生生將那張昳麗的麵容劈出幾分煞氣。

“攝政王……”身後傳來鴇母驚慌的叩拜聲。

沈清歌的呼吸一滯,指尖深深掐入掌心。三日前刑場上的畫麵驟然浮現——父親被按在鍘刀下,血珠飛濺,而監斬台上端坐的,正是眼前這道玄色身影。

蕭景煜用烏木扇挑起她的下巴,金絲楠木扇骨還帶著溫熱的血腥氣:“沈太傅家的明珠,何時淪落到對酒賣笑的境地?”

“罪女不敢。”她被迫仰頭,視線落在他腰間懸著的玄鐵令上。正是這東西,三日前要了沈家十二位叔伯的性命。

蕭景煜低笑一聲,忽然俯身,薄唇幾乎貼上她的耳畔:“沈姑娘方才彈的《廣陵散》,可比中秋夜宴那日動聽多了。”

沈清歌瞳孔驟縮,渾身僵硬。兩年前的中秋宮宴,她戴著麵紗在禦花園撫琴,曾有個醉酒的侍衛誤闖涼亭……後來那侍衛被杖斃在丹墀下,血水順著漢白玉階蜿蜒成溪。

“王爺認錯人了。”她強壓顫抖,聲音卻依舊帶著幾分不穩,“罪女從未進過宮。”

蕭景煜的笑意更深,玄色大氅突然兜頭罩下。天旋地轉間,沈清歌已被他打橫抱起。絲竹聲驟然喧嘩,又隨著蟒紋令牌擲地的脆響戛然而止。

“此人,本王帶走了。”

馬車疾馳過朱雀大街,車簾外飄來糖炒栗子的甜香,與記憶裡某個秋夜重合。那年她才及笄,也是這樣被兄長裹在狐裘裡,偷溜出府買零嘴。可如今,兄長已成了黃土下的一具枯骨,而她也再不是那個無憂無慮的沈家小姐。

蕭景煜將她鎖在懷中,龍涎香的氣息縈繞不散。他的指尖撫過她的眼角,拭去一滴未落的淚珠,聲音低沉:“哭什麼?沈家剩下那八十七口人的性命,可都係在姑娘一念之間。”

沈清歌的心猛地揪緊,抬眸望向他,眼中滿是掙紮與恨意:“王爺究竟想要什麼?若隻是想要一個玩物,紅袖招裡多的是,何必為難我一個罪臣之女?”

蕭景煜的眸色一沉,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視自己:“玩物?阿沅,你以為我費儘心思找到你,隻是為了找一個玩物?”

“那王爺是為了什麼?”她冷笑,眼中泛起淚光,“為了羞辱我?還是為了讓我日日看著您,想起沈家滿門的血債?”

蕭景煜的指尖微微用力,聲音冷了幾分:“沈家的案子,是朝堂之爭,與我無關。我今日帶你走,不是為了羞辱你,而是為了護你。”

“護我?”沈清歌的笑聲帶著幾分淒厲,“王爺護我的方式,就是讓我成為您的籠中雀,日日活在仇人的眼皮底下?”

蕭景煜的眼中閃過一絲怒意,卻很快被壓下。他鬆開她的下巴,指尖輕輕撫過她的臉頰,聲音低啞:“阿沅,你恨我,我不怪你。但你要明白,這世上除了我,沒人能護得住你。”

“我不需要您的庇護!”她猛地推開他,聲音顫抖,“我寧願死在紅袖招,也不願活在仇人的施舍之下!”

蕭景煜的臉色驟然冷了下來,眸中寒意凜冽。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回懷中,聲音如冰:“沈清歌,你彆不識好歹。沈家八十七條人命,可都在你一念之間。”

沈清歌的掙紮戛然而止,眼中的恨意與絕望交織成一片。她閉上眼,淚水無聲滑落,聲音輕若蚊吟:“好……我答應您。但求王爺,放過沈家剩下的人。”

蕭景煜的指尖撫過她的淚痕,聲音低沉:“隻要你乖乖待在我身邊,我自會護他們周全。”

沈清歌沒有再說話,隻是將臉埋入他的衣襟,任由淚水浸濕那昂貴的織金蟒紋。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她將永遠被困在這座金絲籠中,與仇人為伴,與恨意同眠。

而蕭景煜,卻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眸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他低頭吻了吻她的發頂,聲音幾不可聞:“阿沅,你終究還是回到了我身邊。”

沉香嫋嫋的博山爐裡,青煙在琉璃屏風上投下詭譎的暗影。沈清歌蜷在紫檀雕花榻上,腕間金鈴隨著翻身發出細碎聲響。這是蕭景煜今晨命人給她戴上的,十二枚鈴鐺對應沈家十二房,稍一動彈便泠泠作響。

"姑娘該用膳了。"侍女捧著嵌螺鈿食盒跪在珠簾外,鎏金鎖鏈從她腳踝延伸至床柱,在燭火下泛著冷光。

沈清歌盯著簾外晃動的影子,忽然輕笑:"這般精致的牢籠,倒比紅袖招雅致許多。"她伸出纏著紗布的右手——昨夜試圖用琴弦自戕,卻被蕭景煜生生掰斷三根手指。

珠簾驟然被掀起,玄色蟒紋袍角攜著夜露寒氣卷進來。蕭景煜將食盒重重擱在案上,翡翠蝦餃滾落在地,沾了朱砂似的胭脂紅餡。

"你非要這般作踐自己?"他捏住她包紮的手腕,紗布滲出點點猩紅,"沈家那些婦孺今日還在刑部大牢分食餿飯,你倒有閒心絕食明誌?"

沈清歌瞳孔猛地收縮,腕間金鈴激烈震顫。三日前被帶來王府時,蕭景煜撕碎她所有舊衣,卻獨獨留下腰間銀鈴。如今她才明白,這些叮當聲原是催命的符咒。

"王爺既要我做金絲雀,又何必在乎雀鳥啄不啄食?"她昂頭冷笑,露出脖頸上青紫指痕。昨夜掙紮時,他險些掐斷這纖細的頸項。

蕭景煜眸色驟暗,忽然扯開腰間玉帶。沈清歌本能地向後縮去,鎖鏈在錦衾上劃出淩亂痕跡。龍涎香混著血腥氣撲麵而來,他竟將染血的密報摔在她麵前。

"看看你的好叔父!"他扼住她下巴迫使低頭,"沈三爺在獄中聯絡舊部,妄圖在秋獵時行刺陛下。若不是本王按下這封血書,此刻沈家墳頭的草都該三尺高了!"

羊皮紙上的字跡歪斜猙獰,確是三叔筆跡。沈清歌指尖發顫,忽然瞥見血漬邊緣有細微的墨痕重影——這是刑部慣用的謄抄伎倆,專門偽造罪臣筆跡。

"王爺既要演戲,何不把戲做全?"她將密報擲向燭台,火舌倏地竄起,"這般粗劣的偽證,連紅袖招的姑娘都騙不過。"

蕭景煜靜默片刻,突然低笑出聲。他撫過她被火苗燎焦的鬢發,語氣竟帶了幾分讚賞:"阿沅果然聰慧。不過..."指尖滑至鎖骨,猛地扯開素白中衣,"你猜明日早朝,這封'偽證'出現在龍案上,沈家那些老弱婦孺撐得過幾道酷刑?"

沈清歌渾身僵冷。月光透過茜紗窗,在蕭景煜眉間疤痕上投下陰鷙的影。這一刻她忽然看清,那傷痕並非刀劍所致,倒像是...琴弦勒出的舊創。

記憶如潮水翻湧。兩年前中秋夜,闖入涼亭的侍衛左眉有道新傷。那人身上龍涎香濃得反常,醉態也顯得刻意。而當時她慌亂中揮出的,正是纏著冰弦的翡翠禁步。

"是...你?"她難以置信地搖頭,"那夜的侍衛..."

蕭景煜突然封住她的唇,這個吻帶著血腥氣的暴虐。沈清歌咬破他的舌尖,卻嘗到更濃的鐵鏽味。他掐著她的腰按向床榻,在喘息間隙呢喃:"現在才認出我,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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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識破密報偽證,蕭景煜便不再限製她在王府走動——或者說,是放任她觸碰某些刻意擺放的線索。

比如此刻案頭攤開的《樂經注疏》,泛黃的紙頁間夾著半截冰弦。那是她中秋夜遺失的琴弦,此刻卻纏繞著幾根銀灰色發絲。沈清歌指尖輕顫,忽然想起先帝駕崩那日,太醫院曾記錄蕭景煜在靈前跪斷三根冰弦。

窗外驚雷乍起,她猛地合上書卷。銅鏡中映出身後玄色身影,不知已佇立多久。

"阿沅最近對古籍感興趣?"蕭景煜解下淋濕的大氅,水珠順著指尖滴在書脊,暈開"永徽三年校訂"的朱砂印。那是她父親主持修撰的版本。

沈清歌將冰弦攥入掌心,鋒利的絲線割破肌膚:"王爺故意讓我看見這些,是想說當年靈堂斷弦另有隱情?"

蕭景煜低笑,忽然握住她流血的手。龍涎香混著雨氣縈繞而來,他竟低頭舔去她掌心血珠:"不如猜猜,先帝臨終前攥著誰的衣角咽氣?"

她背脊發涼。永徽三年秋,先帝急症駕崩時隻有蕭景煜隨侍在側。後來新帝登基,這位皇叔便成了權傾朝野的攝政王。

"你看,這就是我們的死局。"他的唇貼著她耳垂遊移,聲音輕如歎息,"你認定我是弑君篡權的奸佞,我卻要你親眼看著,你誓死維護的忠義禮法底下埋著多少醃臢。"

突然,西北角傳來瓷器碎裂聲。沈清歌腕間金鈴無風自動,其中一枚發出異樣的嗡鳴——正是對應三叔那房的鈴鐺。

蕭景煜笑意驟冷,抬手擊掌。暗衛押著個渾身是血的婢女摔在階下,正是平日伺候沈清歌更衣的春桃。

"說說,你主子許了你什麼好處?"他漫不經心地撥弄沈清歌的銀鈴腳鏈,目光卻盯著春桃袖口露出的半截青玉鐲——那是沈家女眷特有的陪嫁。

春桃突然暴起,袖中寒光直刺沈清歌心口:"狗賊!還我父兄命來!"

電光石火間,蕭景煜旋身將人護在懷中。匕首沒入他左肩的刹那,沈清歌聽見極輕的機括聲——春桃喉間插著半枚金鈴,正是從她腳鏈上迸射而出。

"真可惜。"蕭景煜拔出染血的鈴鐺,指尖撫過內壁暗紋,"沈太傅若知道親女兒戴著仇人的催命符,不知會不會從棺材裡爬出來?"

沈清歌如墜冰窟。那鈴芯空腔裡分明刻著父親的字跡:景煜非敵。

雨聲忽然變得遙遠,記憶如被撕開缺口的畫卷。兩年前的中秋夜,那個"醉酒侍衛"曾在她掌心寫過"莫信東宮"。後來東宮太傅暴斃,正是沈家獲罪的導火索。

"為什麼…"她攥住他染血的衣襟,指尖摸到凹凸不平的舊疤。那是琴弦勒出的傷痕,與她腕間割痕如出一轍。

蕭景煜扣住她的後頸,將人按在淌血的胸膛:"阿沅,當年在禦花園,我本可以掐斷這漂亮的脖子。"他笑聲帶著血氣,"可我聽見你在哭,眼淚落在冰弦上的聲音,比《廣陵散》更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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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天大典那日,沈清歌一襲素衣跪在丹墀下。蕭景煜立在龍椅旁,肩傷未愈卻仍挺直脊背。他看著她抱琴而來,目光落在她腕間新添的傷痕上——那是昨夜她為取出金鈴暗格中的密詔,生生剜去一塊血肉。

"罪女沈清歌,願為陛下獻曲祈福。"她抬眸,與蕭景煜四目相對。這一刻,他們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決絕。

琴聲起,卻不是《廣陵散》。錯亂的音符如刀鋒劃過,滿朝文武皆變色。蕭景煜握緊袖中暗器,卻見她指尖一轉,琴弦迸斷的刹那,祭壇地磚轟然塌陷。

"先帝遺詔在此!"沈清歌高舉染血的冰弦,陽光穿透中空絲線,在白玉階上投下密詔暗紋,"永徽三年秋,東宮太傅勾結北狄,毒害先帝,構陷忠良!"

滿殿嘩然。蕭景煜卻笑了,他緩步走下丹墀,肩傷崩裂染紅蟒袍:"阿沅終於肯信我了?"

她將冰弦遞到他掌心:"父親用命護下的真相,我怎敢不信?"淚水模糊視線,卻仍看清他眉間疤痕——那是為護她留下的印記。

原來兩年前中秋夜,蕭景煜假扮侍衛是為傳遞密詔。東宮爪牙察覺後追殺,他拚死護她周全,卻不得不偽裝成輕薄之徒,讓她恨他入骨。

"這些年,我一直在等。"他拭去她臉上淚痕,"等你發現金鈴中的真相,等你願意與我並肩而戰。"

沈清歌望向殿外,春桃的屍首已被移走。那日刺殺是蕭景煜設的局,為的是讓東宮餘孽相信她已死,好讓她暗中收集證據。

"王爺可還記得,當年在禦花園說過什麼?"她忽然問。

蕭景煜一怔,隨即低笑:"我說,你的眼淚落在冰弦上的聲音,比《廣陵散》更動人。"

"那現在呢?"她將斷弦繞上他指尖,"我的琴聲可還動聽?"

他俯身吻住她的唇,在滿朝文武的驚呼聲中,將人打橫抱起:"動聽極了。不過..."他貼著她耳畔低語,"我更想聽你在榻上的聲音。"

永徽六年春,攝政王大婚。新娘子一襲紅衣,腕間金鈴叮當作響。蕭景煜掀開蓋頭時,沈清歌正把玩著一枚青玉鐲——那是從春桃遺物中找到的,裡麵藏著東宮最後的罪證。

"阿沅可還恨我?"他問。

她將玉鐲戴回腕上,笑意盈盈:"恨啊,所以要你用一輩子來還。"

窗外春雨綿綿,簷下風鈴輕響。那些血與淚的過往,終在這琴瑟和鳴中化作雲煙。而他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