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仇(1 / 1)

季硯叮囑了尤清雪,此事隻能兩人知道,尤其不能讓父親知曉,否則他一定會安排重兵部署在那院子周圍,不會讓他有機會離府。

尤清雪當然記得那句,要季硯獨身前往,才能拿到解藥。

為了兒子的性命,她也不敢泄露。

那封信被季硯翻來覆去看過了不知多少遍,到了第二日才剛入夜,他就一直站在寢院外那株紫薇樹下,頻頻抬頭望天,凝神聽著打更聲。

“還早。”尤清雪從屋內走了出來,手裡捧著一杯熱茶,遞給他,“進屋內等吧,急不得。”

他接了茶去,卻沒說什麼。

“入夜後風緊,看來還是該添件狐裘。”她喃喃道。

季硯苦笑了笑,轉頭對她道,“要是我……寅時還未歸,你就在天明之前動身,去洛京找淞元,拿著我的信,往後他自會照料你們。”

他已經做好回不來的準備了,隻是以父親的脾性,若再見到他喪命,勢必會遷怒她們母子。

所以他也一早安排下了。

尤清雪哽咽道,“一直以來,都是我連累了你……那孩子,我是真的不恨的,也沒想過會到今日這地步……”

季硯蹙眉打斷她,“我與她的恩怨,同你沒有關係。”

“她對你是有情的,不然不會將孩子生下來,也是因為對你有情,才會更恨我,所以……”尤清雪看向他,“這事也該我去了結。”

此刻季硯剛喝下的藥也發作了起來,手腳開始發軟。

聽了這話,頓時明白了過來,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去會激怒她!”

尤清雪見他身子往下滑去,一把將他攙住,回頭喚屋內的下人,“來人,將公子扶進屋休息。”

下人立馬趕了來,一個丫鬟手裡捧著狐裘,遞給了她。

尤清雪接過,卻是披在了自己身上。

她一早就打定主意,自己去赴約。

——

師期期沒有按照信中所寫,在亥正出現。

她一早就到了,一直暗中在院外遠處的茶樓上守著,見並無侯府的府兵出現,等亥正過了才往院子走去。

寂靜的夜裡,門扉被推開時那“吱呀”的一聲格外清晰。

外頭是無儘濃夜,院內卻有一盞孤燈,就著那抹微光,她瞧見了院中石桌上,坐著一個身披白狐裘的女子。

師期期笑了起來,“怎麼,他舍得讓你來替他送死?真是好郎君啊!”

“你最恨的,本來不就是我麼?”尤清雪站起身來。

師期期覷眼過去,“好大的臉,這個最字,你還配不上。”

這是師期期第二次見這個女人。

第一次都已是九年前了,就是她與季硯成婚,而她去擄人之時。

按說,以永寧侯府的實力,她獨自一人是難以將人帶走的,可當時季家上下誰又料得到會有人搶親,且搶的還是新郎。

所有人都隻注意到那場盛大的婚儀中,新郎新娘已經拜了堂,新娘先去洞房中等候,按習俗,此時連仆從都要退出去,隻留新人在內。

她性子古怪刁鑽,便是搶親也不想大煞風景,而是潛入了房中打暈了新娘,自己蓋上了紅蓋頭,扮成新娘模樣,等季硯進來掀了蓋頭後,才將他迷暈帶走的。

也因此,她見過那蓋頭下,真正的新娘的臉,其實那一刹,她腦中也閃過一個念頭。

外頭那些人說的沒錯,看上去,兩人真是十分相配的一對璧人。

“我既然來了,要殺要剮都由你處置,”尤清雪的雙手暗自攥緊了袖沿,望著師期期,屈膝跪了下去,“我們都是當娘的,今日一命換一命,你拿了我的命去,把我兒子的解藥給我吧。”

“真是好大的誤會,你怎麼會覺得,今日我是來跟你們談條件的?”

“是有一些誤會,師……師姑娘,殊兒他其實根本不是季硯的孩子,在當初你擄走他之前,這孩子就已經在我腹中了,季硯真正的骨肉隻有……你的暮兒。”

“那可真是感人哪,”師期期緩步走上前,“明知你與彆人有染,這麼多年還與你恩愛不疑。”

“不是的,師姑娘你聽我說,”尤清雪自知又說錯了話,急忙道,“我們成婚之前就說好了,瞞下殊兒的身世,讓侯府上下,尤其是侯爺,都以為孩子就是他的,可是誰知道成親那日,他忽然被你……我不是在怪你,我不是在怪你,你千萬彆誤會,隻是因為這個意外,等季硯與你分彆,回到侯府,殊兒已經出世,身世根本瞞不住了。這些年,侯爺對殊兒一直心存芥蒂,尤其是得知了令郎的存在,又看見季硯他不肯將孩子帶回家中,便以為是我從中作梗,但我真的沒有,我是替季硯高興的,此話若是有假天打雷劈!”

她著急剖白,臉色慌亂地舉手發誓,師期期冷冷瞧著,“你繼續說。”

“侯爺便想要將我們母子趕出府去,殊兒他年紀小,自知不是季家子孫後,性子也敏感孤僻,以為都是因為弟弟的緣故,又聽了身邊下人的胡言亂語……以為沒有了這個弟弟,他和我就不會被趕出去了……”

聽了這些,師期期神色已經有些不耐煩了,“我還該體諒他了不成?”

尤清雪膝行兩步,著急道,“他的確鑄下大錯,可他之所以會想到下毒,是因為永寧侯就曾經給他下過毒,也差點沒命,他不是衝著弟弟去的,他是被祖父傷了心,是為了報複祖父。”

師期期有些意外。

她沒想過背後還有這些曲折,更沒想到,季淵成竟然狠心到給孩子下毒,難怪那孩子小小年紀,會如此偏激狠毒。

“孩子的錯,追根究底都要怪大人,殊兒犯下大錯,是我這個當娘的沒有教導好,他年紀小,你給他一個改過的機會,拿我這條命去賠罪,我絕無怨言。”尤清雪從袖中抽出一枚匕首,放在身前,“你若想要親自動手,我引頸以待,若不想臟了手,我也甘願自裁。”

說實話,這一刻師期期有些動搖了。

換從前,她的心夠狠,人家欠她一條命,她非得十倍奉還。

可如今不同了,如今她也是當娘的,她明白一個女子為了孩子能有多大的勇氣和決心。

師期期想起當初洞房中,那個見了自己被嚇得花容失色的新娘,今日說起自裁卻麵不改色,隻因為她也是一個母親。

如果當初她沒有一時衝動,將本屬於這個女人的丈夫擄走,如果不是她給季硯下了情蠱,逼著他失身,又自欺欺人地與他做了一年多的假夫妻。

尤清雪與季硯,本該是一對眷侶,即便她懷著他人的孩子,可是他愛她,又有什麼關係,他願意庇護他們母子,也願意將孩子視如己出。

那樣,季殊的身世不會泄露,不會被祖父厭憎下毒,也不會性子扭曲,釀成今日的悲劇。

尤清雪說的沒錯,孩子的錯,要怪都是怪大人,而三個大人之間的恩怨的起點,是她當初搶走了彆人的丈夫的父親。

那個該死的長生觀的老道說的也沒錯,暮兒遭的罪,是她欠的債。

“都是我的錯,”尤清雪見她一動不動,以為她不肯心慈手軟,於是搶白道,“我知道你都是因為喜歡季硯,我當初就不該跟他成親的,這樣後來的事都不會有了。”

師期期知道她這話是為了讓自己消氣,沒有尤家的女兒嫁給季硯,也會有張家李家。

再不濟,季硯也不可能娶一個引月宗的妖女。

“誰說我喜歡他?”師期期扯了扯嘴角,“露水情緣罷了,不過是假夫妻,誰還會當真不成,他的那副皮囊是很得我心,可他這個人嘛,從始至終,都不是我喜歡的,一切就隻是個錯誤。”

夜風呼呼吹過,半掩著的院門似乎被風力卷開,輕輕“吱”的一聲,讓院中兩人分了神。

可就在院門敞開之後,門外一個人影佇立,因夜色掩映,讓人幾乎分辨不出來。

原來院門不是被風吹動的,是被他推開的。

“你受傷了?”尤清雪撲上前。

季硯趕得急,衣衫單薄,左邊的袖幅上,竟是血淋淋的一片。

“是我自己弄的。”他聲音很輕,揮開了她的手,“不要緊。”

為了抵抗藥力,他摔碎了茶杯,用瓷片在手臂上深深劃了好幾道,來不及包紮就趕來,看著才會這樣嚇人。

季硯轉頭去看師期期,一下子怔住了。

她穿了一件暗色的鬥篷,將整個身子都罩在其中,風帽兜頭,帽沿一圈白色絨毛緊緊簇擁著那張小臉。

可臉上,眼眶深陷,眼尾皺紋堆疊,麵頰蠟黃,才過了一個月,時光在她身上,卻仿佛已過了十多年。

“你……”季硯直直看著她,目光怔忪,“怎麼弄成這樣了?”

師期期卻沒有看他,一瞥眼後就側過身子,下巴微微揚起,“還真是鶼鰈情深哪,我就說,季公子怎麼能舍得嬌妻來送死。”

“暮兒他,”他絲毫不在意她的譏諷,隻緊張地問,“怎麼樣了?”

“現在知道關心他的死活了?可是晚了!”師期期說著,又看向尤清雪,“我念你一片愛子之心,今日不殺你了,你走吧。”

季硯也轉頭對尤清雪道,“你走吧,她要的是我的命。”

“看來你還挺有自知之明。”師期期瞟了他一眼,“也知道自己該死。”

“你把解藥給她吧,我留著由你處置。”季硯平靜地道。

師期期看了一眼巴巴看著自己的尤清雪,歎了口氣,“季硯,你還不夠了解我嗎?我一向懶得給人用毒,除非是覺得一劍殺了不夠解氣,所以也壓根不會煉製解藥出來。”

“你說什麼?”尤清雪身子一晃,聲音發著顫,“你嚇唬我們的,是不是?”

“你們當真以為我是拿解藥當籌碼,來和你們談條件的?”師期期環顧這方院子,“今日季硯來了,我就在我兒子受難之處殺了他,不來,我也會上門來,殺儘你們一家三口,讓你們到地下去團圓。”

“我的命還不夠嗎?”尤清雪聽到這般殘酷的話,又怕又怨,哭叫起來,“我的命換你兒子的命,還不夠嗎?”

“誰說我兒子死了?”師期期一掀眼皮,“他若是死了,我會殺了季家滿門。”

季硯輕輕舒了一口氣,他就知道,天下沒有引月宗解不了的毒。

“可即便他活著,也不妨礙我殺你,季硯。”她回頭指著季硯,咬牙道,“他這一輩子都得靠藥來吊著命,也永遠離不開那個魔窟了,今後活著,也不過是苟延殘喘,行屍走肉!而這一切,竟然是他親生父親所致,你說諷不諷刺?我殺你,你冤不冤?”

季硯如釋重負,神色平靜地不似在談論生死,而是在說著什麼不足為道的小事,“我說過的,等著你來。”

他這個人,彆的再不濟,這張臉是實打實的絕色,都已蒼白得褪儘血色,一笑間,還有一股難以描摹的動人心魄。

她暗暗想,果然,越是漂亮的男人,越是害人。

兩人隔著蒼茫夜色怔怔對視,一時間都有些失神,直到耳畔響起尤清雪撕心裂肺的聲音,“我殺了你!”

尤清雪握著那枚匕首,跌跌撞撞朝她奔去。

師期期抽出長劍,尤清雪這樣半點武功都沒用的人,對她而言就如同路邊的貓狗一般,不足為懼。

師期期本不想殺她的,可這個女人要尋死,就怪不得她了。

那一劍沒有留情,直直刺出,帶著凜冽劍氣,還裹著她的一腔怨恨。

“噗”地一聲輕響,是劍刃直沒進血肉的聲音,卻是另一道身影擋在了尤清雪的身前。

“阿硯!”尤清雪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