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毒(1 / 1)

“可憐見的,這麼小的孩子,眼見著活不成了,臨死前還遭了這麼大的罪。”

“可不是麼,那可是剛舀上來的糞水,丫鬟們下不去手才讓我去的,那孩子不張嘴,就讓侍衛硬生掰開了,直接灌進了嘴裡,我在一旁光是聞著那味兒,都想吐了。”

永寧候府後院中,兩個粗使婆子在院牆邊的花架下議論著,一開始還注意著壓低了聲音,後來見周遭無人,聲音便大了起來。

“頂什麼用呢,要是早些察覺中了毒,或許還有的救,可你知道的,這孩子被二公子扔在城郊,不聞不問,被帶回來時就已經遲了。”

“再怎麼也是親生的,二公子怎麼就這麼討厭這孩子?”

兩人正在嘖嘖感歎,其中那姓黃的婆子剛張開嘴,話未出口,隻見眼前寒光一閃,脖子上就是一絲涼意。

一柄細長的劍刃仿佛一條銀蛇,瞬間就已抵在她的喉間。

身側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你說的那個孩子,在哪兒?”

這人來得悄然無聲,仿佛鬼魅一般,黃婆嚇得腳底發涼,顫顫地道,“在,在含光院中。”

師期期單手便挾住了她一雙胳膊,厲聲道,“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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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光院在東邊,是永寧侯季淵成的居所,其後院的臥房裡,一連三個丫鬟都守在了床邊。

床帳中,躺著一個七歲上下的男童,滿臉紫脹,雙目緊閉,胸口處的起伏已經極其微弱。

丫鬟們也是剛得知,這孩子竟然是二公子的骨肉,大夫診斷又說危在旦夕,此刻三人都是萬分緊張地守著。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幾聲悶響,三人互相對視一眼,都有些疑惑。

為了保護孫子,侯爺特意加派了侍衛來守在院中,按說不會有什麼意外。

“我去瞧瞧。”其中一個道。

她走到門邊,剛拉開門扇,身子一僵,就已倒了下去。

屋內餘下的兩人驚得正要尖叫,兩道細細微芒閃過,銀針準確地紮入穴道,兩人一齊癱倒在地,嘴裡的聲音也悶在了喉間。

門外隨即閃進一道纖細的身影,朝著床榻直直奔去。

在看到兒子的那一刻,師期期仿佛連呼吸都忘了,整個人都似浸入了冰水中,直到伸手探到孩子鼻間那一縷微弱的氣息,才像是活了過來。

“暮兒!”她輕輕地拍了拍兒子的小臉蛋,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了,“暮兒醒醒……娘來接你了。”

她把兒子的手從被子裡掏出來,隻覺得他的手涼得嚇人。

兩滴淚珠落到了孩子的手背上,她這才發覺自己竟滿臉是淚。

師期期將孩子扶了起來,背在背上,起身朝門外走去。

她修為其實隻恢複了一半,不過對待院內那十來個師期期將孩子扶了起來,背在背上,起身朝門外走去。

侍衛倒是綽綽有餘,他們此刻已經七零八落倒地不起。

再沒有哪一刻,比此時更讓她追悔莫及,當初她不該將兒子送到季家的。

她明知道,那人恨她,自然也連帶著恨這個孩子。

方才,她已經從那個婆子口中打聽清楚了,這兩個月來,暮兒一直被他扔在城郊的一座小院中。

他不願讓人知道,有這樣一個孩子的存在,甚至連他父親永寧侯季淵成也不知。

直到下人來報,說孩子忽然病重,季淵成這才直接命人將孫子帶回府中,請了大夫來診治。

大夫來看時,診出是中了毒,可因為發覺得太遲,毒已蔓延……

她實在沒想到,他竟然狠心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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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光院的前廳中,一個華服女子跪在地上,不住地磕著頭,額上已經見了血,卻仿佛無知覺一般,隻是哭求著,“父親,求求您,饒了殊兒吧。”

“你教的好兒子!”季淵成冷冷看著兒媳,“小小年紀竟如此狠毒,那也是他的弟弟,是我季家的骨血!”

“他是一時糊塗了,他不知道那東西那樣厲害,”尤清雪泣不成聲,“他也才十歲,不懂事的。”

“是啊,十歲的孩童哪裡知道下毒,”季淵成上前兩步,逼視著她問,“你實話說,是不是你叫他做的?他說毒是乳母給的,那乳母也是聽了你的吩咐是不是?”

尤清雪臉刷地白了,雙目圓睜,不住地搖著頭,“不,不是……”

可過了片刻,卻忽然身子一頓,咬了咬下唇道,“是!是我教唆他的,一命償一命,您拿我的命去……放了殊兒吧。”

就在季殊交代是乳母給的毒後,季淵成一氣之下已經下令將乳母杖殺了,如今死無對證,反倒難以查清真相。

“不是她。”門外一道頎長身影,跨過門檻大步走上前。

季硯走到尤清雪身前,護住了妻子,“父親,我與清雪夫妻一場,我清楚她的性子,她下不去這樣的手。”

季淵成冷哼,“她在你心中自然是千好萬好,可為了保住這少夫人的地位,我看她什麼都做得出來。”

“她若真想謀害那孩子,有的是不落痕跡的法子,又怎麼會讓殊兒沾手?父親,您縱然信不過清雪的品性,總該清楚,她不會如此糊塗魯莽吧?”季硯條理清晰的為妻子辯駁,又垂首認錯道,“此事是殊兒年幼無知,又受了那乳母的挑唆,而我管教失責,子不教父之過,要論罪魁禍首,當算是我才是。”

季淵成對兒媳和這個名頭上的孫子厭憎已久,若不是兒子一直執意回護,早就讓母子倆滾出季家去了,今日發作,既是因為生氣的緣故,也是想趁機將母子倆一並除去。

見兒子到此刻還要執意袒護,氣惱又無奈,“那孩子,也是你的骨肉啊……”

“可是事已至此,”季硯垂眸,語氣有些不穩,“就算讓殊兒償命,也於事無補了。”

“是該怪你,你若一早將孩子帶回家中,有我親自看護著,也沒人能害到他,”季淵成悲痛地道,“孩子雖然是那妖女所生,可終歸流著季家的血,我知道你恨她,孩子到底無辜,她既然已經將孩子送了回來,就該讓他認祖歸宗,而不是被你這樣見不得人似的藏在城外。”

季硯就那樣站著,一語不發,所有情緒都深掩在撇開的一雙幽深眸子裡。

季淵成又看向兒媳,“就因為你是不是,你已經是他的正妻了,這就是個沒娘的庶子,你有什麼容不下的?”

“不是因為她,”季硯開了口,“是我本就沒打算認這個孩子。”

“啪”地一聲響,他的頭都被季淵成這一下扇得偏了去。

“你混賬!將個孽種都一直養在膝下,自己的親骨肉卻不肯相認,如今好了,那個孽種把你兒子的命都弄沒了!”

季淵成知道,兒子從年少時就對尤家這個女兒癡心一片,千方百計地求娶,明明知道她早已與人私通,甚至腹中有了孽種,仍舊不肯休妻,讓季家臉麵掃地。

如今看來,真是大錯特錯。

屋內正僵持著,門口幾個侍衛匆匆趕至,稟道,“侯爺,二公子,小公子被人劫走了!”

府中稱季殊一直都稱“孫少爺”,這“小公子”指的自然是剛被送回府的師暮。

季淵成趕上前,喝問道,“怎麼回事!被什麼人劫走的?”

“人沒瞧見,院中值守的人都被銀針刺中,不省人事,醒來小公子已經沒了蹤影。”

那侍衛抬手,將指尖那根銀針出示給季淵成看。

季淵成麵上還疑惑未解,身後的季硯隻遠遠一瞧,整個人一怔。

“是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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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期期帶著兒子趕到了城東一家藥鋪中,這家名為玉珍堂的藥鋪在城中有些名聲。

雖不算頂好的,可師期期對永州城不熟,也不知道哪家醫館最好,出了季府尋人一打聽,那人指的就是最近的一家。

藥鋪挺大,門口五六個夥計在碾著藥,來問診的人擠滿了櫃台,大夫根本顧不過來。

師期期單手抽出劍來,一劍揮出,劍氣將門上那塊匾直接劈了下來,轟然一陣煙塵中,嚇得來看診的人鳥獸散。

她背著兒子上前,陰沉沉地盯著大夫,“我兒子中了毒,若治得好,多少銀子我都給,治不好,我就讓這家店從城中消失。”

那大夫嚇得抖抖索索上前,等將孩子放在長椅上,正準備給孩子探脈。

“是鉤吻。”師期期一邊說著,一邊走到櫃台後,拿起大夫的筆,在藥箋上快速寫著,“你們按照我的方子抓藥,煎好了送來。”

她將寫好的紙箋遞給一旁一個夥計。

夥計戥好了藥就去煎上了,店內一眾人等皆是敢怒不敢言,全聽她的吩咐。

大夫按照她的要求,讓夥計將孩子抬到後堂的床榻中去,師期期對那大夫伸手道,“將你的針囊拿來,我給他施針。”

大夫忙不迭地照做,在一旁仿佛一個學徒般,給她打著下手。

可剛下幾針,師期期發覺自己手根本穩不住,手心裡也全是汗,關心則亂,她太慌亂了。

於是將針囊遞給那大夫,“我念穴位,你來下針,手要穩,若是偏了一點……”

本想嚇唬威脅他,又怕他太過緊張,遂住了口。

大夫點了點頭,拿過針囊,聽著她說出一個穴位,便跟著下針。

師期期一直盯著兒子,見到抽針時孩子吐出一口淤血時,一下奔上前,嚇得那大夫趕緊道,“這是好兆頭,仙姑彆急!”

師期期當然知道能吐淤血就是好的,也急不得,可看著兒子渾身插滿銀針,整個人卻還是昏迷不醒,心裡的焦灼哪裡能有半點舒緩。

等藥煎好,師期期將孩子的嘴掰開,這才順利將藥灌了下去。又想到那兩個婆子說的,在季府,他們給孩子灌過糞水……

她也明白,灌糞水能讓人將腹中的殘毒全都吐出來,季家這樣做是為了救人。

可暮兒的毒,不也是拜他們所賜麼?

那婆子說,毒是季硯的長子季殊下的,季殊給了師暮一個糖人。

誰能想得到,一個才十歲的孩子,竟能想出那樣惡毒的法子,將那糖人沾上毒藥。

季家那母子倆固然可恨,可最該死的人,還是季硯。

這麼多年了,她帶著兒子從未打擾過他,若不是自己被仇家追殺,身受重傷,難以護,暮兒周全她不會找到他。

他是永州城的公子,至少在城中,他有足夠的能力護住暮兒。

知道他並不想要這個孩子,她便說得分明,等自己傷養好了,就來接暮兒走。

她隻是憑著兩人的過去,料定他絕不是那樣狠心之人,即便厭惡自己,也不至於遷怒到孩子身上。

可現在想來,當初他們相處時,他是被她種了情蠱,那些體貼與溫情,哪裡當得真?

現期期正沉浸在自責中,一旁的大夫忽然驚喜地叫道,“醒了,仙姑,小公子醒了!”

果然,床上的孩童已微微睜開眼,等看到了床榻前那個熟悉的聲音,小小的聲音期期艾艾地喚了一聲“娘……”

師期期哽咽得說不出話來,隻不住地點著頭,眼淚斷了線似的往下流。

“彆怕,有娘在,暮兒不會有事的。”

正說著,一個夥計從跑進了後堂,著急忙慌地道,“不好了掌櫃的,侯府的官兵把咱們鋪子給圍住了!”

季家就是永州城的天,永寧侯府的府兵出動,城中無人不怕。

“啊?”那大夫一下慌了,一雙眼轉到師期期的身上,“這可怎生是好?”

師期期將兒子的被子掖好,站直了身道,“與你們無關,你們在這兒守著,我去料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