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沈朝暉這麼一鬨,兩家議親自然進行不下去了。
葉鏡輕鬆解決婚約這一個大麻煩。
對薑令瑄而言,她本也不在乎什麼嫁給什麼人。
現在有機會可以離開這裡,生命、自由,哪一樣不比一紙婚姻來得重要?
之後,在葉鏡的安排下,薑令瑄搭乘馬車,低調前往江南。
卻說建元帝自甘泉宮遇刺後,攜眾護衛倉促回了京。
又下令各地,尤其是京城,加大對南疆人的搜查力度。
隻是搜查的人一波又一波,他們如何能想到,葉鏡就在這天子腳下,尚書府中。
葉鏡正在桌案邊,專心臨摹薑令瑄的字跡。
半梅前來回稟:“三皇子回京了。”
葉鏡執筆的手微頓,卻沒有停,等著半梅說下去。
“半月之後是太後的千秋宴,皇帝將三皇子召回來為太後慶賀。”
三皇子常年駐守北境,一身功夫儘得鄭國公親傳,頗有建樹。
表麵上看,太後千秋宴,皇帝把皇子召回來合情合理。
可葉鏡卻知道三皇子早就離開北境,秘密前往南疆,隻為——追捕她。
她和三皇子交過手,對方一心要除掉她為民除害,十分難纏。
她從南疆一路到京城,好不容易才甩掉他。
葉鏡仔細端詳自己臨摹的成果,分明與薑令瑄的字彆無二致。
如此,她換上新的身份,根本不必擔心三皇子還能認出她。
相較之下,葉鏡更關心的是另一件事情:
她的盟友,四皇子殿下,也該回京了吧。
是夜,一隻信鴿悄然從薑府飛出,沒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蕭旻確實該回京了。
一則他得了父皇召他回京的旨意;二則他也做好了應對接下來爭鬥的準備。
他展開手中的紙條,其上張牙舞爪的幾個字:
“千秋宴,候君歸”。
沒有署名,字跡潦草,毫無特色。
不用猜也知道出自何人手筆。
竟然這麼久沒被父皇的人抓到,她確實有幾分本事。
思忖片刻,蕭旻提筆快速寫下回信,而後目送信鴿遠去。
他已經可以想見對方收到這封信時的反應。
蕭旻臉上露出輕鬆的笑容。
*
長夜將儘,二皇子府書房的燈亮了一宿。
此刻蕭昱正在與幕僚談話,便聽得手下前來回稟:
“殿下,我們的人已經埋伏在路上了,隻等天一亮,四殿下的車駕經過,我們就——”
那人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蕭昱此時麵色不好,此前他遇刺,身體還沒完全恢複元氣。
儲位空懸,近來父皇又召三弟、四弟回京,他不免心中憂慮。
三弟駐守北境有軍功在身,朝中武將多為擁簇。
南疆一役自己勉強扳回一局,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父皇召三弟回京……真的沒有彆的想法嗎?
想到這裡,蕭昱麵色更加沉鬱,摩挲著手上的玉扳指。
還有四弟,廢物一個,不過占著嫡子的名頭,朝中一群酸儒竟妄想擁立他!
三弟不好對付,四弟一個無權無勢的病秧子,他還對付不了嗎?
“四弟啊四弟,我送的大禮,你可滿意?”
蕭昱笑容狠戾。
*
甘泉宮位於邵山腳下,距離京城不過半日車程。
蕭旻的馬車一早便出發了。
天氣陰沉,從甘泉宮回京一路,少有人通行,此時隻有他們一行人在路上。
馬車外表看上去很低調,隨行護衛也隻有寥寥數名,行在路上並不惹眼。
“咳咳咳……”
馬車內傳來掩抑的低咳,坐在馬車前的鄧公公聽到動靜,隔著車簾詢問狀況。
“殿下,”鄧公公滿眼擔憂道,“您難受得緊,咱要不停下來歇一歇?”
“不必。車速已經很慢了。我們要趕在下午之前回宮給父皇請安。”
在外麵的人聽來,蕭旻的聲音帶著疲憊和虛弱感。
但實際上,此時的蕭旻正好整以暇地闔眼假寐,倒不見倦態。
忽然,他敏銳察覺到外麵有異樣的動靜,心中愁??
該來的,還是來了。
前方樹高草深,無風簌鳴,隨行的侍衛長也發覺了異常。
他驅馬上前,示意馬車停下,同時警惕地看向四周。手,已悄然握上刀柄。
瞬息之間,一群黑衣人如同鬼魅般從兩側湧出。
他們手持彎月雙刀,藏頭露臉不見真容,眼神冷酷。
來者不善。
隨行護衛在第一時間將馬車保護起來。
敵人數量至少是他們的兩倍以上,馬兒不安地發出嘶鳴,護衛們背抵馬車,長刀出鞘,麵色沉肅。
黑衣人相互之間一個眼神,一語不發,齊齊朝著馬車奔來。
他們速度極快,幾乎隻剩殘影。
雙刃閃著寒芒,淩厲的招式劃破空氣,驚心動魄。
護衛見狀,急忙持長刀抵擋。
寒鐵相撞發出錚鳴,場麵一度陷入混亂。
忽然,一名黑衣人看準保護圈出現缺口的時機,迅速靠近。
鄧公公察覺對方企圖,警鈴大作,言語快於思考脫口而出:
“保護殿下!”
最近的侍衛聞言,振力擊退兩名黑衣人,趕在黑衣人雙刀落下之際,堪堪救下鄧公公。
哪知黑衣人身如鬼魅,竟悄無聲息地從他身後靠近,意欲一刀封喉。
侍衛勉力躲避,本能想提刀揮砍,卻發覺渾身虛浮無力,頭眼昏眩。
是毒……
這是他倒下之前最後的念頭。
其餘人也出現類似反應,須臾紛紛倒地。
黑衣人縱身躍上馬車,揮刃將車簾削落,另一手持刃毫不猶豫朝車內之人劈砍。
車內之人,正是他此行刺殺的目標,四皇子蕭旻。
一柄彎刀朝著他襲來。
蕭旻心中微微驚訝。
以彎刀做武器,看起來倒像是……南疆人的手段。
眼看刀刃朝麵門揮來,蕭旻不閃不避。
廣袖之下,雙手卻用力握緊。
眉心朱砂血紅,眼中劃過掙紮,轉而目光充滿凜冽。
既然決意踏上奪嫡這條路,腥風血雨在所難免。
況且自己生在皇家,本就沒得選,不是嗎?
緊握的手忽然鬆開,蕭旻茫然,說不出內心是輕鬆、還是更沉重。
刀刃將落未落之時,一柄峨眉刺從黑衣人身後將其胸腹洞穿。
與此同時,潛伏在暗處的一批人,悄然放下拉開的弓弦。
鮮血汩汩流出,黑衣人動作一僵,目眥欲裂,遲緩地低頭查看傷口。
蕭旻知道,對方這傷勢,是斷然活不成了。
對方是死士,早已獻祭了生命,隻會聽命行事。
佛祖舍身飼虎,那才是真正大慈悲者。
而他終究類是而非,空有朱砂痣,沒有慈悲意。
他欲濟世救民,誰又來救他?
半生淒苦,隻求自渡。
蕭旻微微仰起頭,闔眼無聲歎息。
忽而臉上傳來粘膩濕潤的觸感,卻是從黑衣人身後將峨眉刺拔出。
血濺到臉上,初時微微溫熱,很快涼透下去。
蕭旻再睜眼時,眼前赫然是一名身披玄色鬥篷、帶著麵紗的女子。
黑衣刺客已經倒地,小幅度地抽搐著,喉嚨發出微弱的呼呼聲。
女子玉指纖白,正用一方巾帕擦拭著染血的峨眉刺。
誰能想到,那是一雙殺人於無形的手。
南疆聖女。
她果然來了。
“後日回京,途中恐有變故。”
這是那晚對方的回信。
信中雖未言明,但其用意呼之欲出。
無非是想利用她,為他一路保駕護航。
葉鏡心中清楚對方意圖,但他們既然合作了,自己這點誠意還是有的。
雖然如此,她一路都在跟隨,本隻打算袖手旁觀。
沒想到他的護衛竟這麼弱,連這點刺殺都應付不了。
她也不能真讓對方出事,畢竟同命蠱的作用,同死同生。
是以千鈞一發之際,她將手中峨眉刺擲出,直接結果了那名刺客。
此時,對方臉上沾了幾滴刺客的血。
他看向自己時,眼底微微泛著紅,竟有些微破碎感。
她勾唇,肆意欣賞著自己的作品。
菩提本當染血,美玉亦應有瑕。
隻是不知眉間朱砂與鮮血漫濺,何者更紅?
她輕笑著將染血的巾帕輕擲地上:
“我叫葉鏡。”
“記住,我救了你。”
說罷,葉鏡背過身,專注應對著蠢蠢欲動朝馬車圍攏過來的黑衣人。
他們手中彎月武器,招式看似淩厲,其實並不熟練。
還有疑似中毒倒下的眾護衛……
葉鏡還有什麼不明白?
這些黑衣人是在刻意模仿南疆人的手法,意圖刺殺蕭旻、再栽贓嫁禍!
既然如此,她就讓他們見識一下南疆人真正的手段。
葉鏡立於馬車之上,微風吹動她的袍角。
一支精製竹笛輕輕貼於唇邊,指尖翻飛按孔,隨之笛聲緩緩從中傾瀉而出。
遠遠看去,姿態可謂高雅肆意,有如仙臨。
然而,吹奏出來的笛音卻實在嘲哳。
初時帶著刺耳的晦澀,恍如蔓草雜生,聞之令人心神失守。
轉而笛音幽邃邈遠,似撫慰似召喚,但見群山起伏,藤蔓纏繞,隱隱有什麼在破土而出……
空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動。
道旁茂林深草之間,無數蟲蛇窸窣湧動,它們被笛聲吸引,興奮地朝這方聚集而來。
地上密密麻麻的蟲蛇,對著黑衣人發動攻擊。
驚惶淒厲的慘叫聲不絕於耳。
黑袍之下,葉鏡神色無波,眸帶冷意。
這些人既欲殺人嫁禍南疆,就算不得無辜。
她,絕不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