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姝七歲那年冬天雪下了很久,她常趴在母親臥房窗邊聽雪花簌簌落下來的聲音,視線望著院門,期盼蘇嶽會突然出現。
某天午後,她真的看見了熟悉的身影在漫天飄雪中疾步而來,整個人猛的從暖炕上爬起,嚇了旁邊的沈淮夢一跳。
蘇姝開心地大叫:“是父親!父親他回來了!”
她輕輕一躍落到地上,顧不上穿鞋子外袍,欣喜地衝出門,像隻蹦蹦跳跳的小雪兔落進蘇嶽懷裡。沈淮夢抱著剛醒的蘇蓁跟在後麵,蘇嶽朝她們伸出手,一家人終於又能在一起。
蘇姝清楚記得那時自己的心裡像裝了蜜一樣甜,不知道為什麼,她變回了七歲的自己,重回到那段時光,卻總覺得遺忘了什麼。她想不起來,或許是深處有點不願去想,隻沉溺在團聚的喜悅裡,直到她覺得父親待在家裡的時間已經太久,便忍不住問他工作的事情。
蘇嶽告訴她,邊疆戰事已平,他日後都會留在京城,可以一直陪著她們了。蘇姝聽到這卻完全清醒過來,一家人永遠在一起……這是不可能會發生的事情了……母親和妹妹下落不明,父親也已經……她抬頭看著蘇嶽,那張臉和五年後倒在沙漠裡的臉不停交換,直到完全重合在一起。
原來,這隻是一場忘了憂愁的美夢。
蘇姝突然想起祖母最後和她說的那句話,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太貪戀過去。是啊,她不能沉溺在過去裡,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夢境在這一刻開始坍塌變得灰暗,蘇姝卻忍不住上前緊緊擁住正在消散的蘇嶽,而蘇嶽的手也如往常一般輕撫她的發頂,好似在給她安慰,眼淚掉下來前,蘇姝極輕極慢地說了一句。
“父親,再見。”
短暫的黑暗過後,蘇姝清醒過來,有點無法控製地晃神,意識到自己被人背著,正走在一片斑駁的樹影裡,她垂著的手動了動,拍拍身下人的肩膀示意他放下自己。
“謝謝你。”蘇姝露出一個笑容。
袁玉不好意思地擺擺手說沒什麼,比不上蘇姝之前對他的幫助。
說完,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株無精打采的忘憂草,也就是剛剛迷暈兩人的小家夥,它趴在袁玉手裡,懨懨地看了一眼蘇姝,並不搭理。
蘇姝覺得它這要死不活的樣子有點好笑,問之前發生了什麼。
袁玉說:“我暈倒後……沒多久就醒過來了,這東西想要跑,沒跑過我,我有點怕倒地的那幾個人醒來,就想著背你走遠一些。”
蘇姝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眼來路:“第三關提示是什麼?”
梅林,曉山青和楊帆終於發現多出來的陳念周,三人經過一番友好交談,決定合作。功夫不負苦心人,他們終於挖到了兩壇酒,打開後香味四溢,效果顯著,很快就引來了一株忘憂。
那忘憂是深綠色的,彎著腰,長著長胡子,像個小老頭一樣腳步匆匆闖入他們的視線。
三人一草麵麵相覷,彼此都明白各自要的是什麼,火速達成交易後,忘憂快樂地泡在酒壇裡咕嚕咕嚕,曉山青幾人念著第三關的提示陷入思考。
“洛河邊長草,草中立才人。”
“這是什麼意思?”陳念周不解。
曉山青想了會兒:“這應該是字謎,謎底沒猜錯的話是落英,第三關的提示或許和地點有關,這有哪個地方是叫落英的嗎?”
陳念周心裡忍不住為曉山青鼓掌,這腦子轉得真快啊!猜謎她不行,找地方她可以!
“我知道有個地方叫落英崖,離我們這裡不遠,我可以帶你們去那兒,不過要走快點。”
“好,多謝陳姑娘。”曉山青溫柔道謝。
楊帆一言未發,看著說走就走的那兩人,突然覺得此時的自己像個沒用的廢物。
三人彎彎繞繞,走了不久就看到一片白色花林,正路邊界處立著塊久經歲月洗禮的石碑,上麵的紅字已有些剝落,依稀可見落英崖三個字。
花林中間有一座供人休息的涼亭,牌匾上寫著見月亭,周圍是一片空地,除了風景美以外,並沒有什麼特彆的。
蘇姝和袁玉通過逼迫忘憂草靈帶路,成功找到了落英崖,等走進花林的時候才發現裡麵站著三人,且都是熟人。
陳念周高興地走過去挽住蘇姝的手,五人一陣簡單的自我介紹後皆陷入沉思,怎麼樣才算觸發第三關?或者說第三關的起點在哪裡,任務是什麼?
五分鐘後,又有三個人來到見月亭,大家還沒有來得及打招呼,就聽到各自的傳音鈴開始宣布第三關規則。
“請試煉者注意,跳下落英崖就能進入第三關雙人幻境試煉。幻境故事,時間,角色隨機,幻境中的一天約等於現實中的半個時辰,角色可通五感,通關要求是在幻境五天內找到故事背後真相,維持生命體征,斬除凶惡。”
跳下落英崖?從這麼高的地方跳下去?八個人分彆走到崖邊望了一眼,崖底是一條波濤洶湧的大河,河麵上水霧繚繞,讓人看不分明。
“這……有點高啊。”有個青年男子看完連退幾步。
“確實。”曉山青琢磨了會兒看向楊帆,楊帆倒是有點激動,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蘇姝雖也有點怕,但第三關既然要求這樣,那安全肯定是沒問題的。她閉眼做了幾次深呼吸,和陳念周默契對視,兩人果斷一躍而下。
起初的失重感和緊張讓蘇姝以為自己的心臟快要跳出胸口,但緊隨而來的是自由和快樂的感覺,她仿佛變成了一隻飛翔在天地間的鷹,耳邊隻有呼嘯而過的疾風。
在觸碰水麵的那刻,一陣金光閃現溫柔包圍了蘇姝,等再睜開眼,視線裡是一堆雜亂且布滿灰塵的廢棄物品,門窗破爛不堪,金色的餘暉落在她臉上和手上。
這……好像不是她自己的手。
蘇姝吃力坐起身來,腦袋還是有些眩暈,她揉了揉太陽穴,發現身上穿的衣服和鞋子都變成了破爛布衣,褲洞露出枯黃的皮膚,衣服下的身體瘦的像是隻有骨頭,她又攤開雙手,手如樹皮般乾裂粗糙,她,這是變成了女乞丐?
蘇姝抬起頭,一眼看到擺放在屋子中央高台的神像,神像的頭顱不見了,身上的彩漆也已變得灰暗,供台上空空如也,落了一層厚厚的灰,一切看起來像是被人們遺忘的小廟。
蘇姝視線往左轉,卻不由驚出一身冷汗,她明白之前的“自己”為什麼會倒在門口了,肯定是被嚇暈的!
隻見那昏暗的牆麵高處被濺滿血跡,往下形成數條粗細不一的血線,地上放著張爛竹席,席上坐著一具無頭屍體,衣服款式和蘇姝身上的一樣,隻是已經被血染透變得暗紅。
蘇姝終於恢複了嗅覺,一股濃烈的腥臭味撲麵而來,她迅速捂住自己的口鼻,猛的起身衝到門外的樹林開始乾嘔,但因為原身暈倒前根本沒有吃過什麼東西,她也隻能吐出一些酸水來,等終於緩過來一點後便扶著樹乾慢慢站起身。
這時,身後的山道隱隱約約傳來許多人的交談聲,還有點摸不清情況的蘇姝決定躲起來靜觀其變。因為天色漸暗,加上草木繁密,她躲在不遠的樹叢裡,能透過枝葉縫隙看到廟門口發生的情況。
沒過多久,一群舉著火把的壯年男子走到了小廟前的空地停了下來,他們仿佛是聞到了極其難聞的臭味,紛紛掩住自己口鼻。人群裡慢慢走出一名手拿拂塵的黃袍道士,身後跟著一位麵目慈善的老者。
老者開口:“張道長,那王六說的地方就是這裡了。”
張道長嚴肅地點點頭,朝空中揮了揮拂塵,示意一個舉著火把的男子跟著他走進廟裡看看,被選中的男子麵露難色,看了眼老者後才腳步匆匆跟上去。
兩人進去沒多久,男子就吐著跑出來,麵如菜色,手抖得握不住火把。張道長緊跟其後,卻似乎沒有受到影響,隻是朝老者歎了口氣。
“真是一個無辜可憐的人啊。”
老者走上前附和:“是啊,好好的人就這麼沒了,實在可惜。不瞞您說,村裡也有兩個死狀一模一樣的,搞得大家很是害怕,覺得是不是有鬼怪在村裡作祟,一直人心不寧。”
“這都是最近發生的事情?”
“是的,就在這一周內。”
“既如此,我隨你回村裡看看,這件事確實不簡單,恐是妖物殺人。”
老者忙讓開路:“辛苦張道長了,若是您不嫌棄,今晚就在齊某家裡歇下吧。”
張道長點頭,剛走出兩步又說:“找幾個八字硬的男子把廟裡的屍體就近迅速埋了,不要等過淩晨。”
“……好,好。”老者迅速應下,喊來一名男子吩咐下去。
一群人最後留下四名壯漢善後,蘇姝看著點點火光漸漸走遠,貓著身子從另一邊悄悄跟上,所幸天還沒全黑,她遠遠地跟在人群後麵,走了大約十分鐘的路程,終於看到了村莊。
村裡的大部分人家都點起了燈,蘇姝又饑又渴,身上毫無財物,但也不好意思現在去乞食,她找到一個放著幾捆柴火的死胡同,想擠進去睡一覺明天再想辦法。
當蘇姝正準備這麼做的時候,一隻小手突然拉住了她,她警覺地一把拉開退後,低頭看到一個比她還小的乞丐,一臉驚詫地回望著自己。
這是誰?這小孩為什麼要拉自己?這胡同難道是她住的地方?她認識“我”?
蘇姝腦中瞬間冒出一連串的問題,但決定先不開口。
小乞丐是個女孩,她很快平靜下來,走近抓住蘇姝的手:“蘇姐姐,你怎麼了?我是小七啊。”
蘇姝立馬裝作不好意思地笑道:“對不起,我剛剛不知道是你,有沒有打痛你?”
小七搖搖頭,看了眼蘇姝又看向死胡同:“你去這裡麵乾嘛,怎麼不回去睡?我不放心出來找你,剛好在村門口看見你就跟了過來。”小七省略了一句,雖然你看起來好像有點奇奇怪怪的。
“哦……我剛剛看到有隻流浪貓鑽進去了。”
“我怎麼沒看到?”小七繞過蘇姝往巷子裡看。
“也可能是我看花眼了,今天真的好累,不管它了,我們先回去吧。”蘇姝想走,但不知道往哪邊走。
小七皺著眉,看著沒動的蘇姝,拉著她往村另一邊走,把剛剛憋在心裡的話說了出來:“你怎麼有點奇怪?”
蘇姝微微一笑沒說話,所幸小七也沒再問。
兩人穿過村莊的時候,蘇姝發現街道上基本沒有路人,各家各戶都非常安靜且緊閉房門。她想起第三關的提示,故事真相應該就和無頭屍體有關,找到凶手是關鍵點。不過,她還有個隊友,不知道他是什麼身份,現在又在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