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夢山(1 / 1)

上京詭話 卿矞 4517 字 2個月前

夢山黃昏時分尤其美,一輪紅日落在天邊 ,四周的雲像飄進了染缸,橘紅、梨黃、茄子紫……金色的餘暉灑滿山林,仿佛給萬物鍍上一層金箔,彩翼鳥自由穿梭於林間,留下幾聲歡快的鳴叫。

砍柴人收獲滿滿,哼著小曲利落下山,幾個牧童收住玩鬨的心思,趕羊的趕羊,牽牛的牽牛,預備各回各家。

一切都如往常一般,寧靜祥和,在外宅避暑的沈家也是如此。沈家人正坐在膳廳裡用餐,坐首位的是沈家老夫人,古稀之年,身子本一直康健,但前段時間生了一場大病,才病愈不久,氣色未佳,不過仍能看出年輕時是個美人。

“蓁兒的病怎麼樣了?”沈老夫人放下湯匙,用素帕擦了擦嘴轉頭問道。坐在她右邊的是她的小女兒沈淮夢,蓁兒的母親。

沈淮夢長相隨母,容貌昳麗,她笑著回答:“蓁兒好得差不多了,隻是胃口有些不好,現下正睡著,母親不必擔心。”

沈老夫人聞言點點頭,又看向坐在沈淮夢身邊的小女孩:“姝丫頭,待會兒能陪我去後園走走嗎?”

女孩兒名叫蘇姝,十二歲,圓臉杏眼,模樣瞧著可愛機靈,她朝沈老夫人甜甜一笑應下。

這邊話音剛落,一個粉雕玉琢的男孩舉起他胖乎乎的手,忙說:“暄兒也要去!”

緊接著他又下椅跑到沈老夫人身邊緊緊抱住她,撒嬌道:“暄兒也要陪祖母去散步。”

周圍的人看到此情景都忍不住笑出聲來,沈老夫人也大笑著摸摸懷裡男孩兒的頭,又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旁邊坐著的婦人,也就是沈家二夫人,沈暄的母親。

顧明珠是個長相溫婉,氣質如蘭的女子,與老夫人對視一眼後,她看向自己的兒子,心裡明白母親是有事要單獨問姝丫頭,不好有人在旁。

她笑著將自己兒子拉過來問:“你這幾日功課做完沒?等你哥有空來抽你功課,可彆又躲在我後麵不敢出聲。”

沈暄想著這段時間因為貪玩落下的許多功課,又想到自己大哥那張冷臉,身體忍不住一陣冷顫,認命般放下手,扭過身子對沈老夫人不好意思地說:“祖母,暄兒陪不了您了,大哥生氣太嚇人了。”

看到沈暄那張苦瓜臉,大家沒忍住又是一陣笑。在暖黃的燭光裡,沈姝的視線一一掃過每個人的笑臉,心裡油然而生一股幸福感,但隨之而來的還有莫名憂傷,她有些出神地想,真希望大家可以永遠一直這麼幸福下去,不知道父親現在在乾什麼……回過神,她抬眼與沈老夫人的視線撞在一起。

“姝丫頭,來。”沈老夫人站起身,朝蘇姝伸出手,大家也都跟著站起來。

沈淮夢笑著摸了摸女兒的頭:“我先去看看你妹妹,你多陪會兒外祖母。”

蘇姝點點頭,攙扶著沈老夫人慢慢走出了膳廳。雖然已入夜,但今晚的月色很好,皎潔月光灑在庭院裡,地上都是斑駁的光影,偶有風從廊上拂過,帶來一點涼意。

祖孫倆已走過一條水廊來到如意軒,等穿過這兒就是後花園,正當蘇姝猶豫要不要開口,她聽到沈老夫人問:“姝丫頭,你喜歡京城嗎?”

蘇姝想了想搖頭:“不喜歡。”

“怎麼了?”沈老夫人停止腳步。

或許是因為那裡的人都戴著一副麵具在生活,前腳是好姐妹,後腳就被潑臟水說閒話,人與人之間從來沒有真情,隻有利益,誰也不敢輕易相信彆人,不過,她也不在乎。

蘇姝俏皮地回:“因為京城沒有祖母呀,所以我不喜歡。”

沈老夫人無奈又寵溺地一笑,輕輕點了點蘇姝的頭:“少哄我。”

她神色嚴肅下來,看向蘇姝:“有幾個問題,你如實答我。”

蘇姝點頭。

“你父親回京了?是他叫你們娘仨回來的?”

蘇姝抬頭看著沈老夫人如實答道:“父親隻在家待了兩天就因為外務離京了,他走後不久母親就帶著我和妹妹來豫州,說是外祖母您生病,放心不下來看看。”

沈老夫人聞言轉回身陷入沉思,過了會兒又問:“此次回來,路上可有發生什麼奇怪的事?”

蘇姝仔細回憶,奇怪的事倒是沒有,不過母親總是露出一副擔憂的神色,叫自己有些多想,應該隻是擔心身在戰場的父親出現什麼意外。

想到這,蘇姝對沈老夫人搖頭說:“姝兒沒發現。”

沈老夫人盯著眼前這張略有不安的小臉,安撫地拍拍她的手,示意繼續往前走,兩人又聊了會兒彼此生活中的趣事,笑聲時不時驚醒枝頭已入睡的鳥雀。

夜色漸深,蘇姝送老夫人回房歇息,正準備回去時又被拉住,她感受著手中傳來的暖意,老夫人溫柔又充滿力量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姝丫頭,以後無論遇到什麼事,都要沉下心來,不憂懼未來,但也不要貪戀過去,好好珍惜當下。”

“好。”蘇姝點頭,忍不住伸手抱住她的外祖母,鼻間縈繞著股好聞的藥香,她有些舍不得鬆手,隻覺得這懷裡好溫暖。

“好了好了,快去歇息吧。”老夫人輕拍著蘇姝的背,讓身邊的人送蘇姝回去。

蘇姝與祖母告彆後回了自己的房間沐浴洗漱,母親要照顧生病的妹妹住在另一間院子,她在幾個丫鬟的伺候下很快便熄燈睡下。

月色如水,萬籟俱寂,突然一聲嘶鳴響徹夢山,緊接著無數的獸吼聲從四麵八方而來,長相怪異醜陋的凶獸暴力衝擊著沈家的守護陣法,不遠處還有十多名黑衣蒙麵修士聯合輸出法力攻擊,陣法沒堅持多久就破掉了,妖獸群很快便和沈家,蘇家的守衛軍打起來。

蘇姝是被吵醒的,叫喊聲、獸吼聲、奔走聲……院子外仿佛亂成一團,不時有法術光影乍現,意識到沈府可能遇襲了,她連忙喚人起床穿上衣服,無人回應,打開門後突然被一個不知道從哪裡衝出來的蒙麵男人扛起狂跑,她下意識驚呼扭動身子想掙脫卻掙不掉,男子快速地跑進一間房踩動暗磚進了暗道,待離進口遠些了才開口說話:“小姐,有大量妖獸襲擊沈府,守護陣法已經破了,沈夫人叫我先把你送出去,她要去救沈老夫人。”

聽到聲音那一刻她就認出這個男人是石叔,蘇家軍隊長,落下的心在聽完剛剛一段話後又緊張起來,夢山哪裡來那麼多妖獸?為什麼會襲擊沈府?守護陣法破了,母親和祖母她們能安全離開嗎?她知道自己現在任性說要回去找家人是不可能的。

剛想到這,他們已經跑出暗道來到一片繁茂樹林,石厲抱著蘇姝快速穿梭於林間,她一時隻能聽到風從耳邊刮過的聲音。

“小姐,你認真聽好,我待會兒送你到瀾河,不出意外的話,我們倆就坐船離開,如果那裡已經有埋伏,你就掉頭往西跑,去找墳地,墳地周圍會長很多……小白花,你把白花揉碎塗到身上,可以掩蓋住你的氣味,然後就找個地方躲起來等援助。”

石厲隻顧著跑,說了一大堆才突然想起小姐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孩子,雖然有跟著夫人練武,但她從來沒有見過妖獸,而且今晚的那些妖獸很奇怪,異常凶猛瘋狂,他一個久經沙場的人剛開始看到都有點發怵。可是,他沒有更好的辦法了,他隻能在最後爭取多拖一點時間,祈求上天讓小姐平安和夫人她們彙麵。想到這,他覺得自己要安撫鼓舞一下小姐,但又意識到自己今年三十三了,還沒有娶妻生子,並不知道怎麼哄孩子。

他試著柔下聲音,嘴角也跟著翹起來,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小姐,你不要怕,你就把這當成一場捉迷藏,石叔知道小姐玩捉迷藏玩得最好了。”

蘇姝聽到這心裡忽然脹酸,她想應聲好,卻覺得喉嚨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大顆大顆的淚珠不受控製地往下墜。

她猛然意識到這或許是一場永久的告彆,默默抱緊了石厲,輕輕點頭。

石厲抱著蘇姝來到一個坡麵後蹲下,前麵不遠便是一片空曠石灘,河岸停靠著三艘木船,放眼望過去並無人跡,但是……太安靜了,安靜得有點詭異。

石厲放下蘇姝,摸了摸她的頭,輕聲道:“我先去河岸邊看看,你在這裡等著,如果不對勁,你就往西邊跑,你記住我之前說的那些話了嗎?”

蘇姝迅速抹乾眼淚,點頭認真看向石厲,石厲微微笑著,手中捏決給蘇姝設了一個防護罩後,轉身敏捷地跳下山坡往石灘走去,走到一半時忽然停下,過了幾秒後轉身大聲衝蘇姝喊:“快跑!”

蘇姝那一刻有點恍惚,但身體比腦子先作出反應,她拚命往西跑,跑著跑著很想再看石叔一眼,於是她轉過頭,看見石厲背對她,用血施法做了一個罩,困住了不知道從哪裡出現的兩隻妖獸和一名修士,那光罩防護能力很強,是鮮紅色的,說明是以施法者自身生命為代價而形成的。

蘇姝的眼裡又蓄滿淚,她好像擦也擦不乾淨,奮力跑出了很遠,也沒有看到石叔說的墳地。天已經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她頭發淩亂,喘著粗氣,喉間總泛起一股血腥味,雙腿又痛又累,鞋尖透出斑駁血跡,有一兩次被不知道什麼東西給絆倒,整個人狠狠摔在地上,但也顧不得疼痛又迅速爬起來,她心裡想著要活下去,活下去才能對得起石叔,活下去才能見到家人,活下去才可以報仇……她跌跌撞撞地繞過一塊巨大石壁,視線裡終於出現了一小團白花,開在墓碑不遠處,等她完全跑過去,才發現後邊零零散散開著的都是小白花。

她跪下拔出白花迅速捏碎就往臉上抹,空氣裡頓時飄來一股淡淡的腐臭味,顧不了許多,她一邊對墓碑道歉一邊拔掉小白花揉碎塗在身上,雨勢在一道驚雷後陡然轉大,她手裡握著一大把白花站起來。她不能在雨底下跑,隻能就近躲著,可是,該躲在哪裡呢?

蘇姝快步繞過墓地往前走,卻找不到合適的躲藏點,站在樹底下的她被雨淋到濕透,絕望之際,一隻白色靈蝶翩然飛到她眼前轉了兩圈,然後又慢慢飛進雨幕,雨點對它來說似乎沒有任何影響。它飛在雨裡停住,好像是等著蘇姝一樣。蘇姝試著跟出去,靈蝶才又往前飛,就這樣,蘇姝往北走過一段古樹林,來到一麵長滿藤蔓的石壁,靈蝶落到某低處便不動了,蘇姝扒開那裡的藤蔓,驚喜地發現後麵藏著一個低矮的洞穴,她轉頭想要感謝那隻靈蝶,它卻化為光點消散在空中。

蘇姝對著靈蝶消失的方向誠懇說了聲謝謝才鑽進洞裡,她把洞口的藤蔓理好,脫掉身上濕透的外衣,擰乾後擦了擦身上的雨水,又將之前收集的白花撕碎塗抹到身上,警惕地盯著洞口的位置。

過了很久很久,蘇姝都沒有聽到外麵有異響,但她也不敢睡,隻是握著父親送給她的玉佩,一邊猜測母親那邊的情況,一邊努力打起精神。

雨下到後半夜停了,第二天是陽光明媚的一天,空氣清新,鳥語花香,萬物生機勃勃,蘇姝卻仍然不敢走出洞穴,一晚上的狂奔和長時間的精神高度集中讓她終於受不了,昏死過去。

這難熬的一晚裡,她曾無數次想過,如果一切隻是一場噩夢就好了,夢醒以後,她重要的人還陪在她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