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舟野走進屋裡,目光落在她身上。
“你的傷,可好些了?”
眼前人披上了薄氅,青絲挽起,發髻精巧,以細金鑲寶石的花鈿發飾點綴其間。
一雙秋水剪瞳,眸光盈盈。
生得是一等一的好樣貌。
“多謝公子,傷已好了大半。”
賀舟野微微頷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開門見山道。
“那日在馬車裡,你說你是商戶之女,被嫡母陷害。可我派人去查,卻一無所獲。”
“你可有什麼要解釋的?”
沈枝意眼眶微紅,委屈道。
“公子,我所言皆句句屬實。許是我那嫡母手段太過狠辣,毀去了所有蹤跡。”
“我一介弱女子,實在是有口難辯。”
賀舟野淡淡的‘嗯’了一聲,眸光微動道:“我該如何稱呼你?”
沈枝意肯定不能說出來自己的真名,那該多蠢啊,“我名玉昭昭。公子不嫌棄的話,就喚我昭昭。”
她撇撇嘴莫名喪氣道:“公子知曉了我的名字,我還不知公子姓甚名誰,這不公平。”
賀舟野吐出兩個字。
“賀野。”
沈枝意訝然,裝作不知道,“公子竟姓賀,叫人好生羨慕。”
“我隻是賀家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庶子,身份地位一無所有,有什麼好羨慕的。”
她臉上的笑容短暫凝滯了一下,很快如常。
這人瞎說胡謅的本領和她不遑多讓啊。
這麼大的宅子,尋常人家幾輩子都住不起,路邊上隨手救的一個來路不明的孤女,都能有丫鬟伺候。
他怎麼好意思說自己隻是一個庶子的?
沈枝意仔細琢磨了半瞬,斟酌著開口道。
“賀家顯赫,我隻是一商戶女,商人低賤,自然心生羨慕。”
玩暗藏身份試探人這套是吧。
她就陪他玩玩。
這方麵,她還沒遇見過對手呢。
少女笑容真切,眼神明亮,話鋒一轉歪頭道。
“不過,公子放心,我是不會嫌棄公子是庶出的。畢竟,我也是家中姨娘的孩子。”
“無法喚自己生母為阿娘,隻能叫嫡母母親,下人們的捧高踩低……”
“我能理解公子的。”
沈枝意點了點頭,雖然耳根紅紅的,但言語間十分誠懇。
“公子這些年也一定有很多不如意、受委屈的地方,以後我來陪在公子身邊。”
賀舟野:……
賀舟野麵色淡淡瞥了眼她,輕歎一口氣。
“嗯。”
“不久前有人讓你謄寫了一封信,可還記得?”
聽到問話,沈枝意脆生生地回道;“記得。”
“當真還記得?”
“嗯,那人給了我一筆不菲的報酬,是許多許多的銀錢。”
“因此印象深刻。”
她咬了咬下唇,下意識揪緊了狐裘的邊角。
“公子也知我家中情況,我和姨娘急需銀錢來取暖飽腹。”
“那封信是有什麼問題嗎?”
賀舟野濃眉擰起,沉聲道。
“賀家中有人拿這封信件陷害我。”
沈枝意忙不迭地對他解釋道。
“對不住,公子,我真的不知會給你帶來如此禍事。”
“我會好好彌補公子的。”
“無妨,你是無心之舉。”
賀舟野修長手指輕輕拍了拍她的胳膊。
“此事,我會查個清楚。”
“還不放手?”
賀舟野揚了下眉,漫不經心道了句。
沈枝意看了眼不經意間抓住他手臂的手,連忙放開。
“公子,昭昭唐突了。”
目光在賀舟野冷峻的麵龐上匆匆一掃,又迅速移開視線。
賀舟野掃了下她的指腹。
“你是幾歲開始習字的?”
“家中可為你尋過大儒教導?”
不是她吹,她沈枝意這輩子最自信的兩樣東西:
其一是她這張似玉如花的臉;
其二就是她的字。
幾歲習字?忘了……
沈枝意隻能回答他第二個問題。
“我沒有受過大儒教導,隻自己練過字帖。”
賀舟野低垂著眼思索著。
“字帖何處來的?”
至於字帖……
“不知道,家中兄長尋得。”
話中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才不容易被人戳破。
話說,她該怎麼彌補他呢。
問完話後,賀舟野走了,走前還囑咐她好好休息。
回到書房內,賀舟野叫來賀二。
“去查往日書院與我同窗的世家公子們誰有個與玉小姐年齡相仿的妹妹。”
“再查大寧中可有玉姓人家。”
賀二麵色猶豫,“玉姓並不常見,查起來應該不費事。”
“隻是,主子當真要留下這位姑娘?”
賀舟野隨意靠在椅背坐下,桀驁眉眼透著冷意。
“嗯,隻要她從前舊事和敵國沒什麼關聯,就留下她。”
一個孤女,掀不起什麼風浪。
——將軍府膳房——
沈枝意準備大顯身手,親自包一頓角子。
臨近年關,北地那邊有吃角子的習俗。
賀舟野常年在北地平息戰亂,應當吃過角子,她可以趁此聊表心意。
沈枝意笑笑道:“李嬸,我想為公子包頓角子,麻煩你在一旁幫幫我。”
“是小姐。”李嬸點了點頭。
這嬌小姐看起來水靈靈的,十指不沾陽春水,怎麼看都不像是會下廚的人。
李嬸忍不住皺眉。
“小姐,要不還是我來?您在一旁看著就好。”
“不,李嬸你教我就好,我肯定能學會。”
“我親手做的才顯誠意。”
“是,小姐。”
沈枝意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銅錢用水衝洗乾淨放在一旁。
“小姐,這是?”李嬸疑惑道。
“哦,將銅錢包進角子裡,公子吃到銅錢角子,新的一年裡會順遂平安。”
李嬸笑著點點頭,從未有人對將軍如此上心。
未幾,日已西斜。
煮好後,除了那個包有銅錢的角子瞧著還算完好。
其他角子皮是皮,餡是餡。
沈枝意看著這一鍋湯陷入沉思。
“小姐,要不我重新包,等公子來了正好能吃上。”
沈枝意想想也沒彆的辦法了。
——書房裡——
賀舟野起身拿起一本兵書坐到太師椅上,靜靜的看了起來。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過後,有些倦意的賀舟野忽然之間就聽見外麵響起了一道沉悶的聲響。
沒過一會兒,賀一走了進來,“主子,玉小姐她……她……她!”
“她怎麼了?”
賀一有些難以啟齒,想著賀二賀三在就好了,可以推給他們說。
“玉小姐……玉小姐她把咱將軍府的膳房給炸了!”
賀舟野沉默了好一會。
“她人呢?”
“小廝找了好半天都沒找到玉小姐去哪了。”
沈枝意蹲在膳房的一個角落裡躲著。
門口響起了推門聲。
是賀舟野來了。
沈枝意連忙跑向門口,抱住他。
“公子,我好害怕。”
“公子,我把膳房弄成這樣,你不會生氣吧?”
沈枝意悄咪咪偷看他的神色,見他緊抿著唇,心下一沉。
他不會讓她賠吧……
如今的她可賠不起。
“大概是我力氣小沒捏住。”
“也有可能是我喜歡塞滿滿的豬肉餡,太鼓弄破了……”
沈枝意委委屈屈低著頭玩手指。
“你親自做的?”
她澄澈分明的眼睛看著男人,眨了眨眼。
“對呀,昭昭隻願公子歡愉。”
“故人相與,歲歲年年,共占春風。”
賀舟野眼眸深深,裡麵有沈枝意看不懂的複雜。
他唇角浮起弧度,目光略過女子瑩白麵頰。
不知道她在膳房乾了什麼,臉頰上沾上了米粉,衣裙也是肉眼可見地變得灰撲撲的。
溫熱又有些粗糲的觸感落在沈枝意臉上。
怎的變成了小花貓。
沈枝意對著水缸左右照了下,嘟囔道:“我臉上是有什麼嗎?明明看起來什麼都沒有啊。”
賀舟野嗓音懶洋洋的,“那是我看錯了。”
沈枝意輕哼一聲,坐回凳子上,等著賀舟野嘗嘗她煮的角子。
賀舟野移開目光,看著那唯一一個完好的角子。
“公子快嘗嘗。”
賀舟野嚼了沒兩下就咬到一個硬塊。
“公子快吐出來看看,是一枚銅錢。”
“咬到銅錢呢,新的一年公子會好運常伴。”
賀舟野坐在她身側擋風。
沈枝意指了指那一碗不算湯的湯,有些猶豫,“要不這個就彆吃了?”
但她的心意倘若就這麼被辜負了,有點不爽。
賀舟野低頭,捏捏她的臉。
“做得很好,下次彆再進膳房了,不適合你。”
“哦。”
他麵不改色地喝完了一整碗角子湯。
“可曾用過晚膳?”
“未曾。”沈枝意眉梢眼角間儘是羞赧之色。“有點餓了,想用晚膳。”
賀舟野將放置一旁的黑色大氅遞給她。
“等著。”
沈枝意也不跟他客氣,正覺得涼呢,反手就給自個兒披身上了。
男人寬闊的後背出現在她眼中,肩背結實,手臂修長。
賀舟野熟練地挽起袖口,露出堅實有力的小臂,看向案台上剩下的餡料和麵團,動手包起角子。
沈枝意坐在一旁,看著他的動作,不禁有些愣神。
從未想過他一個將軍竟有這般細膩的一麵。
待角子下鍋煮熟,賀舟野將熱氣騰騰的角子盛出,端到沈枝意麵前。
“吃吧。”
麵前的角子個個圓滾滾的,她輕輕夾起一個角子放入口中。
“好吃,公子怎麼還會這個,好厲害啊。”
賀舟野微微頷首,“行軍途中,條件艱苦,便什麼都會些。”
“天色已晚,吃完我送你回房。”
“好。”
沈枝意回去小院的路上,眉眼明亮,眼中儘是止不住的歡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