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充斥著路塵的鼻腔，整個走廊回蕩著她急促的腳步聲。

突然，腳步聲停下。

路塵死死盯著那扇門，麵無血色，雙手緊扣，小腿無意識地顫抖。

身穿白大褂的醫生緩步從門後走來，見慣了生死的雙眼沒有任何情緒波動，說出那句重複了成百上千次以至於有些機械化的“病人家屬，我們儘力了，請節哀。”

腦中嗡的一聲。路塵失去了所有判斷力。

她最擔心的，她最害怕的，她三年前以為再也不會發生的事，還是來了。

那樣突然。打了路塵一個措手不及。

一個小時前，她還和齊星時在公寓吻彆，幫他整理衣襟，叮囑他早點回來。

一個小時後，她站在急診室門口，接受愛人車禍去世的噩耗。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路塵幾乎要站不穩，隻是一遍遍地呢喃，像在念挽回摯愛的咒語。

沒等她回過神，冰冷的屍體被推出急診室，逼她承認這個殘酷的事實。

路塵踉蹌著後退，像躲避某種洪水猛獸。

可她又忍不住往病床上看去，希望出現一個奇跡，希望那個人不是他，希望是醫院搞錯了。

路塵就這樣抱著一絲希望，直到徹底看清病床上蒼白的熟悉的麵孔。

那一刹那，路塵聽到了自己體內血液倒流的聲音。

她瘋了似的撲上去，把所有人嚇了一跳。

路塵抓起對方冰冷的手貼上自己的臉頰，鑽心的疼從肌膚相觸的地方蔓延到胸腔、指尖，一陣比一陣強，壓得她無法正常呼吸，失去了站立的力氣。

路塵幾乎是跪趴在病床前。

生離死彆的場合，她經曆了太多。可這回，幾乎要她痛死，要她把自己一片片剮下也不肯罷休。

“星時…你怎麼會死呢…”

“對不起…是我害了你，是我…是我害了你…我害了你…”

“你不該死…你不該死！該死的人是我…對！該死人是我！我早就該去死了…早就該死了”

好像一瞬間所有的力氣回到她身體裡。沒有一刻猶豫，路塵站起身，最後深深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

那一秒，對她來講，像一輩子那樣長。

在眾人反應過來之前，血已經染紅了雪白的牆體，像一朵鮮豔的杜鵑，綻放著生命最後的美麗。

路塵死了。

路塵死了嗎？

“路塵…路塵…路塵…”

一片漆黑的虛無裡，路塵的身體蜷縮成一團，雙臂緊緊環繞著自己，這是一種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勢，也是路塵最習慣的睡姿。

“路塵…路塵…路塵…”

這聲音不辨男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往路塵的每個細胞裡鑽。

終於，路塵睜開眼。

幾乎是意識清醒的那一瞬間，她立刻感到一陣眩暈。果然撞牆引起的腦震蕩還是不好受，路塵心想。

纖弱的女孩慢慢跪坐起來，伸出右手在眼前張開。

看不到。

她幾乎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睜開了眼，因為實在看不到任何東西。

地獄原來是這樣嗎？可惜，再也見不到齊星。他一定是在天堂的。

路塵正想得出神，眼前突然漸漸亮了起來。

“你好，路塵。”一道藍光緩緩出現在她麵前，隨語氣的起伏忽明忽暗。

還沒等路塵多加思索，機械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她終於搞清了聲音的來源，卻震驚得說不出話。因為她發覺，這聲音是從她的大腦裡傳出來的。

“我是負責維持宇宙秩序的命運使者之一。”

……

路塵沉默了。

“我大概是在夢裡。可能沒死透，現在在搶救？或者說…一切都沒發生！星時沒有出車禍，我也沒有自殺！我隻是做了一個噩夢…”

“可是人在做夢的時候是不知道自己在做夢的…難道說…盜夢空間？這是第一重？？”

“也不對。但是，萬一呢？萬一這真的隻是一場夢。萬一星時真的沒有死！萬一我們真的都好好活著。”

路塵越想越激動，呼吸開始急促，手不自覺發抖。接著那道聲音又出現了，在她的腦海。

“齊星時已經死了。你也是。”

路塵猛地抬眼，詫異地盯著那道藍光，沒有開口。

“你能聽到我的心聲？！”路塵在心裡尖叫。

藍光沒有反應，腦子裡也沒有出現那個詭異的聲音。

看來聽不到。路塵鬆了口氣。可下一秒，那句“齊星時已經死了”又在她腦中循環播放，一遍比一遍快，一遍比一遍刺耳，幾乎要衝破她的太陽穴。

又一陣眩暈襲來，比剛清醒時強烈一千倍一萬倍，仿佛剛才的平靜隻是錯覺。

好疼。

胃裡的酸水不停地翻滾，像有一隻大手將她的五臟六腑都絞在一起，讓她痛不欲生。

路塵把前胸緊緊貼伏在跪坐的大腿上，雙臂繞到小腿和地麵之間，再次將自己蜷成一團。

等眼淚浸濕腿上的布料，她才終於感受到遲來的哀傷，和足以毀天滅地的悲慟。撕心裂肺的疼遍布身上每一個毛孔，她下意識將自己抱得更緊，不留一絲空隙，近乎自虐地掐著肩胛骨。

路塵的眼淚流得太多了，雙眼幾乎要淌下血來，可還是哭不出聲。

她恨。

恨自己為什麼現在才死。

恨自己為什麼害了那麼多人還不去死。

恨自己為什麼害了齊星時才去死。

那道藍光一直亮著，卻不再言語。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路塵的呼吸不再異常，直到她的肩膀不再顫抖，那道聲音又出現了。

“想複活嗎？和我做個交易。”

“我可以改變你的命運，讓你成為最幸運的人，給你最順遂的人生。”

“所有你失去的，不管是親情、友情還是愛情，都會回來。”

“來吧。路塵，和我做個交易。”

跪伏著的女子毫無反應。要不是檢測到靈魂體征正常，使者還以為路塵真的“死”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緩緩抬起頭，看著那道明亮的刺眼的藍光，沙啞著開口。

“為什麼…是我？”

終於問到關鍵了！“藍光”心想。

“因為你是這方世界厄運纏身之人，這一生注定求而不得。”

“我們需要一個生命體前往其他世界完成任務。但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隨意穿梭時空，隻有被選中的人才可以。被選中的人都有一個共同特征：有運者。幸運是運，厄運也是運，都是被時空選中的生命體，具有穿梭時空的權利。厄運者比幸運者更容易進入其他世界，因為幸運者對原世界眷戀太深，相應地，厄運者更容易抽離己方世界。”

“此外，你的過往經曆顯示，你是最具有合作可能性的厄運者，還願意相信世界的美好。”

路塵看著那道光，眼底沒有任何情緒。

“厄運纏身之人…注定求而不得…相信美好”

“求而不得…”

“我求過什麼呢？”

路塵低下頭，眼神被手腕上鮮紅的同心結吸引。

她情難自抑的撫上那抹紅，輕扯兩下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果然是我害了你…”

路塵認命般閉上了眼，不一會兒又睜開，抬頭對上那藍光。

“謝謝你，但我不會跟你合作，命運使者，你另尋他人吧。”

“為什麼？？”

“死而複生，時來運轉，這不是你們凡人求之不得的嗎？”

即使那藍光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機械，卻難掩驚訝。

要知道根據數據顯示，路塵與其他厄運者相比，求生欲要高得多。

當然，是在她看到齊星時屍體後選擇自殺之前。

在那之前路塵的求生欲很高，甚至超過了正常人，這也是它們選中路塵的一個重要原因。

求生欲突然變低沒關係，隻要有過，說明還有她留戀的東西。

路塵沒回答它的話，又拋出一個問題。

“你有這樣的本事，為什麼還來和我這樣的凡人做交易？”

“我們確實可以通過更改一些參數來改變某些人的命運軌跡，但前提是進行未來預測。蝴蝶效應，這個詞你應該不陌生，有時候，一個人的命運，會牽扯一個時代。所以我們通過測算權衡利弊，用最小的代價和成本來選擇一個生命體穿梭時空，前往另外的世界，幫我們完成任務。”

“我們的任務是維護各世界穩定運行，人類實在太複雜了，我們可以設定並預測一個世界的走向，卻不能確保萬無一失。某些世界會出現難以修複的漏洞，這些漏洞又會影響世界中某些人的氣運，比如讓一個本該幸運之人厄運纏身，人生軌跡徹底被打亂而加重世界的混亂程度直至不可控。經過測算，最有效的方式就是”

“你，路塵，前往其他世界，拯救厄運者，讓他們擁有幸福。”

路塵沉默了很久，突然開口：

“那他呢，齊星時，是不是來拯救我的？”

提到齊星時這三個字，路塵臉上帶著不自覺的笑意和後知後覺的苦澀。

藍光沒有猶豫，幾乎立刻回答：

“並沒有哦，經係統檢測，你方世界並沒有時空穿梭者。”

路塵像是沒聽到它的話，或者說，她根本沒有問它。

“謝謝你，星時。”

藍光隻覺得，人類果然很奇怪很難懂。

“我可以幫你們。”

路塵直直地望向那道藍光，目光從未如此堅定。

還沒等藍光高興，路塵接下來的話又讓它懷疑自己。

“但我的條件是，複活齊星時。”

藍光頓了頓，機械的聲音裡透出幾分不解。

“……你想清楚了？交易的條件隻有一個。你要換他複活？你不想體驗幸運者的人生嗎？”

詭譎的藍色光線之下，纖弱高挑的女子緩緩站立，釋然地笑了。

“幸運者的人生，我已經體驗過了。遇見他，是我最幸運的事。”

“來吧，小藍使者。開始交易。”

“小藍使者”心想，反正完成任務就好了，複活誰沒差。而且眼前的這個人類，著實有些讓光心疼。幫她完成一個心願，有何不可呢？

“好。接下來的世界裡我會以虛無形態與你對話，直到你完成任務。我們將前往七個不同的世界，拯救七位厄運者。路塵，準備好了嗎？”

“開始吧。”

話音剛落，藍光瞬間消失，路塵眼前一黑，陷入沉睡。

漆黑的空間裡，藍光和路塵都沒有注意到，她的右手腕詭異地閃爍著微弱的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