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翠古木,朝陽初升,金色的陽光透過樹梢,顯得溫暖而柔和。
正是清晨,天空卻是一片透徹的蔚藍,幾朵輕盈的白雲悠閒地飄過,寧靜而幽蘭。
弟子們開始了日常的修煉,有節奏的劍氣揮舞聲、掌風呼嘯聲和低沉的呼吸吐納聲交織在一起,如同人間仙樂。
然而,一陣哀怨又無奈的聲音突然打破了這份和諧,讓原本寧靜的早晨平添了幾分不協調。
“六師兄,可以了嗎?快放我下去吧!”
“小玄枍,你說什麼?太高了聽不清,哎,快點,那邊那邊。”
樹蔭下,穿著青色宗服的少年得意地揮動著手臂,靈活地控製著自己的命劍熾炎劍。
而百裡玄枍則像一隻受驚的鳥兒,顫顫巍巍地立於劍上,熾炎劍隨著少年的手臂揮舞,追出一道如火的流星狀。
劍上的玄枍感覺暈乎乎的,隻怕就要摔倒,但一想到摔下去就算骨頭沒事,恐怕也要痛上個好幾天,又隻好聽話地伸手去接樹上的露水。
熾炎劍把她帶到最高處,站在靈果樹的最高處,陽光直直地照在青綠色的葉子上,把僅有的一點朝露都給曬得幾近於無。
玄枍待腳下稍微平穩一些,方才順勢伸出手,快速接了一滴晶瑩剔透的露水。
她小心翼翼捧著裝著露水的瓶子,恐沈青琈聽不見般大聲喊,“六師兄,已經接了很多了,夠了吧!”
討厭的六師兄一大清早就把她吵醒,說是要去後山接靈露。
他一本正經地說道,“這個靈露是迎著朝陽,沐著晨光,靈氣最盛之時誕生,必須采靈果樹上最底部鮮嫩葉子上的露珠,才最為珍貴。”
雖然她是個果子,但果子界也是講究知恩圖報,尊老愛幼。
莫說這副身體是他們撿回來帶大的,平日裡對她最好的就是師父和大師兄,她對他們十分敬重。
於是她立刻屁顛屁顛地就搬著自己心愛的梯子來接。
沒想到甫一過來,沈青琈卻一把將她的梯子踢開,不讓她爬樹,非要帶著她禦劍飛行!
最過分的是,他不講武德,在禦劍途中輕盈地跳下劍去,獨留她一人在劍上。
她倒是不怕,沈青琈卻總是笑話她,說她明明害怕得瑟瑟發抖卻還強裝淡定,是個倔強的姑娘。
可是,她很想說,她真的不怕,或許是說,她也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害怕,畢竟她是果子嘛。
就像吃辣椒會嘴巴發麻,冷的時候會打哆嗦,她一上到高處就會發抖,就像許多其他事一般,並非出於內心的想法而所為或去哭或去笑或去恐懼,隻是本能罷了,隻是這種本能她也不知為何而來,可能和原主有關。
曾經她猜測或許和她總會做的一個從高處掉下來的夢有關,所以如此。
可百裡玄樾說夢到從高處落下,那是要長高的征兆,還說夢都是假的,憑借一場夢去害怕一件事是無稽之談。
當時她不知道這無雞汁糖是個什麼好吃的,後來他說無稽之談就是很荒唐的意思,她卻覺得根據一場夢斷定她會長高才真正是無稽之談。
嗯,不知不覺又想遠了,總之,她現在不想在劍上,頭暈目眩的,很不好受。
沈青琈勾唇一笑,手指微微一動,做了一個‘收’的手勢,熾炎劍立馬穩當停在了空中。
玄枍暫時鬆了口氣,肩膀如卸重擔般一下子垮了下去。
沈青琈叉著腰朗聲一笑,“不行,這些露水隻夠我們師兄弟泡茶,師父師叔師伯都還沒有呢。平日裡他們那麼疼你,難道你不想把這迎著朝陽沐著晨光靈氣最盛的清露分給長輩們嗎?”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臉疑惑與不解,“可是我明明可以在樹上摘,為什麼非要在劍上呢!這個主意很不好!”
為師父好的,彆說摘靈果了,上刀山下火海她也不怕。
可她實在不明白為什麼有更安全簡單的摘果子的辦法非要弄那麼複雜而讓自己不好受?難道就是為了所謂的成就感嗎?
就像送禮一樣,明明有現成的,卻非要不費複雜親手製作一個相似的,好像這樣就顯得更有心意一樣。
這就是他們人的想法,對於單純的小果子來說,兩個明明價值都是一樣的,她才不要做這些沒有意義的事,真是太虛偽了。
玄枍搖搖頭,盯著自己懷中如今已經裝滿了三四五六七瓶靈露,捧都捧不過來,而沈青琈仍舊那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她不由定定地看著沈青琈,冷聲重複一遍,“我要下去!”
沈青琈第一次看到玄枍這副表情,她從來什麼事也不放在心上,自己戲弄過她許多次,她都是懶洋洋的呆在那,毫無波瀾,如今她忽然露出了一副堅決的表情。
他一時間居然被嚇到,可他一向吃軟不吃硬,並沒有做何動作,而是挑眉教訓,“你個臭丫頭,我讓你上樹接靈露那是為了鍛煉你,真是不知好歹。”
百裡玄枍默然地盯著他看,似乎在等他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沈青琈雙手環胸,故作語重心長地,“過些日子我們要到赤霄派參加宗門大會,那赤霄派離咱們篇遇宗七百裡,你不會禦劍飛行過去我們自會帶你。”
“可宗門大會其中一項比試便要用到禦劍飛行,你如今飛得那麼低,連半裡地都飛不了。
屆時貽笑大方豈不損我們篇遇宗顏麵?你如今多在天上待著,習慣了在高處或許在比賽時就沒那麼失態了。”
玄枍再次默然了好一會兒。
又是禦劍飛行。
會個禦劍飛行就很了不起嗎?一個二個隻會拿此事來嗆她,著實無趣,不過要是她為此小事感到心虛那就不是她了。
既然一時下不去,玄枍更是心不慌了,腿不抖了,淡然道,“既然如此,能不能換人?我本來就不想去。”
“這次抽中了咱們桐木峰和樂華師叔的紫高峰弟子,咱們桐木峰就那麼幾個人,你不去也得去。”
這就是小門派的悲哀,參加個宗門大會連人都不夠,連她這樣的小角色都要去湊數了。
玄枍懶懶打了個哈欠,“反正能不能進入秘境狩妖都不一定呢,就算入圍了,師父說了秘境狩獵大典的比試我可以退賽不參加。”
怎麼會有如此不思進取之人?!
沈青琈被她的話氣得不行,很想狠狠教訓她一頓,但知道她對此根本無動於衷,最後隻能乾笑兩聲,“知難而退乃懦夫之行,到時候你還是會給咱們篇遇宗丟了顏麵。”
“我又不是你的弟子,丟不丟人是師父說了算,六師兄你管得也太多了吧。”
“你說什麼?”沈青琈一向習慣了玄枍那副傻傻呆呆任他戲弄的模樣,卻沒想今天這丫頭竟然敢反駁他,不由得更氣了,“你說什麼呢!再說一次?”
玄枍不明白,自己隻是實話實說,為什麼沈青琈的樣子卻像生了大氣。
她隻好茫然照做,重複了一遍,“你,你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沈青琈腦袋都要炸了,“你個小丫頭片子翅膀硬了,好啊,今日不好好教訓你真是我這當師兄的失職!”
沈青琈言罷,眉毛重重一挑,手指輕輕一動,玄枍就被熾炎劍帶著直標標地猛然往下落,強烈的失重感讓她幾乎要站不穩掉下劍去。
而沈青琈卻暢然大笑,手指輕輕一放,熾炎劍又在低空平行滑翔幾尺。
他再次做出了個‘收’的手勢,隨後輕點腳尖,一躍而起,飛到劍上,穩穩當當落在她身後。
“走咯!”他暢意一笑,展開雙臂,手指做劍訣,腳下的熾炎劍如脫韁的野馬一般開始快速地東奔西走,先是側著穿過靈果樹頂,再穿破重重雲峰,速度之快襟飄帶舞,這下玄枍完全不敢往下看了,本能地顫著聲,“六師兄,快放我下去!”
沈青琈卻不管,更為得意洋洋地大笑,“哈哈哈,知道錯了吧,不過還不夠,你對師兄不尊,得好好讓你長長教訓!”
他衣袂一揮,熾炎劍在沈青琈的腳下靈活得如蛟龍戲水一般,留下一道赤色火花。
赤色火光穿過篇遇宗最高峰上,那裡長著篇遇宗最高最大的樹-帝休樹,劍氣蕩過那茂密的帝休樹葉,竟像風吹過一大片草地,倒是一副彆樣的風景。
玄枍卻不敢睜開眼去看,隻覺頭暈目眩,一下子就要直直往下落,竟然真的往下落了。
卻是沈青琈故意的,他在空中旋轉一圈,自己穩穩當當立於劍上,卻不管她直直落向地下的身影。
就算她不會摔死也不能如此安心吧,她無奈地麵朝大地,張開雙臂,等待著救援。
果然,一道迅猛地紅色身影及時出現,接住了她墜落的身體。
是大師兄的靈獸-從從,從從長得像狗,卻生了六足,它的速度極快,渾身都是赤紅色,叫聲也和普通的狗不同。
雖然從從是大師兄的靈獸,但自己和大師兄玩得最為要好,自然和他的靈獸也玩得要好。
大概她是災星附體,時常遇到各種生命危險,於是大師兄就把保護自己的使命交給了從從。
其實,這並非沈青琈第一次這樣教訓她。
就在去年,沈青琈就將玄枍丟到了山腳下。
原本,沈青琈隻是想嚇唬她,讓她自己爬上山。
然而,玄枍向來倒黴,偏偏在山腳下遇到了一隻成了精的大鵬。
這大鵬不知與她有何怨仇,竟直接將她叼在嘴裡,擄走她,也不知要去往何處。
儘管從從的使命是保護她,但因靈獸和主人結為主仆關係起就定下了契約,靈獸無法未經允許離開主人太遠,否則會被契約反噬,靈力儘失。
那次,玄枍用碧落戳瞎了大鵬的眼睛,才得以從它口中逃脫。
她從高空重重地跌落在地上,腦袋一陣暈眩,如巨石襲擊,她聽到全身骨頭發出齊齊的“哢擦”聲,一灘又暖又黏的血液從耳垂流過,再流到她的指尖。
最後是沈青琈到了晚上看她還沒有回來,這才用了推演之術估摸了個方位,到處去找。
找回來的時候天黑,也看不清個人形,直到回到篇遇宗之後,在燈光下,眾人才看清她全身已軟成一團,每處肌膚都烏青巴紫的,腦袋上還結了一層厚厚的血痂。
徐霜姑姑擅長醫理,卻也從未見過傷得如此之重還能活下來的人。
她把各種猛藥補藥都用上了,卻依然無濟於事,最終哀歎連連,向百裡毅說明了情況,讓他做好心理準備。
師兄師姐們麵露哀色,沈青琈跪在地上神情凝重,哭得失然。
那次,聽說連棺材都準備好了。
誰知第二天,玄枍居然醒了,除了幾處難以痊愈的骨頭,其他部位竟然奇跡般地複原。
這也真是命大,堪堪撿回一條命,但那之後大師兄就完全給予從從的自由了。
回憶至此,玄枍緊緊抱住從從,撫摸著它的毛發,“從從,帶我...”回去二字卡在喉嚨,一道青色身影從旁邊急急閃過,從從嗅了嗅殘留下的味道,居然被那味道吸引,不受控製地往前奔忙追去。
從從速度極快,六肢的運動幅度硌得玄枍身上發痛,本就在高空又一路顛簸,玄枍胸口一陣反胃,卻隻好忍著惡心繼續安撫從從,
“從從,你怎麼了?我們回家,你去哪啊,不要離開篇遇宗!”
可惜,她雖然和從從親近,卻並非從從的主人,她的話起不了作用。
從從好似發了瘋,快如閃電地在空中奔跑,玄枍隻能緊緊抱住它,隻怕手一鬆就要摔下去,直到某處,它停了下來,嗅了嗅,一頭紮入大地,迅速落了下去。
又是一陣強烈的失重感襲來。
玄枍頭暈目眩,好似要睡著,不過她可不敢睡。
她不相信什麼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說法,上次或許是上天給她借了往後的所有福報才撿回一條命,這次若是暈過去,肯定活不成了。
她閉著眼睛,重重的風聲在她耳邊呼嘯,刮得臉生疼,不知過了多久,風聲停住,她睜開眼,原來從從已帶著她安全落下。
這是一片竹林,竹皮卻是紅色的,玄枍隻勉強看了一眼周圍的環境,來不及多看,就蹲到一個角落吐了一口酸水。
再次轉身,看到從從快速往竹林深處而去,她張張嘴,還未來得及喚它,一把冰冷長劍便抵在自己的脖子上,伴隨著一個清冷而沙啞的聲音,
“你是何人?為何跟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