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闊的演武場上,不少弟子聚集在鑒靈鏡前,摩肩接踵地圍觀著,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期待與好奇。
鑒靈鏡前方的高台,是篇遇宗掌門與幾位長老,站在中間穿著深色道袍容貌威嚴的中年男子。
雖他頭發已斑駁,但精神矍鑠,目光如炬,此人正是篇遇宗掌門張晟。
旁邊的依次是幾位身著不同顏色道袍的長老,二長老號明誌,名茅峻,三長老號立遠,名百裡毅,四長老號悠然,名於樂華,五長老號白露,名徐霜。
幾位長老認真地點評著試煉的新弟子,而年長的弟子們也按捺不住好奇,站在知玉宮雕刻著盤龍望柱邊觀望。
篇遇宗不過成立二十年的小門派,之前十幾年都默默無聞、門可羅雀。
但自從前幾年宗門大會上,立遠長老大弟子百裡玄樾憑借卓越的實力,以微小的出身打敗眾多大門派弟子,躋身宗門大會前三,一戰成名,篇遇宗一時間名聲大噪。
雖後來這番風潮趨於平靜,但篇遇宗也算初露頭角,這才有招生的底氣。
今日,正是篇遇宗第一次大規模的招新大會。
一穿著深青色宗服的弟子感慨道,“咱們篇遇宗也算是苦儘甘來了,我看新來的弟子們資質都很好呢。
剛才有位叫蘇離的姑娘,又漂亮又聰明,還是個極品土木雙靈根,可惜被立遠長老搶走了。”
在他旁邊,另一更為年少的弟子略帶遺憾口吻附和,“誰讓立遠長老實力雄厚,他的弟子個出類拔萃,咱們呢,沒那個福氣!”
前者顯然不以為意,他環顧四周,見沒有立遠長老底下的人,才露出一臉鄙夷,“哼,誰說立遠長老座下個個都出類拔萃?你來得晚尚且不知,這立遠長老座下第一輩的最小弟子,乃是篇遇宗第一大蠢才!”
“竟有此事?”旁邊的弟子們都是愛湊熱鬨的,聽到這紛紛圍了過來,擺出一副好奇的模樣。
那弟子眼看得人追捧,不由雙手環胸,得意洋洋地回複,“立遠長老首批弟子中最小的弟子叫玄枍,她也是極品雙靈根。不過嘛,此人天資雖好,然腦袋不夠,反應遲緩,修煉了那麼多年了還是築基中期。”
其中一人疑問,“築基中期不是挺厲害的嗎?”
那人搖搖頭,不屑冷笑,“現在看來還成,可若是一輩子都是築基中期你願意嗎?”
弟子們顯得有些驚訝,紛紛提出質疑,“就算再如何反應遲緩,也不可能一輩子都在築基中期吧。”
“對啊,能修煉到築基中期也不像是一蠢才呀。”
那人一副得瑟的模樣,“你們有所不知,這玄枍她曾經可是立遠長老座下悟性最高的弟子,小小年紀就打敗了各峰師兄,在門內比試躋身前五,七歲已達到了築基中後期的境界。
不過嘛,她前幾年摔壞了腦袋,把很多東西忘光光,反應也遲鈍了。
從此啊,她整日散漫無賴,既不習字也不練功,除了睡就是吃,一睡就是大半天。長此以往,她的修為不進反停,甚至還有倒退的趨勢。而且她天天去爬樹摘果子,整個人又黑又瘦又矮,難看死了!簡直和剛才的那些師妹沒法比!”
此時,他們口中的主角——玄枍正扛著梯子從他們身邊經過。
她正好遇到一人正搬著大大的椅子,貌似是要往廣場搬。於是她朝邊上讓了讓,沒曾想那梯子正不偏不倚敲到那名正在誇誇其談弟子的後腦勺。
他哎喲一聲捂著頭,怒氣衝衝轉過身來,“是哪個癟三走路不長眼的?”
“抱歉。”玄枍目光微抬,呆呆地撓了撓頭,雖動作溫和可愛,語氣卻頗為平淡。
那青衣弟子定睛一看,真是說曹操曹操到,此人不是剛才他口中篇遇宗那個人儘皆知的蠢才是誰?
可他雖心中鄙夷,但也知道這蠢才在宗門內身份不一般,哪裡還有怒氣和剛才正欲教訓人的底氣,隻覺有些心虛。
他隻好裝作若無其事揮了揮手,大度示意自己並不計較,希望她快些離去。
玄枍淡淡道了個謝,隨後扛著梯子繼續往前走。
那幾名簇擁他的弟子顯然還不知來者的身份,看著玄枍那小小的身軀,又瘦又黑的臉,貌似覺得有礙觀瞻,都不約而同地露出嫌惡的表情。
一人疑惑問,“師兄,你看起來為何很怕那人?她是什麼大人物?”
青衣弟子被戳中心事,臉色漲紅片刻又恢複那副嫌惡的模樣,咬牙切齒道,“哪裡是什麼大人物!她就是立遠長老此生唯一的汙點,那個懶惰至極的蠢才!”
“那你為何看起來還怕她?”
青衣弟子沒有回答,而是看著她走去的方向,好似能穿透了這一方建築物,看到她的蹤跡。
*
玄枍繼續扛著比身體高幾倍的梯子,專心致誌地往前走。
今日是招新大會,大家都聚在一起湊熱鬨,她這番操作實在與眾不同,路上有幾人都好奇觀望。
不過那扛梯子的玄枍卻仿佛感知不到,目不斜視,泰然自若,她一向如此。
直到一雜掃弟子,將她攔住,“兄弟,麻煩先幫我們掃一下上麵的蜘蛛網,長老們說了,新弟子入門,可得好好打掃乾淨給新弟子一個好印象。”
“我不是。”玄枍簡潔明了地回答,讓人摸不著頭腦。
那名雜掃弟子自然也沒理解她的意思,催促道,“不是什麼呀?可否麻煩兄弟您幫忙,待確定了最終入選名單掌門可要在此宣布結果呢。”
我不是你兄弟,也不是雜掃弟子……
玄枍張了張嘴,想要解釋,又覺得解釋很麻煩,最終還是嫻熟地爬上了梯子,從儲物戒裡麵掏出佩劍——碧落。
她的佩劍是師父贈予,由稀有玄鐵與靈玉鍛造,靈氣充沛,若拔出來可見劍身銀光閃爍,恍若秋水,便是劍鞘也繡著繁複精美的花紋,總之也勉強算得上不凡。
不過此時她並不需要拔出來,而是用劍鞘的末端拿來攪著蜘蛛網,然後再掏出一道金剛符將劍鞘上的蜘蛛網擦乾淨,利落地把汙漬丟在地上。
底下的雜掃弟子被她這一係列的動作驚得目瞪口呆。
“你不是雜掃弟子?”
能擁有儲物戒還有一把如此品質不凡的佩劍甚至能將中級防禦靈符當成抹布來用的,自然不是雜掃弟子的作為和待遇。
那名雜掃弟子知曉那群自認有所天賦的內門弟子一向看不起他們這群雜掃弟子,生怕她告狀去,趕緊將她請了下來。
“嗯。”她爬了下來,用鼻音回了一句,輕輕點了點頭,卻重不在此,完全沒意識到雜掃弟子那誠惶誠恐的眼神。
玄枍環顧一周,看到一處蜘蛛網,指著那處,“那邊還有一些,我幫你一起清理了吧。”
說罷,她又要搬起梯子前去幫忙。
“啊,不必了不必了。”
那名雜掃弟子嚇得連連擺手。
玄枍雖對他態度的忽然變化感到不明所以,卻也隻輕輕“哦”了一聲,也沒再多問,繼續扛著梯子往前走。
今日可真忙,才走了幾步,遠遠地又傳來馮青陽那爽朗的聲音,“小玄枍,你又乾嘛去?”
穿著深青色宗服的少年從台階上緩緩踱步而上,定格成一副英朗的身姿。
玄枍還沒準備開口,他身後的顧青城便笑著調侃,“這副架勢還能是乾嘛去?又去摘果子了唄。”
說罷,顧青城理了理衣裳,擺出一副師兄的模樣,走上前,正色說:“吃果子要是有用的話還用修煉乾什麼?你啊,不如多去演武場練練功,彆整日吃了睡睡了吃,成天就曉得偷懶。”
他眯著眼,上下打量了一眼玄枍——穿著青色宗服,大約是洗得多了已經泛白,頭發束成一個簡單髻,沒有半點裝飾。
如今她還未到發育的年紀,個子小小的,黑黑瘦瘦的,不像個小姑娘,倒像個屁大的小夥子,怪不得會有人將她叫成兄弟了。
再看她這五官,勉強算得上沒長歪,但絕不美麗。
唯一值得稱讚的,就是她有一雙清澈如水的眼,大約如此,使得她的目光看起來很機靈聰穎。
可偏偏這副機靈隻是表麵現象,她平日裡不愛說話,總是麵無表情,十分木訥地躲在一旁發呆。
你若是主動和她說話,她卻也回你,可總是漫不經心,左耳進右耳出,永遠不知道她有沒有真正地聽進去。
她唯一分出精力去聽的也隻有她心中師父師叔和她的大師兄幾人,然這幾人的話,她也不是時時刻刻認真,有時候也隻是聽聽,然後突然辯出不知哪來的歪理。
想到這,顧青城不由得一陣歎息,“你看你連個禦劍術也不會,身為一個修仙之人,摘果子還得爬梯子,傳出去簡直讓人笑掉大牙。”
玄枍心想,因為這件事就笑掉大牙,那此人得多吃點排骨補補身體,免得年紀輕輕牙齒都沒了。
不過,她也明白顧青城所言非虛。
她學了禦劍飛行已經整整兩年,仍停留在最基礎的階段,飛行距離和穩定性都遠遠不及同門師兄妹,恐怕用不了多久就連剛進來的紅字輩師弟師妹都比她厲害。
其實並非她不願意學,隻是每當她立足於劍背,到了一定高度便感到頭暈目眩,若目光觸及腳下深淵,更是令她雙腿發軟,搖搖欲墜。
說來也怪,其實她很明白,自己心中並不怕,但這樣的反應卻像是一種本能,仿佛身體本能地拒絕這樣的一種飛行方式。
因此,她已數次從劍上失足墜落,幸好飛得不高,也未受重傷。
大師兄百裡玄樾曾言,她這是“畏高之症”。
在宗門選拔中,尋常弟子若存此症恐早已被婉拒。
然而,這個玄枍是孤兒,自幼就被師父收養,大約是養了那麼多年,總是有感情的,總不能因為此事就將她驅逐下山。
因此,便是她患有這個‘畏高之症’,立遠長老和百裡玄樾也對她格外寬容,從不強求。
畏高之症?!作為一個本就長在高處的果子來說,怕高,挺悲哀,挺丟臉的。
不過,那是她自己的事,既然人家師父都不強求,他們這群人怎麼總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呢?
如前文所言,玄枍從不去文修殿學字,這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就是教了她的幾個詞之一,足以對付日常找茬之人。
她覺得此話甚妙,用來安慰自己“多去睡覺少去練功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嘛”這一方麵很有效果。
是以,百裡玄枍神色淡淡,語氣中卻頗有一些不卑不亢的意味,“我不會禦劍之術是因為我有畏高之症罷了。大師兄說了,人各有所長亦各有所短,正如金無足赤,人無完人,或許有些事情天生就學不會。況且我學禦劍之術才兩年,可四師兄你不是學了十幾年也學不會鳧水嗎?”
又如前文所言,玄枍從不去文修殿學字,這一番話她自然也不懂是什麼意思。
不過,不會禦劍之術這件事她已被人笑話過許多次,所以玄枍的大師兄說了,要是有人再嘲笑她就這麼回懟回去,用得多了,也便順口了。
這丫頭從來說話都如此直言爽語,戳人心窩,顧青城沒想到自己教訓不成反而吃了一癟,頓時麵色一黑。
馮青陽瞧見顧青城表情尷尬,趕緊笑嘻嘻地著打了個圓場,“小玄枍,什麼摘果子,那是你四師兄是開玩笑呢,怎麼,今日起那麼早,是準備要去練功了?”
玄枍抬起頭,很是認真,“哦,我不是去練功,我真是去摘果子的。至於練功嘛,我昨天已經練過了,今日也沒到練功時間,多了就不行了。”,臉不紅心不跳,真真一點兒也不害臊。
馮青陽不由得被她逗笑,“練功又不是吃飯哪有什麼多了就不行的說法?”
玄枍這麼背著梯子背久了,覺得有點累,便放在一旁,坐在台階上盯著下一級台階上的青苔看,上麵綠毛毛的,像個大蟲子。
過了好一會兒玄枍才想起來有人還在和她說話,她愣了一下,喃喃而認真回複,“可是,明明是吃飯吃多了行啊,練功練多了不行呀。”
馮青陽詫異地看向她,隻見她睜著個大眼睛,看起來真摯誠懇,一臉無辜。
“三師兄你為什麼這個表情?”
玄枍表示不理解。
她兩年前剛來到這個世界,就已經給自己定了計劃,每日練劍半個時辰,練習術法半個時辰,剩下的時間用來睡覺和吃飯。
這兩年來她一直嚴格實施,玄枍的大師兄說過,實驗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經過檢驗,她覺得這個計劃相當好。
馮青陽張了張嘴,最終隻得苦笑。
他一向擅長交際應酬,可麵對玄枍這樣的性子,他也不知如何應對,隻好指著立在旁邊的梯子,提醒一句,
“那,那好吧,對了,今日你就彆搬著這個梯子走來走去的了,容易讓人誤會。”
“誤會?什麼?”
“當然是誤會....”
未說完,又有一人扯著嗓子朝著玄枍身後大喊,“小兄弟,小兄弟過來幫個忙,這上麵的梁子幫忙擦一擦。”
“我真的不是你們的兄弟啊……”玄枍無奈說完,卻見那人急匆匆跑過來,好似要親自過來搶梯子,於是她背起自己的梯子飛快跑走。
那人以為玄枍不想乾活,跟在後麵追著,“你不乾就把梯子給我,你跑什麼呀?”
“不行,梯子是我的。”
玄枍跑著跑著一個趔趄,那梯子重重砸在自己身上,發出一陣沉悶的聲響。
不過她隻愣怔片刻,又繼續扛著梯子飛快往目的地去。
回到這邊,那青衣宗服的男子仿佛洞悉完了全程,開始解釋道,“這玄枍雖然是蠢才,可她剛出生就被立遠長老和篇遇宗首席弟子百裡玄樾撿回來收養。”
“她從小在篇遇宗長大,在宗門內那麼多年,明眼人都知道各位長老把她當成自家孩子養著了。所以,咱們隻能私下裡議論,斷不可得罪她,否則啊,會有人前來找我們麻煩的。”
上一次有一個弟子就因為不小心當她的麵說了蠢才二字,她的那幾個師兄當下就找到了那個弟子,放了一通禦火術,差點把他屁股給燒了。
其中一名弟子是個愛看風月話本的,聽到這不由激動,“門派長老和大師兄撿孩子?這劇情我熟,我熟,書裡麵都這麼說。”
可隨即他又摸著下巴,搖頭表示不理解,
“可書裡麵撿的都是仙女,這立遠長老和首徒怎麼眼光那麼次,就撿了這麼個醜玩意兒?”
“彆看她現在醜,聽說小時候是個小美人呢。”他頓了頓,又露出一副鄙夷的神情,“不過呢,那也隻是聽說,要我說,看她如今這副樣子,小時候再好看能好看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