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病房裡，靜謐得隻能聽見儀器發出的微弱聲響，仿佛在小心翼翼地證明岑今還鮮活地存在著。顧京北眉頭緊鎖，眼神緊緊盯著病床上毫無生氣的岑今。

怎麼還沒醒？這個念頭在他腦海中不斷盤旋。

一旁的醫生被顧京北身上散發的低氣壓嚇得戰戰兢兢，再次仔細地為岑今做了檢查後，才囁嚅著開口：“每個人的體質不同，藥物反應也有差異，大概還要一會兒才能醒。”時間在這靜謐的氛圍中緩慢流逝，又過了很久很久，精神緊繃著一天的顧京北終於忍不住，靠在沙發椅上沉沉睡去。

夢裡，他回到了小時候，那個男人牽著他去看媽媽跳舞，舞台上的媽媽身著一身紅色舞裙，翩翩起舞，燈光灑在她身上，宛如夢幻中的仙子。台下的他如癡如醉，那是多麼和諧美滿的畫麵。然而，夢境突然錯亂，場景瞬間變換，那個台上自信美麗的女人讓他躺在滿是冰的浴缸裡，他凍的身體發紫，直打哆嗦說“媽媽，能不能不要這樣，我真的好難受啊”

眼前有些偏執的女人忍住了心疼，溫柔的說道“小北，你再堅持一會，為了爸爸能回來看我們”

“媽，他不會回來了”

“住嘴”女人眼裡寫滿瘋狂，她不自覺掐住男孩的脖子，“不可能，不可能，他一定會回來”

男孩被掐的失去意識，往浴缸裡沉下去，直到楊姨衝進來，看見眼前的一幕嚇得連忙撈出顧京北。

當晚顧京北發高燒，而那個男人沒回來，隻有模糊間女人不停的抱著他痛哭道歉。

各種模糊的畫麵交織在一起，讓他的眉頭不自覺地皺得更緊。直到聽見有人溫柔的呼喚他，“京北哥，京北哥”。

顧京北猛的驚醒，有些血絲的眼睛裡布滿陰霾，對上女孩關切的目光。女孩似乎是被他直白的眼神嚇到，抖了一下。

他扶了扶額，聲音沙啞，“你醒了，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沒有，對不起，又麻煩你了”女孩有些自責的低下了頭。

聽見岑今又在道歉，顧京北實在沒忍住“既然知道麻煩為什麼還吃那些藥，你知不知道那些藥……危害多大，你今天是昏迷？明天呢？後天呢？你可能會得臆症，會對生活麻木，最後瘋掉”

岑今被顧京北吼得一愣，這還是她認識的顧京北嗎？

他…是在關心我嗎？

病房裡陷入詭異的安靜，誰也沒有開口。

良久，女孩抬起頭，有些迷茫和脆弱，輕輕說了聲“京北哥，我好像真的生病了”

輕飄飄的一句陳述卻讓顧京北心裡潰不成軍。

“岑今…你沒有生病，你隻是…不知道如何麵對現在的生活，麵對所要負擔的責任，你就隻想當一個膽小鬼逃避”

“我沒有”岑今有些無力的反駁

那些話語就像一把把銳利卻又帶著溫度的刀，剖析著她內心的恐懼與迷茫。她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肩膀微微顫抖著，“我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可是我還要高考，奶奶還在等著我。”

顧京北的心沒來由地一陣刺痛。他下意識地覺得，大概是因為眼前的場景，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母親那時候的絕望。他絕不允許岑今也步母親的後塵。

顧京北深吸一口氣，努力壓抑著內心複雜的情緒，表情變得認真且帶著幾分冷漠。他直直地看著岑今，目光似要穿透她的靈魂，“岑今，哪怕是為了你奶奶，你也必須給我活下去。她的醫療費用我會負責。但這可不是無償的，我會把所有花費都列出來，等你將來有能力了再還給我，利息就按照銀行的利率來算。眼下，第一個條件，你考上北城大學，留在北城。你可以做到嗎？”

岑今被顧京北這番話驚得微微瞪大了眼睛，淚水還掛在臉頰上，她咬了咬嘴唇，緩緩地點了點頭，“我……我可以試試，京北哥。”

顧京北看著岑今，心裡微微鬆了一口氣，但臉上依舊維持著嚴肅的表情，“不是試試，是必須做到。你奶奶醒來要是看到你現在這副模樣，會有多失望？”

岑今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被子，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將眼中剩餘的淚水逼了回去，“我知道了，京北哥。我會努力，考上北城大學，不會讓奶奶失望。”

“很好。”顧京北微微頷首，“從現在起，彆再想那些有的沒的，那些藥不要再吃了，好好準備高考。有什麼問題，你可以找我，但前提是不影響你學習。” 說完，他起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繁華的城市。

“京北哥，我今天好像沒有請假”女孩的聲音還有一絲哭腔，但是此時確是冷靜了下來。

挺好，還記得自己沒請假。

“已經幫你和班主任說了”

那就好，女孩鬆了一口氣，準備起身卻發現腿麻了，剛剛她醒來就看見沙發上靜謐的男人。不由得心裡一酸，好像每次在她最落魄的時候都會被他救了。

岑今靜悄悄下床，拿過一旁的毯子，輕輕走向顧京北。

原來睡著的他是這麼的溫柔，少了些許戾氣。岑今不自覺觀察了一番，病房裡沒有開燈，隻有窗外微弱的夕陽親吻著男人的臉龐。

突然她發現男人眉頭緊皺，身體有些顫抖，嘴裡好像喃喃說些什麼，岑今感覺有些不對，於是輕輕呼喚了他幾聲，卻被他睜開眼的神情給嚇到。

男人眼裡寫滿了厭惡、破碎以及害怕。

此刻她的腿還僵硬在那，一時半會站不起來，有些尷尬的叫了聲，“京北哥，我腿麻了”

男人轉身，眉目裡寫滿了不耐煩。卻在刹那間，毫無預兆地伸出雙臂，穩穩將岑今打橫抱起。岑今整個人都懵了，雙眼瞬間瞪大，心底掀起驚濤駭浪。她實在是沒料到，顧京北會直接抱起她，她明明伸出了一隻手讓顧京北拉她一把就行。

岑今的身體僵硬得不敢動，她能清晰感受到男人有力的手臂傳來的溫度，仿佛要透過衣物灼傷她的肌膚。一股淡淡的木質香味縈繞在鼻尖，那是獨屬於顧京北的味道。

岑今腦袋裡一片空白，隻能下意識地揪緊衣角，一顆心像揣了隻小鹿，在胸腔裡亂撞個不停。

至於顧京北，看見女孩像個鵪鶉似的小小一隻，紅著一張臉，想也沒想就把她輕輕一提給抱了起來，然後放在病床上。

怎麼跟紙糊的一樣。他腦子裡當時隻有這一個想法，事後看見女孩紅透的耳廓，才意識到他剛剛抱她好像有些不妥，雖然他是把她當作家裡的小輩看待，但是總歸不一樣。

“京北哥，我可以回去嗎”女孩小心翼翼開口。

“不想呆在醫院？”

“嗯”

顧京北思索了下，“等醫生檢查完確認沒問題再說”

顧京北把醫生叫來，讓他給岑今全身檢查了下。

“沒什麼大問題了，記得那個藥先停一停，你的身體不太接受的了，自己多去找點事做做，可以去聽聽音樂，聊聊天，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如果後期還是感到自己排解不了自己的情緒，去找心裡谘詢師溝通溝通”

“好，謝謝醫生”

“沒事”

一旁的顧京北雖然坐在沙發上處理工作，確是分了心。

等岑今收拾好，顧京北接過她手裡的毯子，抬步離開，走了好一會發現身邊的小姑娘有些吃力的跟上，他暗自放緩了步伐。

回去的路上，車內溫暖靜謐，無人打破這片沉默。不知不覺，岑今陷入了夢鄉，腦袋一點一點的然後輕輕一歪，不經意地靠在了男人的肩頭。

顧京北身子瞬間一僵，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他下意識想開口，卻在觸及到女孩恬靜的麵龐時沒有開口。他終究沒有挪動分毫，過了會，隻是默默拿起手中的毛毯，動作輕柔地搭在岑今的腿上。

罷了，真是欠你的。

女孩呼吸均勻，散發著若有似無的淡淡玫瑰香，絲絲縷縷，縈繞在他鼻尖。

顧京北竭力將視線聚焦在手中的財務報表上，試圖讓自己專注其中，可那思緒終究還是飄遠了。

不知過了多久，車緩緩抵達家中。顧京北看著岑今安靜的睡顏，長長的睫毛像是兩把小扇子，在白皙的臉頰上投下淡淡的陰影。之前沒有仔細看過，小姑娘長得確實不錯，就是太脆弱，跟草一樣。

顧京北有些不舍打破這份寧靜，就維持著這個姿勢沒有離開，隻是發了個短信讓司機先下車。

隨後，他掏出手機，給楊姨發了條短信：“岑今在車裡睡著了，你先回去吧，粥放鍋裡就行，等她醒了再吃。”

車裡昏暗，隻有兩人的呼吸聲此起彼伏，顧京北感覺自己的肩膀好像麻了，但還是沒有動。他把手機燈光調暗，刷起了什麼。

岑今捏在手裡的手機驀地往地上一調，嚇醒了自己，感到脖子好像有些落枕，她這是枕在了什麼上麵，硬梆梆的。

不經意回頭對上男人的眼睛，黑暗裡隻有雙方的眼睛最亮。她剛剛是枕在…京北哥的肩膀上？

黑暗裡突然想起肚子叫，岑今瞬間爆紅了臉，想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

顧京北看著小姑娘轉瞬間變幻的表情，語氣平淡，“醒了就下車”

岑今連忙拿起手機下車。有些懊惱的在後麵咬了咬唇。

顧京北脫了外套走進廚房，熟練的忙活起來。

“京北哥，需要我…”岑今連忙開口，還沒說完就被顧京北打斷。

“坐著”

“哦”

岑今連忙聽話離開，坐在桌子上安靜等著，時不時張望一眼廚房。

不一會啊，熱騰騰的南瓜粥和一盤小菜上桌。

岑今咽了咽口水，直到對麵的顧京北坐下，眼巴巴的示意顧京北。

顧京北挑了挑眉，“看我可以止餓？”

岑今顧不上顧京北的毒舌，盛了碗便吃了起來，南瓜粥太燙，放進嘴裡，她不小心嘶了一聲，隨後便小心翼翼抬眼瞄了眼顧京北，發現顧京北沒反應，這才放心埋頭吃了起來。

顧京北餘光看見女孩的小動作，真跟小貓似的，是不是吃完了還要舔盤子。不自覺臉上也帶著點笑意。

暖調的燈光給顧京北身上打上一層薄紗，眉目間都暈染的柔和，身旁是一鍋冒著熱氣的南瓜粥，嫋嫋熱氣在暖光中升騰、消散，空氣中彌漫著馥鬱南瓜香。

岑今眼睛突然發酸，她已經太久沒有嘗過家的感覺了。她努力咽下眼淚，低頭裝作什麼也沒發生過。

謝謝你，顧京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