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今曾以為她和天下許多家庭一樣幸福美滿。8歲那年,父親做生意失敗,母親受不了貧窮的生活,和父親離婚了,獨自回了老家。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父親理解母親的選擇,母親倒也灑脫,連孩子也不要了,說自己沒有撫養的能力。父親理解一個單身女人帶孩子有多難,把剩下的一小筆錢全給了這個認識了十來年的女人。
岑今從來都知道媽媽那邊的親戚不喜歡自己,外婆的孫子孫女多,壓根顧不上她,岑今小時候收到的紅包都是比表弟少一大半。
但是奶奶對她就不一樣了,就她一個孫女,寶貝的不得了,什麼最好的都會留給她。
即使這樣,孩子肯定還是接受不了母親不要她這個現實。那是一個夏日的傍晚,岑今放學回到家,看見母親拎著巨大的行李箱上了一輛轎車揚長而去。她背著沉重的書包就追上去,“媽媽,媽媽,你去哪”
女人看著後視鏡裡的小女孩,眼睛發紅,終究是沒有停下。今今,原諒媽媽……
女孩固執的一直追,追出小區,追到馬路上,也不管紅燈。
正在過馬路的司機看見個小姑娘跟瘋了似的,書包的書撒了一路,連忙緊急刹車,罵罵咧咧道,“哪來的小兔崽子,不要命了,家長乾什麼去了”
岑今不管不顧,她隻有個念頭,如果不追上去,她就沒有媽媽了。
直到一輛電動車把小孩一撞,瘦小的身體像飄零的樹葉一樣落在了地上。她還想爬起來,但是身體卻動不了,遠處幾乎已經看不見車尾了。是她不乖嗎?還是成績不夠優秀?為什麼媽媽不要她了?
身後追出來的岑遠看見女兒倒在馬路中央,瘋狂的衝過去,雙手顫抖著摟著女兒,“今今,今今”
“爸爸”小姑娘終究是哭了,分不清是哪疼,反正她知道媽媽不要她了。
旁邊的路人連忙叫救護車,直到被抬上擔架,她看向遠方。
這不是夏天嗎?為什麼她感到那麼冷……
在病房休息了整整兩周,岑今才稍微能下床,岑今已經不是四五歲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她知道爸爸做生意虧了許多錢,媽媽整天在家裡抱怨,咒罵,哭泣。她是一個極其要麵子的女人,在家裡做全職太太的時候整天和一些太太們去打麻將購物喝下午茶,聊的最多的就是某奢牌出了款新包,小孩有多優秀。
為了不被其他人比下去,從小岑今就被要求學習芭蕾和鋼琴,成績要名列前茅。如果沒有做到,就要被關在小房間練一整天的琴,不許吃晚飯。
為了這個家,爸爸工作很忙,但是他不太讚同媽媽這種教育方式。但是耐不住媽媽在家裡發瘋哭鬨,隻能偷偷在媽媽睡下後打開小房間的鎖,帶著晚飯去哄岑今。
從小到大,爸爸說過最多的話就是,“你彆怪媽媽,她都是為了你好”
眼下,她問爸爸,“媽媽是不是不要我們了”
岑遠不知如何開口,良久才溫柔的解釋道,“爸爸做錯了事,連累了媽媽和今今,我們今今這麼漂亮優秀,媽媽怎麼可能不要,但是呀,她也是個小女孩,所以爸爸就來照顧今今,好嗎”
岑今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那她要更努力點才行,“那我陪著爸爸”
小孩子真誠的一句話卻讓男人有些潰不成聲。他的女兒啊,真的是上天賜給他的天使。
因為這次的事故,岑今再也不能跳芭蕾了,她倒沒覺得可惜,反正她也不喜歡,而且學芭蕾太費錢了,她不想給爸爸增加負擔。但是岑遠卻偷偷哭了幾次,實在是太對不起他的女兒了。所以即使搬去了一個小房子,變賣了許多家產,家裡的中央依舊擺著那架三角琴,他也照樣每周送岑今去學琴。
後來隨著長大,她想去找媽媽,但是每次爸爸都以媽媽很忙為借口勸住了她。直到岑今上初中那年,有了自己的小手機,她攢了幾個月的飯錢,拜托小超市的叔叔買了張火車票就去了隔壁雲城。
她和同學串通好,就跟爸爸說她去同學家了。她有些激動,還給媽媽買了條圍巾,包裡放著她考級證書和期中考試成績。
下了車站,路邊的車販子們就在吆喝著“50到市區,立馬發車”
她有些膽怯,但是這邊實在是找不到個出租,她打算給媽媽一個驚喜。
“叔叔,可以帶我去豐華小區嗎”
“可以可以,來這上車”男人立刻熱情的領著她往麵包車走。
車上人肉味和香煙味混合在一起,旁邊的大人老人擠著她,有人還趁機摸了把她的大腿,七繞八繞,一會上車下車。岑今有些頭暈,就在準備好的袋子裡吐了點酸水出來。
旁邊的老人嫌棄的把她推了推,“師傅,這有人吐了,什麼時候到呀”
“馬上馬上,小姑娘到豐華小區,下一個就是她”
終於到了小區門口,岑今向師傅道謝並給了一百塊人民幣,師傅拿著錢直接上車了,岑今拽住了他的衣袖,“叔叔您還沒找我的錢”
男人擺了擺手,“去去去,把我車上吐的那麼臟,剩下的就當清潔費了”
岑今被唬的有些害怕,但是還是拉住了男人,“叔叔,我沒有吐在您的車上,而且是您事先講好的價格,我…我要報警”
男人似乎覺得眼前的小姑娘不自量力,威脅到,“小姑娘,你信不信我直接把你綁上車扔到郊外”
男人的眼神惡狠狠的,還下流的上下打量了一下岑今。岑今害怕的眼淚就要掉下來,立刻推開男人,往小區裡跑去了。也沒敢再要剩下的錢。
沒關係,我不怕,我去找媽媽……
她憑著幾年前的記憶到外婆家,整理了下有些亂的頭發和衣服,緊張的敲了門。
等了好一會都沒人開門,她又敲了好幾下,依舊沒人回應。怎麼會呢,外公的腿腳不便,正常都不出門的,難道媽媽和外婆出門買菜了嗎?
她有些固執的一直敲,甚至叫著“媽媽,媽媽,我是今今”
敲門的聲音有些影響到隔壁鄰居,隔壁的鄰居打開門,“小姑娘找誰啊”
“我找陳簡儀”
“哦,你說陳老家呀,他家閨女嫁了個好人,搬去了市區新開發的獨棟呢,把老兩口都接走了”
岑今喉嚨有些難受,她強製著壓製著自己聲音,“謝謝阿姨,您可以告訴我她住的那個地方在哪嗎”
“行啊,那個地方叫明月裡,最大那棟就是她家”
阿姨翻出了地圖,告訴岑今怎麼去。岑今身上沒太多錢,於是一路問這路人走到那個獨棟區。
這是一個十分奢華,環境優美的區域,裁剪很好的綠蔭都彰顯著住在這的人非富即貴。
媽媽現在就住在這嗎?那她怎麼不來接我一起?
門崗站著兩個高個子叔叔,“叔叔,我…媽媽住在這,你可以讓我進去找她嗎”
門衛看著眼前的小姑娘有些為難,這裡麵的業主都是不能得罪的,如果隨便放人進去,影響了業主的生活,他的工作可能不保了。
“小姑娘,你媽媽住在幾棟呀,你可以讓她來接你”
“我…我不知道”
“那叔叔不能放你進去”
岑今沒辦法,給媽媽打了個電話,打了幾遍也沒人接。
“叔叔,我媽媽真的住在這,拜托您通融一下”
男人還是不鬆口,但是看小姑娘一個人,有些於心不忍,如果真是這裡麵任何一家業主的孩子,他還是得照顧好。
男人給岑今倒了杯水,讓她在休息室坐著取暖,岑今一遍遍的打著那個電話,直到手機快要沒電,她有些迷茫。媽媽為什麼不接呢?
旁邊的欄杆忽然抬起,一輛轎車開了進去,岑今看見後座的媽媽。是之前帶走媽媽的那輛黑色轎車。
岑今眼睛發光,“媽媽”就追了過去,旁邊的保安都沒攔得住
後視鏡裡,司機輕輕一瞥,怎麼有個小姑娘追在身後,“夫人,後麵有人在追著車跑”
陳簡儀回頭一看,頓時緊張了起來。
她怎麼來了。
“彆管她,繼續開”女人厲聲道。
“媽媽,後麵有個姐姐追著我們誒”左側的小男孩什麼也不懂,隻覺得新奇。
“小俊彆管,萬一是外人”女人親昵的捏了捏男孩的鼻子。
到了他們住的那棟樓前,女人趕緊抱著男孩就下車,生怕被後麵的人追上。
一下子跑的太快,岑今感覺有些難受,終於看見媽媽就在前麵。
“媽媽”剛叫了一聲,就被身後的保安抓住。
“你…你這小丫頭……倒是跑的…挺快”
“媽媽”岑今掙紮著大叫
那邊的女人早就聽見岑今在叫媽媽,但是她沒敢回頭。
旁邊懵懂的男孩卻說,“媽媽,她為什麼叫你媽媽呀”
女人摸了摸男孩的頭,“小俊,你先進去吧,我去看看那個姐姐是不是認錯人了”男孩乖乖的走近大門。
女人整理了一下狀態,挎著手上的愛馬仕包就雍容華貴的走了過去。
看著陳簡儀走近,那兩個門衛立刻解釋道“任夫人,這個小姑娘您認識嗎”
“認識,是我家裡的一位親戚的孩子,辛苦你們了”陳簡儀淺淺笑了笑,示意司機給他們發了根煙。
“您太客氣了”
岑今嘴邊的“媽媽”愣是沒說出口,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她聽懂了,媽媽根本不想認她。
陳簡儀把岑今帶到了一個花園,立刻變了副神情,“是不是你爸帶你來的”
“不是,是我自己來的”
沉默了一會,女人開口, “你現在就回去,我讓你爸來接你”
岑今忍不住哽咽“媽媽…你是不是壓根就不想要我了”
女人有些激動,握著岑今的肩膀說“今今,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你…希望媽媽過的幸福嗎”
“所以,媽媽有其他的小孩不要我就是幸福嗎”岑今有些較真
“今今,你…任叔叔家裡不知道媽媽有過孩子,如果知道的話,媽媽就會失去現在的一切,媽媽不是定期給你打錢嗎,媽媽每個月多給你點,你…就不要再來找媽媽了”
她的話如利刃,每一個字都帶著尖銳的刺,狠狠地紮進岑今的心裡。
真是可笑……她的媽媽對她是避之不及。
岑今冷笑了幾聲,“不用了…媽媽,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了”她將那條圍巾狠狠砸進垃圾桶就離開了
大街上,岑今漫無目的的遊走著,仿佛一具沒有靈魂的屍體,直至倒下,最後一刻的意識,她想就這麼死了的話,大概媽媽也不會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