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1)

獨吹邊曲向殘陽 易栩 3807 字 2個月前

明貞四十二年,大安皇帝趙衷病逝,太子趙乾登基,改國號崇義,崇義六年,西北邊境動蕩,華國南國虎視眈眈,鎮北大將軍裴恒奉命前往平亂,崇義八年,裴恒不負聖命大敗南、華兩國。

崇義十六年,小年夜前夕,一場大雪剛剛過去,天地間染上白茫茫的一片,呼吸間都是直達肺腑的涼意,京都裡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在為即將到來的年節采買。

“哎,聽說了麼,陛下下了聖旨,那個裴家的小將軍就要回來了!”

兩個中年模樣的男子在茶攤前閒聊。

“就是那個當年打傷了當今平遠侯一騎絕塵逃出皇城跟隨父親戍邊的女將軍?”

“沒錯,就是她!一晃十年,咱們這位女將軍如今也有二十有六了,不知道可有婚配?”

“誰敢娶啊!先不說她父親戰功赫赫,在武將之中已是封無可封,賞無可賞的地位,單說那位女將軍也是個性子烈的,這些年在邊境不知道殺了多少人,你沒聽說過嗎,邊境士兵都叫她女閻羅,這若是娶了日後不注意稍有怠慢,那可是連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就算她有幾分姿色,也隻能讓人望而生畏罷了。”說罷二人連連搖頭,將杯中的茶一飲而儘。

沒有人注意到隔壁桌坐著一位身著素衣,頭戴鬥笠的男人。

裴之意是當今鎮北將軍裴恒的女兒,自小就是個上房揭瓦招貓逗狗的主,裴恒想著磨磨她的性子,便求了陛下讓她進宮做了平陽公主伴讀,沒成想也把公主帶的整日裡到處爬牆上樹。

裴家長子裴子路,按說應該繼承裴恒衣缽,怎奈何胎裡帶來了個雙腿無力的毛病,這些年裴家不知花了多少銀錢,訪遍了京中名醫,這才使他堪堪拄著拐杖站起來。習武是不可能了,年紀一到便被裴恒送去了書院拜了大儒為師,也是頗有才情,這些年一直留在京都把家裡的產業打理的井井有條。

十年前裴恒奉旨前往西北邊境戍邊,陛下有意將裴之意指婚給當時還是平遠侯府世子的宋吉雲,裴之意是自小野慣了的性子,再加上兄長身體不濟她便把裴氏一門保家衛國傳承的擔子攬在了自己身上,她隻留下一句“此生不嫁”便騎著一匹通體烏黑的盜驪馬衝出了宮門,這匹馬還是平陽公主幫她從皇家禦馬司偷的。雖然皇帝金口玉言,但畢竟還未下聖旨,平遠侯也隻能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

這一去就是十年,七年前,裴恒率軍奇襲,彼時華國早已潰不成軍,短短半日,便拿下兩城,可華國國君烏孫計拚死抵抗,拒不投降,裴恒又在接下來的十日連破十四城,直至打到華國國都腳下,眼看國將不保,烏孫計這才主動求和,為保住華國他主動提出願從自己僅有的兩個兒子烏孫離和烏孫晝當中挑出一個送往大安做質子,並承諾願意割讓城池十六座並且每年按時賦稅納貢。

陛下應允之後護國軍即刻便準備啟程護送這位華國皇子烏孫晝前往大安,負責護送的正是裴之意,這位華國皇子自小體弱基本不怎麼出現在人前,就連皇室慶典都不曾露過麵。當日一頂小轎就這麼把烏孫晝送到了軍營,隨行的隻有一男一女兩個人,好像他的去留烏孫計並不在乎。

就是在護送的路上出了岔子。

那夜隊伍剛到大安境內,裴之意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放鬆,誰知半夜烏孫晝及隨行三人住的大帳竟然著火了,發現時已經火光衝天,待眾人將火撲滅後便發現了三具已經燒焦的屍體。華國的皇子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還是死在大安的國土上。

她自是無法交代,好在陛下並未深究,一個病弱的質子,死就死了,他看中的是那十六座城池以及每年高額的稅貢。但為了安撫華國國君,還是以護衛不當為由打了裴之意五十軍棍,軍中刑罰,嚴苛無情,二十軍棍便可使人皮開肉綻,這五十軍棍讓裴之意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個月。

那場大火一直是裴之意過不去的心結,因為她的疏忽,三條活生生的人命就這麼沒了,就算是烏孫晝隻是一個敵國質子。

她甚至到他死都沒能看清楚他的模樣。

此時距皇城百裡的驛站內。

屋內坐著一位身著朱紅色騎裝的女子,墨發高束,即便是燭火昏暗,也能看出女子俊秀清麗的麵龐,早已脫去了十年前的稚嫩,眉宇之間也染上了些久居邊關的肅殺之氣,裴之意盯著屋內唯一的一盞燭火,內心思緒翻湧,十年未歸,如今竟有些近鄉情怯了。

“少將軍,長公主殿下傳信來說陛下允她在城門口接您。”此時進來一個身形魁梧的男子,麵龐硬朗。

“啊呀咱們少將軍曾是長公主伴讀,與公主情同姐妹,這十年未見,公主自是想念的緊!”隨後一個女子大大咧咧的走進來,大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許是常年在邊疆沙場風吹日曬的緣故,女子膚色黝黑,仔細端詳五官長相與先前的男子頗為相似。

許是日夜奔襲有些累了,裴之意的聲音染了些倦意:“彭坤彭玉,我已離京十年,京城詭譎不比軍營,日後一言一行務必萬分小心。”

彭坤和彭玉是裴之意的副將。是她剛到邊關時從華國人手中解救的奴隸,因為有把子力氣又會些武功,便一直跟著護國軍,這些年從最底層的夥頭兵到斥候再到近身的副將,始終忠心不二。

這時驛站外傳來一陣喧嘩。

裴之意聞聲趕來發現外麵站著一個衣衫破舊不堪的女子,臉上臟兮兮的帶著些泥汙,頭發也淩亂的披散著,剛下過雪冰冷濕滑的地上她甚至赤著雙腳。

她看到來人不顧阻攔的衝上來拽著裴之意的衣角:“救救我!求你!”像是溺水之人在瀕死時突然抓住了一根繩子,她的身體一下子軟了下來,眼淚奪眶而出。

裴之意看著她露在外麵的半截雪白的胳膊,示意彭玉去取一套新的衣衫。

“我看你不像是附近農戶,你是京都的?”裴之意將人帶進屋內。

“我父親是…是京中商戶。”女子言語躲閃,似是有其他顧慮。

“你說讓我救你,是何意?”

這時彭玉已取來了衣衫,邊走邊說:“姑娘,遇上我們少將軍你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有什麼苦楚儘管開口。”

“我家住京都,半月前,我在郊外與家人走散,尋路時偶遇一農戶,我問他是否知道回京之路,並許諾他若是送我回家必定重金酬謝,他說他家中有馬車,便帶我回了家,誰知他趁我不備,將我迷暈,把我帶來了這離京都百裡的村子,農戶家中有一子,是個癡傻的,那時我才明白,他這是欲將我綁來給他那傻兒子,我抵死不從,他們就用鎖鏈將我栓在牛棚,不給我吃喝,前日下雪,他們怕我凍死,這才把我鎖進屋裡,我騙那個傻子去幫我偷了鑰匙,這才逃了出來,天亮時他們發現我跑了,發動全村的人到處找我,我沒辦法隻能躲進山洞,到了夜裡,他們許是以為我已經凍死了,所以便放棄不再四處抓我,我這才能趁著夜色繼續逃跑。遠遠的看到有火把和裴氏軍旗,我才敢走上前來,你就是裴之意,那個女將軍。”女子一口氣說完,一邊一仰脖子乾了彭坤剛剛端來的一碗熱湯,太久沒有進食了,她實在是餓急了。

不知道為什麼,裴之意總覺得眼前的女子有些奇怪,或許是見到護國軍過於鎮定的表現。

彭玉是個愛打抱不平的急性子,她惡狠狠的敲了下桌子,說道:“這農戶簡直該死,光天化日!天子腳下!強搶民女!你彆怕,明日一早我們帶你回京都!報官!”

“不!不行!”女子連連擺手:“被迷暈時我迷迷糊糊聽見農戶說過,這個村子裡的男丁不知是何原因有九成都是癡傻的,沒有女子願意嫁,我猜測這些農戶家裡定然還有像我這樣被迫害的女子!我不能就這麼走了!”

裴之意意識到事情並不簡單,若是真的像她所說,那村莊背後一定是有一條已經成型的人口販賣組織,若非如此隻憑幾個農戶是萬萬不敢如此行事的,若是京中有大量女子失蹤,一定會有人報官,可為何這裡並沒有官兵搜查過的痕跡。

“我們不了解具體情況,不可貿然行事,況且我們是護國軍,探案抓捕應該是大理寺和刑部的事。”裴之意說道。

“那這事就這麼算了?等我們回去上報那些女子不知道還有沒有命活!”彭玉的臉都漲紅了。

裴之意想了想說:“你和彭坤今夜悄悄去探查一番,搞清楚如今這裡有多少被販賣至此的女子,天亮時我們城門口見。”

彭玉得令便尋上彭坤馬不停蹄的去了。

第二日清晨,天色微亮,空氣中飄著的薄霧還未消散。

遠遠的裴之意便看見霧的儘頭是一團模糊的紅色,是長公主,她向來喜歡穿這種豔麗的顏色。

長公主名趙琦,是當先帝趙衷唯一的女兒,也是當今陛下唯一的妹妹,故寵愛異常,五年前陛下下旨賜婚給了當時文淵閣大學士周通的小兒子周源,誰成想成婚不過一年,周源便因病暴斃,長公主年紀輕輕便守了寡,陛下心疼,將其接回宮中陪在自己身邊,也未提再嫁之事。

長公主的身後,是一個裴之意從未見過的身影,細長的身形,雙手交疊搭於身前,狐狸似的眼睛裡透出些許狡黠,那人做太監打扮,但他華麗的服製讓裴之意意識到此人並不是普通的太監,他是陛下身邊的掌印太監,韓生,那個深得陛下信任的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