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毯,圍巾與筆記(1 / 1)

冰封之歌 blackrubus 4337 字 2個月前

自艾莉亞記事以來,她記憶裡最濃重的顏色是白色,無窮無儘的白。老一輩人說,在很久以前,這片土地上曾有過不同的季節,不同的顏色。樹木會抽芽,會鬱鬱蔥蔥,溪流之上不是厚厚的冰層,枯草之上有過顏色——但那都是遙遠的傳說了。如今的北境永遠被冰雪覆蓋,永恒的嚴寒籠罩著這片大地,而艾莉亞的家鄉寒鐵鎮,更是位於這片冰原的儘頭。

一百多年前,霜紀(Frost Era)元年寒潮節,一年中最寒冷的時候,一個充滿惡意的遠古存在從極北的冰霜深淵蘇醒,肆意釋放著寒氣,凍結了整片大地,從此四季隻有冬天。人類幾近滅絕之際,一群精通符文和法術的法師建立了魔法議會,挺身而出。他們在"封印之日"以智慧和勇氣對抗這個邪惡,最終將其封印在深淵之中。從此人類從封印中獲得了對抗永冬的力量,得以在永冬中生存。

寒鐵鎮距離傳說中封印邪惡古體的冰霜深淵僅有一日的路程,是人類最後的聚居地之一。再往北走,就隻剩下終年不化的堅冰和呼嘯的寒風。此時正值寒潮節前夕,小鎮陷入了近乎永恒的黑暗。天空中最後一絲微光也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時而浮現的藍綠色極光,如同神秘的帷幕般在天際飄搖。家家戶戶都緊閉著門窗,溫暖的符文燈在結霜的窗戶後投射出橘黃色的光暈。煙囪裡飄出的炊煙在漆黑的天幕下格外醒目,被刺骨的寒風撕扯著,卻倔強地向上攀升,最終消失在無邊的夜色中。

這是一年中最危險的時節,極夜將持續近兩周,就連經驗豐富的獵人也不敢輕易出門。鎮上年邁的居民都說,今年的寒潮格外嚴酷。人們常常能聽見從北方深淵傳來的不祥聲響——那些百年不化的冰層正在發出令人不安的碎裂聲,聲音透過永夜,傳遍整個小鎮的每個角落。

突然,天空暗下來,極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低垂的烏雲,厚重得像是要壓到地麵。風雪在瞬間變得凶猛,雪粒幾乎是橫著飛,鋒利如刀。

在這樣的天氣,隻有艾莉亞手持便攜符文燈,裹著一條銀藍色的圍巾,抱著一條同樣銀藍色的皮毯,在風雪中穿行。她身著一件深褐色的皮革外套,那是她親手縫製的,用特殊的針法在每個接縫處都加固過,領口和袖口都襯著柔軟的雪兔毛。風雪灌進她的靴子,但那雙同樣出自她手的皮靴依然保持著暖意。她伸手撥開幾乎要將她淹沒的雪幕,銀白色的長發在風中飄揚,與紛飛的雪花難分彼此。掌心感受到一陣熟悉的冰雪共鳴——暴風在她身邊略微減弱了幾分,仿佛特意為她讓出一條窄窄的通路。

馬上就到埃裡克森家了,艾莉亞放慢了腳步。往常這個時候,壁爐的煙囪裡冒出的炊煙該飄著霜麥餅的香氣,但今年連取暖的炭火都必須精打細算了。透過結霜的窗戶,她瞥見瑪莎正在爐灶上煮著藥湯,臉上寫著濃濃的心事。病重的托比蜷縮在床上,似乎連厚厚的棉被都無法給他帶來溫暖。艾莉亞注意到,托比裹著的那條普通棉被上連最基礎的保溫符文都沒有。議會控製下的北境,能用上符文加持的禦寒物品都是奢侈品。普通人隻能通過層層布料和厚實的棉絮來保暖。自從上周開始發燒,托比的情況一天比一天糟,而議會承諾的藥物遲遲未到。

艾莉亞深吸一口氣,將手中的雪狼皮毯緊了緊,然後輕輕地敲響了門。門很快開了,瑪莎看見是艾莉亞,臉上立刻綻放出溫暖的笑容。"艾莉亞!快進來暖和暖和。"

"不用了,瑪莎。"艾莉亞將圍巾略微下拉,露出一張像初雪般的健康白皙的臉頰,淺色的冰藍色的眼睛帶著笑意。她輕輕搖頭,抖下了粘在淺色雙睫上的霜雪,"我給托比帶了一條皮毯。是我親手縫製的。"

這是父親留給她的最後一塊雪狼皮,她花了整整三天,用儘了父親教她的每一個技巧。第一天,她用特製的鹽水浸泡皮料——在北境,匠人們世代相傳用雪鬆木灰調配鹽水的方法,讓皮革在極寒中依然保持柔韌。木灰能中和鹽分的腐蝕性,讓皮革紋理更加細膩。第二天,她用文火慢慢烘乾,控製著每一處皮革的受熱程度,就像父親教她的那樣。最後一天,她不斷揉搓著皮革,用手裡的溫度去感受它的脈理。寒氣似乎格外配合,讓皮革在她手中變得異常柔軟。

製作結束後,艾莉亞輕輕用細刷沾著淡藍色的符文墨水,在皮毯邊緣勾勒出最基礎的保溫符文。這是北境工匠們為數不多被允許掌握的符文技藝,每一筆都要格外謹慎。但當她畫到最後一筆時,圍巾上的雪花圖案忽然微微發亮。她的指尖仿佛被牽引著,讓符文的線條比平常更加流暢自然。當她完成最後一個符文,驚訝地發現這些本該黯淡的符文閃著淡淡的銀藍色光芒,就像她圍巾上的圖案一樣。

——她知道這個皮毯不同尋常,一定能幫助到生病的托比。

瑪莎驚訝地邊打量著皮毯,"你自己做的?看起來真是精美!"邊招呼道:"至少進來一會兒,喝杯熱茶?外麵太冷了。"

艾莉亞感激地笑了笑,但還是堅定地搖頭:"不了,門開太久會讓寒氣進來。托比需要保暖。"她快速地將皮毯遞給瑪莎,托比在不遠的床上虛弱地朝她點頭致意。

"謝謝你,艾莉亞。"瑪莎由衷地說,"這皮毯,你一定花費了不少心思。"

"保重。"艾莉亞說,"希望托比快點好起來。"

話音未落,她已經退後一步,衝瑪莎揮了揮手。見此,瑪莎連忙感激地揮手,隨後識趣地迅速關上門。

門後的瑪莎將皮毯裹在了托比的身上。"好暖和啊,"托比驚喜地說,"比普通的符文皮毯暖和多了!"瑪莎好奇地打量著皮毯邊緣的符文:"奇怪,明明是最普通的保溫符文,怎麼會這麼有效?"

艾莉亞在漆黑的暴風雪中繼續前行,手中的燈光被狂風撕扯得忽明忽暗,雪粒在光暈中打著旋,連幾步之外的景物都難以看清。但她的手很快就摸到了家門口那根鑲著銅環的木柱。推開門時,一股夾雜著雪花的冷風湧入,壁爐裡的餘燼和掛在牆上的符文燈散發著溫暖的光芒。她迅速關上門,將肆虐的風雪關在外麵,屋內的光線終於不再搖晃。

脫下裹滿冰霜的皮革外套,抖落滿頭滿肩的雪花。艾莉亞熟練地往壁爐裡添了些柴火。火焰漸漸升起,屋子裡浮動著皮革和雪鬆混合的氣息。這熟悉的味道牽動著某根記憶的絲線,將她帶回八年前的寒潮節,她的八歲生日。

那天的炭火燒得很旺,父親剛從工坊回來,身上還帶著皮革和雪鬆的氣息。母親坐在火爐邊的搖椅上,纖細的手指輕撫著一本老舊的皮麵筆記。那本筆記如今被小心地收在搖椅扶手下的暗格裡——那是父親特意為母親製作的。艾莉亞知道筆記裡記載著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因為每次她靠近它,都能感覺到一股若有若無的寒意,就像冰雪在低語。有時深夜裡,她會看見那些奇異的紋路透過皮麵隱隱發出幽藍色的微光。

"來,小雪花,"記憶中父親的聲音溫暖而粗獷,把她抱到膝上,大手輕輕拂去她發梢上的雪花。雪花的白和艾莉亞銀白色的發絲難辨彼此。在北境,大多數人都有著深色的頭發和棕色的眼睛,但艾莉亞卻像是從冰雪中誕生的孩子,淺得近乎透明的發色和那雙冰藍色的眼睛都顯得異常珍稀。

"告訴我今天又發現了什麼新奇的東西?"他總是這樣,把她當成一個小探險家。那天她興奮地描述著在院子裡看到的銀色小動物,白皙的小臉因為興奮而泛起紅暈,“像狐狸!但渾身閃著微光。”

"那是霜晶獸,"母親解釋時放下了手中的筆記,眼中帶著溫柔的笑意。"傳說霜晶獸是冰雪的守護者。在很久很久以前,當北境還有春天的時候,它們負責編織霜花,在地上繪製第一場雪的圖案。它們走過的地方,雪花會按照最美的方式落下。"

"那為什麼現在很少看見它們了呢?"小艾莉亞問,眼中閃爍著好奇的光芒。

“因為它們很害羞,白天都會藏起來。它們喜歡月光和極光,喜歡在夜晚跳舞。”母親溫柔地說著,起身走向爐子,很快,一股甜香在屋子裡彌漫開來,"來吧,讓我給你煮些熱飲。這是看見霜晶獸的小探險家應得的獎勵。"

那是母親特製的熱飲,用融化的雪水、南方運來的蜂蜜,還有一種神秘的藍色草藥熬製而成。"這能讓你在最冷的時候也保持溫暖,"母親總這麼說。

那個生日,父親送給她一件特彆的禮物——那條銀藍色的圍巾。"我在做這個的時候,"他眨眨眼,"想著我們的小雪花,皮革就變得特彆柔軟。"

那是寒鐵鎮最好的製皮匠傾注全部心血的作品,用一頭年輕的北境雪狼皮製成,毛皮呈現出罕見的銀藍色,像是月光透過冰晶的色澤。圍巾的內襯用雪狼腹部最細膩的絨毛製成,外層的長毛織就出流動的冰河般的紋路。

最特彆的是邊緣縫著的雪花圖案,每一片都用雪狼喉部的銀白色毛發勾勒,在光線下折射出夢幻般的光暈。

小艾莉亞愛極了數這些雪花,靠在父親的懷裡當場就數了起來。"一片,兩片,三片..."數了幾遍數字卻都不一樣,仿佛雪花們會自己悄悄變化位置。

母親在一旁輕聲哼著古老的歌謠,父親的大手輕輕撫著艾莉亞的後背,隨著歌聲打著節拍。連窗外的風雪都溫柔了幾分,不再那麼凶猛地拍打窗欞。那天晚上,艾莉亞數著雪花,依偎在父親懷裡睡著了,圍巾緊緊攥在手心。

回到現實,艾莉亞把臉埋進這條圍巾裡,深深吸了一口氣。那股若有若無的氣息依然在,像是初雪落在鬆針上的清冽,又像是深夜極光的神秘芬芳。這種氣息經年不散,仿佛被永遠定格在了皮革的紋理中。

火光映照著牆上父親的老工具,勾勒出一片溫暖的剪影。艾莉亞抬頭望向母親的搖椅,想起兩年前那個早晨,母親把那本筆記塞進暗格時的神情。

"等到你十六歲生日那天再打開它,"母親的聲音還在耳邊回響,"答應我,在那之前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碰它。"

那是母親最後的囑托。第二天,她和父親就出發去尋找一種特殊的皮革,再也沒有回來。

起初的日子裡,艾莉亞每天都守在窗邊,盼望著能在風雪中看到父母的身影。她不信他們會就這樣消失。父親那麼強壯,母親那麼聰慧,他們一定能找到回家的路。可是日複一日,等來的隻有更深的失望。

她曾試圖說服鎮上的獵人帶她去找,但連最老練的獵人老洛克都說,在那樣的暴風雪裡,連腳印都不會留下。漸漸地,等待變成了一種折磨。每當夜深人靜,望著父親牆上的工具投下的影子,看著母親空著的搖椅,那種撕心裂肺的思念和無助就會湧上心頭。

但她必須堅強。十四歲的她接手了父親的製皮工坊,開始負責鎮上的皮革。鎮民都很照顧她,獵人們常常給她帶來北境品質最好的皮毛,而她像父親教導的那樣,每一針每一線都要過三遍。

兩年來她越來越自立,但夜裡獨自躺在床上時,她常常會想,兩年前的那個晚上,如果當初自己對他們撒嬌耍賴,堅持不讓他們走,是不是就能留住他們?如果...可是這世上沒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