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這是……”,祥貴人站起身來微微傾身受禮,雖說是個奴才,可當著太後的麵,務必事事周全。
太後抬手示意她坐下,然後才緩緩道來:“你宮裡那些女孩子都年輕,多有想不到的時候,讓旁人去伺候我心裡也不放心,她是我手底下得用的人,叫夏蕊的,多少穩重妥帖,你就領了她去。”
祥貴人連忙謝恩,走時便帶了夏蕊,把原來跟的一等宮女香茗留下了。
太後上午這才歇下來,在廊下瞧了會子宮女們打理的鮮花盆景,便要拆了發髻小睡,閉眼之前,她突然低聲道:“你瞧著,這孩子可入得皇上的眼嗎?”
嬋淑一愣,隨即微笑道:“皇上如今又不是毛頭小子了,況且冬日裡折子多,一應顧不過來也是有的。”
“才剛頭個月,許是我心急了些。”太後翻身朝裡:“罷了,他向來這樣,如今為了皇嗣想必是能顧慮周全的。”嬋淑跟著掖了掖被角:“正是這個理兒,況且如今才多久,祥主子是荊山璞玉,來日正長呢。”
嬋淑出去了,太後閉著眼睛,心裡默默思量,先帝在時並無太後,況且,她是本朝獨一位非皇帝生母的太後,並無上行下效之例,兼度凱風吹棘之情,比起先帝時做皇後,如今的日子竟隱隱有些受製。
即便如此,當時情境也容不得她另作他想,綿愷勢弱而綿忻年幼,皇帝潛邸蟄伏二十多年的勢力是由不得她有二心的。倒不如一道懿旨助他榮登大寶,既全了他繼位之心,又保了二人的母子之情。
再說這夏蕊跟著祥貴人,平日裡服侍果然是處處周到,也會說話解悶兒,漸漸緩解了她的躁氣。
這日儲秀宮請安,舜玉便瞧見了這個眼生的丫頭。她一個眼神示意給芸惠,便專心聽皇後娘娘說話。
皇後娘娘實在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姿態溫柔端莊,很有一國之母的風範。舜玉覺得皇後娘娘如今正是風華正茂之時,然而滿殿裡恐怕隻她一人這麼想,在這個時代皇後的年紀可以做祖母了。
事實上養在皇後膝下的大阿哥確實已到了年紀,賜婚的旨意以下,過了年四月便成婚。
等大阿哥成親之後出宮立府,宮裡便沒有皇帝的子嗣了,舜玉如今受寵,皇後心裡也盼望著她能有子嗣之福。
總歸因為皇後娘娘性子和婉,底下人也格外鬆口氣,幾個妃嬪也願意說幾句俏皮話,大家相處也還算過得去。
再有驚濤駭浪,如今也得給點時間翻起來。
還有半個多月便要過年了,皇後這裡也日日有內務府的人來,因此免了這幾日的晨昏定省。
祥貴人獨個兒住西六宮,剩下幾個,全嬪、和嬪、恬嬪、珍貴人都住東六宮,所以平日裡除了見禮,並不見祥貴人與大家一處閒話。
出了宮門,珍貴人特意與舜玉一道:“全姐姐,咱們馬上就要過年了,也不知宮裡到時候是什麼樣子?”
珍貴人赫舍裡氏,出身鑲藍旗,阿瑪是正三品廣東按察使、布政使容海之女,因前幾年生病耽擱了選秀,如今比她和祥貴人都年長,隻是隨著位份,稱她一聲姐姐。
舜玉笑著瞧她一眼:“我心裡也好奇的很,這還是我頭一回在宮裡過年呢!你不去問和姐姐,卻跑來問我?”
和嬪走在她們前麵,聞言轉過身來說:“珍妹妹這是怕我笑話呢,你說說,也跟我住這麼些日子了,怎麼還這麼生分?”
幾人正說著話,和嬪瞥見祥貴人在幾人身後欲走,長眉一挑,略略提聲道:“祥妹妹,這是又去壽康宮侍奉嗎?”
祥貴人隻得停下身來,她行了一禮微微一笑:“和姐姐說笑了,哪裡稱得上什麼侍奉,不過叨擾太後罷了。”
她抬手扶了扶發髻,接著說道:“聽幾位姐姐說,我也覺得新奇,從前過年也隻是跟著額娘來進宮請安,不曾親眼見過宮裡的熱鬨。”
恬嬪這時才從皇後宮裡出來,看見祥貴人朝她行了一個扶鬢禮,便微微點頭致意,隨即說:“幾位妹妹年輕,正是愛熱鬨的年紀。”
恬嬪不多說話,性子淡淡的,平日裡也隻是往皇後宮中來的多些,今日剛出宮門,便碰上幾人在這裡說話,也少不得要寒暄幾句。
再說下去,也不過是和嬪請祥貴人無事多走動走動,對方應了幾句,大家便散了。
祥貴人捏著帕子,麵色有些倨傲,她不願主動摻和進她們去,從前家裡時,也隻有彆的格格找她,沒有她巴巴地找人。既然打定主意跟了太後,她並不將這幾人放在眼裡。
舜玉眼觀鼻鼻觀心,已經這人性子摸了七八分。回到自己宮裡,她問芸惠可看見跟在祥貴人身邊的那個丫頭不曾?
這人芸惠原不認得,隻不過前幾日聽說了幾句,原來是太後給的宮裡人。本是壽康宮的二等宮女,如今做了翊坤宮的掌事宮女了。
舜玉心知這是太後給的心腹,祥貴人與太後這條線如今算是抬到明麵上了。她深吸一口氣,思緒清晰起來,若此時便與她迎頭對上,自己並不占優勢。
舜玉翻開手下壓著的一本《周易》。
第一卦:初九,潛龍勿用。
她胸中已有思量,用過早膳,便往承乾宮來。
恬嬪,鑲黃旗滿洲沙濟富察氏,是當年皇帝初次大婚時,與原配孝穆皇後一同賜婚進府的側福晉,比如今的皇後娘娘資曆還老些。
另有的一層關係是:祥貴人母親娘家的侄女。
舜玉正是要從要從這最有可能倒向他人之處撕一條口子出來!
原因無他,她已經敏銳地覺察到,這二人性子中同有一份傲氣,不過承乾宮這位,卻比祥貴人更為清冷孤高,甚至,她隻與皇後一人略親近些。
正巧皇後臨近年關事忙,恬嬪不大好往儲秀宮去。舜玉便以二人位份相近為由,時時去請教典禮時諸多繁瑣禮節,恬嬪如今也能與她說上些話。
好在承乾宮與舜玉的鐘粹宮不過一牆之隔。她成日厚著臉皮去,恬嬪算是“烈女怕纏郎”,加之舜玉是慣會做小伏低的,一張俏臉蛋兒卯足了勁兒討巧賣乖,任誰見了也不忍苛責,因此兩人也漸漸熟撚。
翊坤宮與儲秀宮同為東六宮,而其餘眾人皆居西六宮,因此舜玉與誰來往,祥貴人是不能得知的。
且說臘月裡皇帝陸陸續續寫了福字賞賜大臣與外蕃,內務府也著手準備各宮的份例和賞賜,各個宮裡每日來往的人不少。
皇帝抽不出空,可心裡卻惦記著,時常派人賞些玩意兒往鐘粹宮去。
人多口雜,即便大家都喜氣洋洋的,舜玉也特意叮囑下麵的人口風都緊些。可惜宣旨的太監從養心殿出來,必然要過翊坤宮的門。祥貴人心裡難免不順,加之今日天冷,小廚房添了品羊肉鍋子,今日早起,嘴角竟微微有些紅腫起來。
夏蕊勸她:“冬日裡吃食熱氣大,老悶在屋子裡發不出熱難免上火,不如外頭走走,或是禦花園裡賞梅也好,或是與其他主子說說話也好,走動走動就散了。”
祥貴人靜靜坐了,覺得夏蕊說的對,她有些急功近利了。如今全嬪不過一陣風頭而已,她不該自亂陣腳才是。
她想起恬嬪,算起來,自己還要喚她一聲舅表姐,二人應該理應較旁人親近些才是。如此想著,祥貴人便往承乾宮去。
可惜,這宮裡想著她的另有其人。
“主子,聽說翊坤宮這幾日有些上火呢,”餘霜將茶放到小炕幾上,狀似隨意的與暖炕上那位說話。
和嬪慢慢的將書翻過一頁去,容長臉上微微一笑:“年輕人沉不住氣,想是臘月裡貪嘴了。”
“可惜,延禧宮住的這樣遠,我倒是有些下火的膏藥,也是有心無力呀!”
餘霜撤了托盤,跟後麵進來的月林對視一眼,後者會意:“咱們主子總是這樣熱心,也許祥主子冬日裡走動走動,這火氣也就下去了。”
和嬪抬頭看了月林一眼:“你說的是,瞧我,這樣上趕著倒叫人家不自在。”
月林隻應了一聲:“娘娘說笑了,祥主子初入宮來,性子拘謹也未可知呢。”
“倒是,”月林想了想,“全主子近日常走動,與承乾宮娘娘似乎說得來呢!”
“她們富察家的姑娘…”,和嬪並未停下翻書的手,倒是冷笑一聲:“嗬!”
殿裡眾人屏聲斂息,隻剩熏爐裡的香還燃著。
祥貴人來時,正碰見二人坐在暖炕上閒話。見是她來,恬嬪神色淡淡,並無幾分熱情。
她不知恬嬪一向這樣,心裡頗覺得沒意思,隻能硬湊著說了幾句,三人對坐著,一時屋裡彌漫著一股尷尬。
她呆了有兩刻鐘便起身,舜玉也一道走了。
宮道上,舜玉率先開口:“恬姐姐一向如此,我來了幾回了,也不曾得過便宜,妹妹臉皮薄,可千萬不要多想。”
“多謝姐姐寬心,其實早該來的,這也是我疏忽,今日還要多謝姐姐說話逗趣兒,不然我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祥貴人想起剛剛的事,麵上浮現出窘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