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1 / 1)

四麵牆 海棠淺語 3826 字 2個月前

我出生在南燕國都朔安,臘月一個下雪的日子裡。

那時將軍府中的梅花開的正盛,母親抱著我坐在暖閣裡,看到探來窗邊的一枝紅梅,吟了一句“涵空雪飛旋,有梅踏枝來”,父親和母親一商量,薑雪涵就成了我的名字。

在南燕這片有著幾千年曆史的土地上,曾經出現過一位女帝,她是第一位女帝,可惜也是最後一位。

女帝在位時,讓女子有了可以通過科舉入朝為官的機會。女帝逝後,將皇位傳給了自己的兒子,新帝登基時,卻又恢複了女子不得入朝為官的政令。

我看著史書上記錄那段曆史的文字,有時在想……

女帝若是知道後來發生的事,會不會後悔沒有將皇位傳給自己的女兒?

提起女帝很多人不會說她是先帝,女帝姓金,曾是高祖皇帝的皇後,所以大部分人會用“金後之禍”來代替那段被女帝統治的時期。

我的母親蘇林熙是太醫令蘇承毓之女,她從小隨外祖父習醫,有了一身了得的醫術。

她十二歲時,曾為太後治好了多年的頑疾,立下大功。

母親想為女子為官之路儘綿薄之力,所以,當陛下問母親想要什麼賞賜時,母親毫不猶豫的說想入太醫署。

陛下聽後,原本喜悅的臉色瞬間變得凝重,撥弄著手中的扳指,垂下眉眼,沉思片刻後,悠悠開了口:“太醫署並沒有女子的官職,若要讓蘇小姐委居於太醫署做一名醫女叫人使喚,那便顯得朕忘恩負義了。這樣吧,蘇小姐暫先回府,此事待朕與母後商議過後再做定奪。”

母親遵旨告退回到家中,外祖父說她過於魯莽。

蘇家上下如臨大敵,怕陛下耽於“金後之禍”,為防所謂“女子亂政的”事情發生,讓蘇家落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聖旨傳來,母親最終得了一塊陛下親手題有“妙手仁心”四字的匾額,與一些奇珍異寶和藥材。

我曾與母親回蘇府時,看到過那道聖旨,聖旨最後說:太醫令之職空置彌久,其父蘇承毓教女有方,即日起擢升蘇承毓為太醫令,欽此。

那時的我年紀還小,看完聖旨,隻覺臉頰上有些冰涼,抬手摸了摸濕濕的,不知何時竟落出了眼淚。

母親問我怎麼了?我隻搖搖頭,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也不知道該如何給她解釋。

母親並沒有因為不能為官而泄氣,她依舊履行著醫者的職責。若宮裡傳召她給宮裡的貴人治病她便去,若是沒有她便外出遊曆行醫。

母親走過南燕的許多山川湖海,見過許多未在皇宮和京城中見到過的疑難雜症。

她漸漸明白,對於醫者而言,不在太醫署任職,或許會是一件好事。

因為太醫署隻為皇室所用,能夠見到的病症有限,未必能夠真正完成她心中廣濟天下的心願。

我常聽外祖父和父親提起,母親及笄那年,用自己給京中達官顯貴看病得來的診金,開了一間自己的醫館。

那時,上門提親求娶母親的人踏破了蘇府門檻,其中就包括父親。外祖父和外祖母挑來挑去,在經過母親的同意後,選中了父親。

一年後,母親與父親成婚。成婚當日,皇帝下了旨,封母親為三品誥命夫人。

我不是母親和父親的第一個孩子,我有一個哥哥叫作薑景辰,還有一個姐姐叫作薑若菲。

我的父親薑知濟,那時還是我們南燕的鎮寧將軍,為保大燕安定,常年出征在外。

父親不在家中的時候,母親雖然會思念父親,但是從不因此而頹靡。

母親每日在醫館做完事回到家中後,喜歡坐在書房裡練字、撫琴、作畫,或捧著一本書坐在窗下仔細翻閱。

我常常趴在母親對麵的小榻上,靜靜地看著她。

柔和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母親就如沐浴在春光下的海棠,寧靜而美麗。

母親也會帶著我與兄長和姐姐在院中玩鬨,教我們做一些自己喜歡的吃食和點心還有玩具。

母親從來沒罵過我們,但是,我們都會聽她的話。

我與兄長和姐姐心裡的想法一樣,覺得母親是世上最美好的女子,不能讓她傷心,我們都要好好保護她。

母親常告訴我與姐姐,作為女子也可以有自己的追求,若做不到榮華富貴,也可以靠著自己的一雙手,做到豐衣足食。

我想成為母親那樣的女子,所以當父親和母親請來一名女先生到家中教導我與長姐時,我便跟著先生努力識字讀書、學習琴棋書畫。

讀書識字可以讓我在書海中找到自己想要走的路,而琴棋書畫則是我的避風港,畢竟我不能像哥哥和父親那樣隨意出門。

後院中的日子太過無聊,整日讀書會頭昏腦脹,總要找一些事情來作消遣。

我四歲那年,大燕打了勝仗。我的哥哥和姐姐是一對龍鳳胎,那年他們都十二歲了。

邊關的失地被儘數收回,敵國主動議和,父親終於可以回家了。

皇帝帶人到城外十裡迎接凱旋而歸的將士們,當即封父親為護國大將軍,母親也從三品誥命夫人,升為了二品。

有一日,父親說有軍務要離家,回來時卻渾身是血。母親診脈後說爹爹不僅受了傷,還中了毒。

姐姐按照母親的意思去尋藥,哥哥也被安排出去跑腿。

我因為年紀太小,便隻能留在家中。

很快,皇帝也知道了這件事。

哥哥帶著外祖父和幾個太醫來到了家中,母親和他們一直忙到三更的鼓聲響起,父親才終於沒有性命之憂,但是,人卻還沒醒。

外祖父和太醫們離開後,父親房中又隻剩下母親、我,還有蘇嬤嬤和幾個丫頭,哥哥聽了父親的吩咐已去了軍中。

我看著母親額頭被汗漬浸濕的發鬢,和已經略顯憔悴的臉,流出了眼淚。

我不想隻能站在門外看著,便走進去學著母親和外祖父照顧父親的方式,接過丫頭手裡著過藥的帕子,按照母親引導的方式,照顧父親。

直到母親要給父親施針時,她才阻止了我。

我靜靜站在一邊仔細看著母親的施針的方式,聽到母親喊出了幾個藥名,因為長姐不在房中,蘇嬤嬤便在一旁提筆記著。直到母親說完要研磨成粉,蘇嬤嬤才停了筆。

我跟著蘇嬤嬤去拿藥,準備給她打下手。

蘇嬤嬤是母親出嫁時,一起從蘇府過來的,所以是知藥理的。

進了藥房,蘇嬤嬤拿出自己記的藥方與我一起拿藥。我看了一會兒那張方子,告訴她記漏了兩味藥,蘇嬤嬤點點頭,“確實如此,因為夫人念得太快,所以我才沒記在方子上。是……”蘇嬤嬤想了一會兒,又歎著氣說,“哎,人老了,記性不好了,我去找夫人問問。”

“嬤嬤,不用去找母親,一來一回又要耽誤些時間,我記得,我去拿藥。”我說完就按照藥櫃上寫了藥名的簽子,找到蘇嬤嬤記漏的兩味藥將其取出,遞給了蘇嬤嬤。

蘇嬤嬤查看確定後,麵露驚訝之色,“夫人隻說了一遍,小姐這麼小年紀,就都記住了?”

我看著她點點頭,“嬤嬤,先不管這些了,爹爹還等著我們的藥救命呢,我們快些備藥。”

蘇嬤嬤應下,指著方子上麵的幾味藥,告訴我那幾味藥有已經磨好的,在裡麵庫房存著她去拿。

然後,又指著幾味沒磨好的藥,告訴我讓我找出來備好後,蘇嬤嬤就離開了。

我將一應藥物備好,蘇嬤嬤再回來時已拿了已研磨成粉的那幾味藥,還有磨藥的器具。

她對著自己記下的藥方仔細檢查無誤後,我們用了三刻的時間,將需要磨的藥磨好。

我擔心自己變成了她的累贅,直到她告訴我,這比她平時自己做這些事的時候快了很多,我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回到了父親房中,父親依舊還沒有醒過來,母親說他餘毒未清,就等著我們剛才弄好的藥粉。

母親從蘇嬤嬤手裡接過藥粉,和了水喂給父親喝下。半刻後,母親再次請脈,她緊蹙的眉心,終於舒展。

蘇嬤嬤站在一旁,給母親說我很懂事,做事也細心,關鍵記性還好,母親點點頭對蘇嬤嬤話也極為認同。

母親問我想不想學醫,我看著母親點點頭,“想,以後娘親還要給爹爹治病的時候,我就能幫忙了。”

母親笑著把我抱到她的腿上,摸了摸我的頭發,“好孩子,知道你疼娘親,明日與江先生學完書後,你就來娘親的書房,娘親教你先從簡單的識藥開始習醫。”

我開心的撲進母親懷裡,“謝謝母親。”

母親拍了拍我的後背,告訴我爹爹的傷已經無礙,讓我放心去休息。而後,便喚了一直照顧我的桂嬤嬤過來:“帶小姐先去歇息吧,今天時間也不早了。”

我依依不舍的告彆母親,桂嬤嬤將我從母親懷中接過。

我趴在桂嬤嬤肩膀上看著母親,母親朝我揮了揮手,而我也對著她揮了揮手。

我的眼睛一直落在屋子裡的父親和母親身上,直到出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