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煦的日光透過雕花窗欞,輕柔地灑落在泠水的閨房之中,給屋內的一切都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
侍女沾紅手中捏著最後一朵嬌豔欲滴的粉紅小花,那花兒在她指尖微微顫動,像是迫不及待要尋一個最美的位置。沾紅踮起腳尖,身子微微前傾,動作極其輕柔地將小花插入泠水如雲般的發間,還輕輕擺弄了幾下,確保它恰到好處。
泠水對著銅鏡,眼神卻有些縹緲,輕聲開口:“沾紅,你說當年司命星君的預言,真會成真嗎?”” 這問題,她仿佛已在心底反複咀嚼無數次,每一次問出口,都帶著對命運的一絲不甘與探尋。
沾紅的手頓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隨即堆起笑容,安慰道:“郡主,您都已經問過這麼多遍啦。您可是咱們天啟國的福女,吉人自有天象。您看,自您出生這十五年來,老天爺都護著您呢!天啟風調雨順,從未有過任何災害,就連往年總讓太後娘娘頭疼的旱災,都再沒出現過。說不定啊,是星君當年預言錯了呢……”
沾紅嘴上雖這麼說,心裡卻十分清楚,司命星君預言向來精準得可怕,從未出過差錯。她更明白,自家郡主又何嘗不知道這一點呢,隻是這話,她實在不敢說出口。這般安慰,隻是想讓郡主和自己心裡尋些慰藉。
泠水看著沾紅緊張的模樣,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俏皮的笑容,說道:“好啦,沾紅,我也就是隨口問問。就算真的隻有二十年壽命又能怎樣呢?隻要我活著一天,還能為天啟帶來好處,活得有價值,那也不算白來這世上一趟啦!”
她語氣輕快,仿佛命運的倒計時,不過是一場無關緊要的玩笑。
泠水說得輕鬆,可沾紅聽在耳裡,心裡卻一陣酸澀,她心疼自家郡主,年紀輕輕,就要麵對這樣殘酷的預言。心裡像被一塊大石頭壓著,沉甸甸的。她看著泠水,滿是心疼:“郡主……”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卻隻剩這兩個字。
“對了,沾紅。因為那個預言,母親不是說我可以不用去學堂嘛,可我不想變成個沒見識的人。咱們去皇宮找易燁哥哥吧,讓他給我講講學問。”泠水眼睛一亮,興奮得像個發現了寶藏的孩子,話還沒說完,就像一陣風似的往門外跑去。
“好,好。我先派人去告訴夫人……郡主,您慢點兒,彆摔著!”沾紅一邊喊,一邊小跑著追上去。
馬車上,泠水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雙頰紅撲撲的,恰似熟透的水蜜桃,鮮嫩可愛。她身著一襲桃粉色紗裙,隨著呼吸輕輕飄動,和發間的粉紅小花相互映襯,美得如同畫中仙子。兩隻小巧的步搖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靈動俏皮,可一串珍珠卻不小心和垂下的發絲纏在了一起。
沾紅趕忙伸手,一邊耐心地幫她解開,一邊無奈又寵溺地嗔怪:“郡主,您呀,總是這麼冒冒失失的……”
“不過您跑得可真快,我都差點追不上了呢,隻是仔細摔著。”沾紅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整理著被風吹亂的裙擺,生怕有絲毫褶皺。
“好好,還有多久能到呀,我都迫不及待要見易燁哥哥了。”泠水臉頰緋紅,眼裡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不停地催促著。
“泠府離皇宮不遠,郡主,馬上就到啦。”沾紅耐心地回應著,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
此刻,在玄真殿門口,一位身著華服的男子站著,有時踱步一下。他身姿挺拔,氣質卓然,然而那看似急切的動作下,臉上卻毫無表情。一雙深邃的桃花眼,仿若深不見底的寒潭,平靜無波,隻是時不時望向正門的方向,似乎在期待著下一秒,會有一個小小的身影雀躍著衝上來,親昵地向他撒嬌,甜甜地喊他一聲“易燁哥哥”。想到這裡,他眼底才悄然泛起一絲溫柔,嘴角也不自覺地上揚了半分弧度。
在這深似海的皇宮中,易燁時常覺得自己仿佛置身於無儘的黑暗深淵,隨時都可能被吞噬,那種壓抑的感覺讓他喘不過氣來。他從未真正地開懷笑過,內心的孤寂與沉重如影隨形。隻有泠水,那個如陽光般溫暖的女孩,是他在這冰冷皇宮中的唯一慰藉。隻要一想到馬上就能見到她,易燁心中的陰霾便會瞬間消散。
他清楚地記得,七年前那場滿月宴上,泠水還是個粉雕玉琢的可愛娃娃,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張望著這個世界;記得每次被母後責罰後,泠水總是第一時間來到他身邊,用她那稚嫩卻溫柔的聲音安慰他,小小的身軀將他護在懷裡,給予他溫暖與力量;記得她每次來找自己時,總會從袖子裡掏出糕點,還不忘提醒他快點吃的可愛模樣。
這些點點滴滴,他都銘記於心,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沒看錯?”易燁神色恢複冷淡,冷聲問道。
下人們都不敢靠近,他的貼身侍衛趕緊上前回複:“陛下,不會有錯,意安郡主的馬車確實是朝著皇宮的方向來的。”
侍衛行禮後便退下了。
“易燁哥哥——易燁——”泠水遠遠地就開始呼喊,一邊喊著,一邊加快腳步小跑起來。
突然,泠水冷不防被地上凸起的一塊青磚絆住了腳。身體瞬間失去平衡,不受控製地向地麵直直撲去,眼看著就要摔在地上。
易燁心頭猛地一緊,眼中閃過一絲慌亂,腳下發力,如離弦的箭一樣迅速衝上前去,穩穩地將她接住。
泠水重重地摔進易燁的懷裡,疼得眼眶瞬間紅了,晶瑩的眼淚在眼中打轉。
易燁緊緊地抱著她,手臂用力,將她往自己懷裡拉了拉,另一隻手輕柔地揉著泠水的頭發,聲音裡滿是心疼:“好了好了,水兒乖,沒事了。”
易燁聞到了那股熟悉的、淡淡的香味,如同春日裡的花香,清新而又溫暖。他低頭看向泠水,隻見懷中的小人兒正眼淚汪汪地仰望著自己,那眼神裡滿是委屈。易燁的心像是被什麼猛地撞了一下,就在這時,泠水的一顆眼淚奪眶而出,順著她粉紅的麵頰緩緩滑落。
易燁伸出手,那雙手因為常年身處宮廷的壓抑而顯得冰冷,他輕輕地抹去泠水溫熱的眼淚,隨後將手放在她的後腦勺,再次把她往懷裡摟了摟。
那一刻,他在心底默默地想著,要是可以,他真想就這樣一直抱著她,給她溫暖,護她周全。可是,他清楚地知道,現在還不行。太後的威嚴如同籠罩在宮廷之上的陰影,在太後的掌控下,他能給予泠水的,還遠遠不夠。
他摸了摸她的淚,拭去了。
“哥哥,涼。”泠水帶著哭腔的聲音,打斷了易燁的思緒。
“現在已經入秋了,風也漸漸涼起來了,水兒,我們進殿裡去吧,好不好?”易燁輕聲說道,眼神中滿是關切。
“不是的,哥哥,我不冷。是你的手好涼呀。”泠水說著,小手輕輕地牽起易燁的手,放在嘴邊,緩緩地哈著熱氣。
“哥哥,水兒幫你暖暖。”泠水認真地說道,眼中滿是溫柔。
易燁靜靜地看著她,沒有說話,任由泠水用她那小小的、溫暖的手,一點點地溫暖著自己。沒過多久,手還真被這小丫頭暖熱了。易燁看著泠水,隻見她驕傲地抬起頭,一雙大眼睛圓溜溜的,閃爍著明亮的光芒,正滿心期待地盯著自己。
易燁眼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反握住泠水的手,牽起她便往殿裡走去。
“嘶……”泠水突然吃痛地輕呼出聲。
“怎麼了?”易燁聞聲,心猛地一揪,慌忙回頭查看。
“腳踝好像扭傷了,這麼大的石塊,我竟然沒注意到。”泠水帶著些哭腔說道,畢竟從小到大,除了生過幾次病,她確實很少受傷,就如同被泠夫人和太後精心嗬護在花盆中的嬌弱花朵一般,沒經曆過什麼風雨。
“水兒……這不是你的錯,是我竟沒留意到你來的路上有石塊。”易燁滿臉心疼,蹲下身為泠水輕柔地揉著腳踝。泠水順勢抓著他的肩膀,借力穩住自己。“傳太醫。”易燁低聲吩咐道。“是!”身旁的侍從立刻領命。
“等等,易燁哥哥,彆傳太醫。要是傳了太醫,太後娘娘肯定會知道的。到時候,下人免不了要受罰,你也得被太後說上幾句。就算隻是幾句責怪的話,我也不想讓你受委屈。”泠水急忙解釋道,眼中滿是擔憂。
易燁忍不住輕笑出聲,“水兒這般善解人意。”說著,他抬手將身前的泠水打橫抱起,穩步向殿中走去,“隻是,你的傷更重要,我剛才看了,已經腫起來了。”
“傳太醫!”皇帝緊摟著泠水的腰,語氣沉穩而堅定。“是!”侍從再次領命而去。
“誒,易燁哥哥,彆這樣呀,這麼多人看著呢。”泠水有些害羞,臉頰泛起紅暈。“彆亂動,水兒,小心我放手了。”易燁微笑著,眼中滿是寵溺。泠水乖乖地不再亂動,而是雙手緊緊摟住易燁的脖頸。
水兒,我怎麼舍得放手。為了你,我什麼都可以放棄。
將泠水輕輕放在軟塌上之後,太醫便匆匆趕到了。還不等太醫行禮,易燁便開口道:“免禮,先給意安郡主看看。”
“是。”時九恭敬地應了一聲,易燁轉身看了他一眼,兩人便一同走出內室。
“把昨夜負責酒掃的太監、宮女,都施以杖刑,然後隨便找個由頭打發了。”易燁目光冷峻,語氣不帶一絲溫度地吩咐道。說完,他下意識地看向泠水,卻發現她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那雙清澈的眼眸裡仿佛藏著無儘的好奇。
易燁微微眯起眼睛,似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閃過。“是,陛下。”時九再次領命,隨後退下。
易燁的目光又重新落在軟塌上的小人兒身上。泠水小小的一團,像隻慵懶的小貓,兩隻手托著下巴,將胳膊放在茶桌上,歪著腦袋,模樣可愛極了。她那粉嫩的臉頰與殿內莊重威嚴的風格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卻又莫名地為這冰冷的宮殿增添了幾分溫馨。
此刻,易燁隻覺得自己的心被眼前的人兒緊緊揪住,他迫切地想要回到她的身邊。他需要她的陪伴,想要時刻看著她,聞著她身上那熟悉的香氣,更想要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他快步走上前去,半跪在泠水腳邊。
堂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帝王,就這樣跪在了一個女子的腳下。
雖然太後一直試圖架空他的權力,這些年他也隻能養精蓄銳、韜光養晦。如今的朝廷,皇帝黨和太後黨分庭抗禮,局勢錯綜複雜。當年太後垂簾聽政,引起了先帝黨諸多不滿,眾人對此議論紛紛。
如今易燁已十九歲,他文武雙全,頗有先帝之風,不少先帝黨成員便轉而加入了皇帝黨,使得易燁的勢力大增。其中,一向效忠先帝的顧家也在其列。而站在太後那邊的,除了泠府、撫衣候府外,大多是些奸臣蠹蟲。
當年太後權勢滔天,那些貪圖錢財、趨炎附勢之徒便紛紛投靠,不過是些見風使舵的牆頭草罷了。除此之外,令人費解的是,司命星君竟然也站在了太後那一邊,至於其中緣由,就連太後林語情自己都不太清楚。
原本先帝黨並不參與朝野之間的權力爭鬥,但如今他們選擇加入皇帝黨,這無疑讓局勢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他們的加入,無不對太後造成了威脅。眼看著易燁日益成長、羽翼漸豐,太後卻絲毫沒有放權的打算,反而更加重用那些奸佞之徒。太後的勢力早已根深蒂固,牽一發而動全身,更何況她手中還掌握著撫衣候府的那些精兵。
當年,大將軍季恬正是率領著撫衣軍大敗齊國,撫衣軍的士兵各個驍勇善戰,一人可敵十人。如此看來,易燁想要從太後手中奪回權力,絕非一朝一夕就能實現的。
為了天啟國的未來,為了天下百姓,哪怕隻是為了泠水,易燁都深知自己必須要有所行動。他伸出手,動作輕柔地撫摸著泠水的右腳,鬆了手,將額頭抵上前,到她的膝蓋下,仿佛在感受著她的溫度,又像是在默默汲取著力量。他就這樣靜靜地保持著這個姿勢,似乎在思索著什麼重要的事情,許久都沒有鬆開。
泠水像是察覺到了易燁內心的沉重與掙紮,沒有出聲打破這份沉默,也沒有挪動身體。她隻是輕輕地往前伸手,摸了摸易燁的頭發,那動作仿佛在無聲地安慰著他:“彆怕,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