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嬤嬤麵色一凜,回身抬手在門上輕叩幾下,而後推開門扉,快步踏入。
屋內二人正低聲交談,一人屈膝跪地,另一人端坐椅上,神色冷峻,滿臉不悅。待聽得吳嬤嬤附耳所言,王流惠不禁大驚失色,急忙起身,匆匆向外走去,隻拋下一句:“你且回去。”
春夕見人出來,忙趨步至王流惠身側,急聲稟道:“姨娘有喜之後,自五個月起愈發嗜睡。今日午間入眠,醒來照常飲下安胎藥,可不知為何,沒過多久便腹痛如絞,下身見紅。這都已過了半個時辰,請來大夫診治,說是情形不妙。”
王流惠氣得雙手發顫,她霍然站住,手指著慌亂的春夕,半晌說不出話來,終是從齒縫間擠出幾個字:“不中用的東西!”
言罷,又匆匆往前趕去。
“啊——啊——痛了!”屋內傳來女子撕心裂肺的慘叫,淒厲異常。王流惠嫌惡地皺起眉頭,斥道:“又不是臨盆生產,叫嚷些什麼?真是個廢物!”她狠狠瞪了兩眼守在屋門口的丫鬟,推門而入。
恰有兩個丫鬟端著滿是血水的銅盆匆匆跑出,王流惠側身避開,撩起簾子,便見屋內景象。隻是還未及看清,那濃烈的血腥味便撲鼻而來,令她不禁掩住口鼻,滿臉嫌惡。
榻上婦人滿頭大汗,衣衫儘濕,麵目扭曲,雙手緊緊抓著被褥,下身大張。一位年事已高的穩婆正撩開被褥查看狀況,一旁的大夫則在陳姨娘身上施針救治。
王流惠強壓著心頭怒火,走到大夫身旁,和聲問道:“大夫,她這情況究竟如何?”說話間,不著痕跡地給了吳嬤嬤一個眼色。
大夫起身,連連搖頭歎氣,幾次欲言又止。隨後,他拉著王流惠走到一旁,壓低聲音道:“唉,她這一胎本就艱難,上次施針之時,我便已與夫人您二人交代過,切不可再受任何衝撞。可如今……唉……依我看,應當儘早將胎兒落下,否則,母子二人都難以保全。”
王流惠緊攥著手中帕子,憤恨地瞥了一眼正心虛望向她的陳姨娘,旋即又對著大夫賠笑道:“是是是,一切但憑大夫做主。”
“那便趕緊將胎兒落下吧,隻要人能保住就好。不知眼下進展如何了?”
大夫從一旁桌上拿起折好的藥方,遞與王流惠,抬手拭去額角汗珠,道:“死胎已然取出,夫人稍後差人按這方子抓三副藥,熬得濃稠些,讓她服下,好生調養些時日,便無大礙了。”
“那她日後的生育之事……”
“若這幾年能悉心調養,還是有機會再孕的。”
見大夫背起藥箱,王流惠連忙褪下手腕上的玉鐲,放入大夫手中,臉上閃過一絲狠厲,低聲道:“我知曉您家中不易,此次為何會有這等衝撞……實在是家中下人妒忌,竟下毒謀害老爺的子嗣,傳揚出去,有損我家聲譽。”
大夫笑而不語,微微頷首,撩開簾子,轉身離去。
王流惠立在一旁,看著虛脫癱倒在床上的陳姨娘,高聲道:“方才我已聽春月講明白了,那端來安胎藥的丫鬟實在可惡,竟敢下毒謀害老爺骨血,我已派人去查究,定將那歹人嚴懲。陳姨娘且安心,好生調養身子,往後幾個月的請安便免了,府中事務也不必你操勞了。”
“姐……夫人……”床上麵色慘白的陳姨娘掙紮著想要起身,瞥見王流惠鐵青的臉色,又緩緩躺了回去。
王流惠又拔下發間一根金釵,拉過正在擦手的穩婆,放入她手中,麵上慈眉善目,和聲說道:“您也辛苦了,這點薄禮,還望您收下。隻是今日之事,可千萬莫要傳揚出去……”
穩婆瞧著眼前之人臉上漸漸淡去的笑意,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熟稔地將釵子收下,點頭哈腰道:“老奴明白,明白,保證一個字都不會說出去,多謝夫人賞賜。”言罷,擦著汗,快步向外走去。
待屋內無人,王流惠瞬間收起偽裝,皺著眉頭走到床前,滿臉厭惡地垂眸打量著榻上虛弱的女子,冷冷道:“我告誡過你多少次,這胎不穩,這胎不穩!你怎就這般饑渴?幾個月都忍不了,非要與他廝混?當初我將你送到老爺榻上時,你是如何信誓旦旦的?才過了多少年,你便全忘了?”
躺著的女子扭過頭去,緊咬著下唇,一言不發。
“方才我也告訴你是誰害了這孩子,若是老爺問起,你答不上來,就好自為之吧!大不了你失了寵,我再送那個林禎過去,有的是女人爭著伺候老爺。”
“哼!”言罷,王流惠氣得甩袖而去,那珠翠碰撞的清脆聲響,在屋內久久回蕩。
才一回房,王流惠便重重地坐在椅子上,越想越氣。
“那個男人處置了嗎?”
吳嬤嬤忙上前,替她輕輕捏著肩,回道:“和那端安胎藥的丫鬟一並處置了,您的吩咐也都傳下去了。”
王流惠這才鬆了口氣,道:“那就好,務必在老爺回來之前處理妥當。”
見夫人氣得不輕,一手又揉著腦袋,吳嬤嬤不禁歎了口氣,恨鐵不成鋼地說道:“如今老爺就隻有一個兒子,還偏偏是那羅姨娘所生,雖說寄養在您名下,到底還是隔著一層。原本您一番好意,讓陳姨娘懷個兒子,也好鞏固咱們這邊的勢力。誰知她這般不爭氣,白白錯失這大好機會,真是個蠢貨。”
“若非當初生慈兒傷了身子,不能再生育,我怎會便宜了這些狐媚子,讓她們去給老爺生兒子。唉,真是……”
吳嬤嬤又將手移至夫人額頭,輕輕揉著,勸道:“您消消氣,如今兩個姨娘失了勢,也未必是壞事。您且放寬心,莫要氣壞了身子。”
“藥讓人去抓了嗎?”
“已經派人去抓了。”
林禎才攜著藥包匆匆踏入廚房,便見一小丫頭在凳上困得不住點頭,腦袋如啄米般上下晃動。
她放輕了步子走近,抬手輕輕拍了拍那女孩的肩頭,和聲問道:“醒醒神兒,我把藥包取回來了。我方才瞧著,這廚房裡就你一人,可是夫人吩咐你熬藥的?”
女孩嘴裡嘟囔著,抬手揉了揉惺忪睡眼,慢悠悠站起身,接過藥包擱在桌上,輕輕“嗯”了一聲,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緩緩走向一旁,拿起早就備好的藥罐,將藥包中的藥材一股腦兒倒了進去。
“林姑娘,辛苦。”
林禎見這小丫頭神情迷糊,回應得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便也沒再多說什麼,隻是安靜立在一旁,猶豫片刻,終是按捺不住心中好奇,開口問道:“我方才從小門進來時,瞧見府裡的侍衛抬著兩個人出去,還用白布蓋著。而且今日這般晚了,夫人還吩咐咱們做事,姐姐可知道是啥緣由?”
女孩坐在灶前的椅子上,哈欠連天,手裡隨意地晃動著蒲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著火苗。
聽林禎這般問,她似是煩惱極了,用力扇了幾下扇子,才開口道:“可不是嘛,往常這個時候,早回屋歇下了。誰能想到,那個陳姨娘突然小產,折騰了好長時辰,還不讓咱們好生休息。”
說著,她回頭瞧了瞧門口,見空無一人,這才轉過身,往林禎身邊靠了靠,抬起手掩著唇,神神秘秘地說道:“我可聽說,是陳姨娘身邊的一個丫鬟,之前得罪過她,今日送安胎藥的時候下了藥。你瞧見抬出去的那兩個人,其中一個保不準就是她。”
說完,她身子往後撤了撤,嘴角浮起一抹不屑的輕笑,又道:“不過呀,我之前還瞧見有個男子進了陳姨娘的屋子,過了半個時辰才出來,也不知他倆在裡頭做些啥。這些事兒真真假假的,誰能說得清呢,咱們就當聽個樂子罷了。哎,這話你可千萬彆往心裡去,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就行,可千萬彆跟旁人說,更不能傳出宅子。”
“多謝姐姐提點,小妹明白。”林禎欠身行禮,言辭間滿是恭順。
言罷,林禎款步而出,抬手輕輕整了整脖頸間的衣領,神色凝重,環臂沉思。
今日聽楊齊所言,他與大將軍之間似有嫌隙,甚至多次派人暗中行刺。若不是他有意容她解釋,自己恐怕早已命喪黃泉。
適才聽聞那話,難道是陳姨娘與彆的男子暗通款曲?可如今毫無證據,也不可妄加揣測。
那丫鬟也實在是莽撞,這般明目張膽地下毒,稍有差池便是性命不保,怎能如此大意?
林禎心中暗自思忖,總覺諸多疑點難以解開。僅僅因為得罪過一次,便要白白丟了性命?實在令人費解。
林禎緊咬牙,放輕腳步,四下環顧,見周遭無人,便小心翼翼地拐進一條幽靜的小道。她身形靈動,拐了幾處,終至一處屋子側麵的窗下。此處花木扶疏,她身形一閃,蹲於草叢之中,脊背緊貼牆麵,側耳細聽。
“您這次可太不小心了,若今日老爺在府中,夫人便是想瞞也瞞不住。”
瞞?林禎心中一驚,心跳陡然加快
果然事有蹊蹺。
“我又何嘗願意如此,隻是他那般勇猛,我實在難以自持……老爺如今不比往昔,難道我還要委屈自己不成?”
勇猛????林禎睜大眼睛,微微蹙眉。
“唉,那丫頭也著實可憐。”
“您覺得,夫人當真會把那個林禎送過去嗎?”
我?林禎心中一震
此事與我何乾???
“哼,她平日裡裝得一副乖巧模樣,誰知背地裡有多狐媚,此事未必不會。”
“那我們該如何是好?”
“莫要慌張,王流惠那老謀深算之人,不會這麼快便啟用她,她才來府中多久?待我將養些時日,再做計較。”
“是。”
聽聞屋內沒了聲響,林禎隻覺腦中一片空白,胸口似被巨石堵住,呼吸也急促起來。
她沿著牆壁,緩緩挪動身軀,悄無聲息地退了出來,而後貓著腰,輕手輕腳地走出一段距離,才直起身子,加快腳步離去。
路旁偶爾有幾個袖手而行的奴仆經過,可林禎此時隻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心中的震撼難以言表。
原來如此,真正致使陳姨娘小產的,竟是與她暗中廝混的男子。隻是此事不能外傳,於是與她交好的大夫人便幫她隱瞞,趕在老爺回府之前,先將下毒之人除去。
至於她們所說的“送過去”,應當是將自己送給老爺為妾,以取代陳姨娘在夫人身邊的位置。
林禎心中冷笑
她原以為,惡人是吳恒那般。夫人派人監視她,不過是怕她揮霍府中的錢財,怕她這個外人在府中惹是生非,卻未曾想,背後竟藏著這般陰謀。
前些日子看著她送來的衣裳藥膏,看著符敘,她起初十分掙紮,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要相信,是否要依靠。
林禎腳步愈發急促,眼中泛起一層霧氣,心酸之感湧上心頭,她緊咬下唇,強忍著不讓淚水落下。
如今,已由不得她猶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