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瑕玉 功成玉 4806 字 2個月前

凜冽寒風呼嘯而過,月光如水,皎潔而清冷,將原本隱匿於夜色中的屋子鍍上了一層銀白的光輝。

“吱呀———”那扇陳舊的木門被緩緩推開,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響,在這寂靜的院落裡悠悠回蕩,更添幾分幽寂。

“林姑娘,這便是您的居所了。夫人吩咐,姑娘若有什麼需求,儘管告知。”

林禎緊抱著懷中的包裹,目光中帶著幾分緊張與好奇,小心翼翼地環顧著四周。

隻見這屋子極為狹小,僅有一張短床,床邊放著一個又矮又小的櫃子。床頭處擺著一張四腿方桌和兩把長凳,兩盞蠟燭靜靜立在桌上,搖曳的燭光昏黃黯淡。

她回身一看,瞧見門旁有一個銅盆,裡麵裝著半盆燒得正旺的炭火,時不時濺出幾點火星。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灰塵味和一股莫名的土腥味,嗆得她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看來這屋子已荒廢許久,如此逼仄,從前怕不是用來堆放雜物的。

林禎朝著垂首而立的丫鬟微微一笑,輕聲說道:“多謝。”

“姑娘客氣了,夫人念姑娘初來乍到,恐多有不適,便命奴婢在姑娘身邊伺候著,姑娘日後若有什麼不懂的或是需要幫忙的,儘管吩咐。”說罷,那丫鬟盈盈下跪,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響頭。

“快快請起,這般大禮如何使得。”林禎見狀,大驚失色,趕忙彎腰將人扶起。

她將身上的包裹取下,放在桌上,又轉身雙手拉住丫鬟的手,語氣溫柔地問道:“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奴婢名叫符敘。”

“那我日後便直呼你的名字了。”

“全憑姑娘做主。”

林禎輕輕拍了拍符敘的手,正欲開口,忽然,門外傳來一聲瓷器碎裂的清脆聲響,緊接著,便傳來一個女人隱隱約約的咆哮聲。

二人心中一驚,趕忙回頭望去。

符敘鬆開林禎的手,輕步走到窗前,側耳細聽,神色變得十分凝重。

林禎見狀,也走到窗戶旁的門前,剛想開門,卻見符敘神色緊張地搖頭示意,便又放下了手,與符敘一同屏氣斂息地聽著外麵的動靜。

“今日不過……他便……日後……不用來了!……狐……子……還把……什麼意思!”那尖銳的女聲夾雜著隱隱的啜泣,傳進了二人的耳中。

沒過一會兒,一個中氣十足、聲音略顯滄桑的婦人說道:“鬨什麼!鬨什麼!”緊接著,一陣雜亂而匆忙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今夜有貴客遠道而來,夫人說了,暫且不處置此事。但若是羅姨娘還輾轉難眠,那就不必睡了,到夫人門前跪著伺候吧!”

那婦人雖刻意壓低了聲音,但仍難掩怒氣。

“哼!”

又是一陣腳步聲漸漸遠去,屋外再無半點聲響。

屋內,二人麵麵相覷。符敘輕輕關上窗戶的小縫,攙扶著林禎在床邊坐下。

“老爺共有三名側室,方才惹事的是羅姨娘,是老爺在夫人嫁入府後一月納進來的。最為受寵,連夫人有時都有心無力。原本今日夫人娘家人來之前的七日,老爺一旦晚上回來得空,都是羅姨娘伺候。今日老爺不僅宿在夫人房中,夫人更是將我從她身旁撥到姑娘這裡。想來,羅姨娘是心覺不甘。”

丫鬟神色平靜,語氣平淡,仿佛隻是在講述一件與自己毫不相乾的事。

林禎輕輕歎了口氣,柳眉緊蹙。

他竟是寵妾之人。

她回想起方才宴席上兩個男人相互吹捧的模樣,又想起那晚看到的情景,以及與葉夫人交談時,心底時不時湧起的陌生與恐懼……

洛陽身為我朝國都,繁華無比。阿爹曾說過,日後想將更為精巧的工藝和品質上乘的瓷器帶到此地,讓它們借洛陽之勢更盛一層。

曾經的她,也是豪情滿懷。可如今……

她發覺,一切都遠沒有想象中那般簡單。

她無人脈、無財、無勢。如今她十三歲,跟隨父親學習製瓷與販瓷之道才短短三年,不過略懂皮毛罷了。

眼下,她還被卷入了這後宅之爭。

從前在南鄉郡,在父親身邊,她隻是偶爾聽聞此類爭鬥,從未親身經曆過。阿姐與吳恒之事,本是吳恒禽獸不如,與這後宅爭鬥終究是不同的……

一種沉重的無力感和身處異鄉的孤獨感,如潮水般向她襲來。這昏暗的環境,仿若一隻蟄伏著的巨獸,正冷冷地嘲笑她,隨時準備將她吞噬。她呆呆地望著桌上跳動的燭光,心中一片茫然。

“姑娘?”符敘走到林禎身旁,輕聲喚道。

“姑娘也不必太過憂慮,平日裡姨娘們都在各自的院子裡,若夫人有吩咐,會去幫忙料理家中事務,一般不會與姑娘有什麼衝突的。”

林禎緩緩抬起頭,望向一臉乖巧溫和的符敘,心中湧起一絲異樣。

她也不知為何,隻聽對方語氣柔和,便心生感動,情緒也隨之起伏不定。

“葉夫人允我去做跑腿采購的小廝,不知她可曾與你說過?”

“回姑娘的話,夫人交代過了,明日奴婢便帶姑娘去。夜已深,姑娘早些歇息,旁的事明日再說吧。”符敘俯身行禮,剛蹲下想要幫林禎脫鞋,手指觸碰到鞋子的瞬間,又急忙起身,語氣慌亂地說道,“都是奴婢疏忽了,奴婢這就去為姑娘取熱水。”

還沒等林禎反應過來,符敘便已開門出去了。

翌日,正屋門前,林禎端端正正地跪在石階上,時不時眨一下酸澀的眼睛。

她自幼便是這般,每至新地,頭一夜總是難以入眠。

一旁的符敘手持鬥篷,目光在正屋的門與跪地的林禎之間來回遊移,眉頭緊蹙,眼中滿是緊張與關切,還夾雜著幾分意外與欣慰。

這林姑娘性情乖巧,留在她身邊,想必會比那羅姨娘要省心些……

二人身旁,時有捧著銅盆與掃帚的丫鬟仆從往來經過,其中幾人不禁扭過頭,投來幾瞥目光。

“吱呀———” 兩位丫鬟自屋內將門推開,一位年事已高的嬤嬤麵帶笑意,款步走向林禎。

“林姑娘,夫人已然梳妝停當,且隨老身進去說話吧。”

“有勞嬤嬤。”

林禎在符敘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而後一瘸一拐地邁入屋內。

吳嬤嬤見狀,滿意地笑了笑,旋即轉身,對著屋內恭敬稟道:“夫人,林姑娘已進來了。” 彼時,二人正站在門簾之後,吳嬤嬤微微垂首,儀態恭謹。

王流惠正細心地為葉長青整戴好進賢冠,抬眸望向他的眼神裡,愛意與欣喜交織,嘴角高高揚起,滿麵皆是歡愉之色。

“諸事皆已安排停妥,夫君請先行吧。” 言罷,便盈盈下拜,行起禮來。

“多日來夫人操勞不已,著實辛苦。待施粥之事完畢,定當好好補償夫人。”

葉長青輕輕撩開簾子,目光輕瞥了一眼站在吳嬤嬤身後的林禎,神色間帶著一絲輕視,隨後便舉步出門而去。

王流惠從簾後走出,臉上笑意猶未完全褪去,款然落座於椅上。

林禎見葉夫人心情甚好,且又似有話要說,趕忙快步走到一旁,端端正正地跪下,接著伏地叩首。

“給夫人請安,叩謝夫人收留之恩。” 其聲稚嫩,卻透著一股堅定。

王流惠伸手接過吳嬤嬤遞來的手爐,目光意味深長地在林禎身上打量一番。

“吳嬤嬤一早便告知我了,說昨日新進府的林姑娘在門口跪了許久,一心想要請安謝恩。外麵風大,瞧這小臉和小手都凍得通紅,連我瞧著都心疼不已。”

說罷,她微微皺眉,佯裝嗔怪道:“你也是,也不知給她披上鬥篷,拿個手爐讓她暖暖手,實在該罰。”

吳嬤嬤心領神會,連連點頭稱是:“夫人所言極是,都是奴婢的不是。”

“這丫頭,還跪著作甚?快起來。我給你指派的丫鬟呢?這會子卻不見人影,我定要好好責罰她,這是如何伺候的?”

說著,王流惠將手爐輕放在一旁桌上,旋即快步上前,俯身將林禎扶起,抬手似是憐惜般輕輕摸了摸女孩的臉。

她幽幽輕歎一聲,握住林禎的手。

“我昨日便知你是個好姑娘,今日更是見識到了你的心意。我給你派的那個丫頭,你儘管使喚便是。若有什麼需求,就讓她來告知我,或者直接找吳嬤嬤也行。賬房那邊我已安排妥當,你稍後便去。若是不想做,讓那丫頭來回我便是。”

林禎眼中滿是無辜之色,隻是乖巧地點頭應下。

賬房?倒也無妨。

“多謝葉夫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今日夫人的恩情,林禎沒齒難忘。”

王流惠聞言,欣慰地點點頭:“好姑娘,去吧。”

林禎後退數步,俯身行了一禮,而後緩緩退了出去。

“姑娘。” 剛一出門,早已在門口等候的符敘便趕忙上前,將鬥篷輕輕給林禎披上。

屋內,王流惠與吳嬤嬤望著二人漸行漸遠的身影。吳嬤嬤微微低頭,看向坐在椅上輕輕摩挲著手爐的王流惠,猶豫片刻後開口道:“今晨一大早,奴婢帶著丫鬟們安排晨饌之時路過此處,便瞧見她未著鬥篷跪在那兒,腰板挺得筆直。這兩日奴婢瞧著,這姑娘不像是心眼壞的,隻是看著性格有些孤僻。”

王流惠臉上笑意儘斂,望著門外,若有所思。

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少女,尚未到及笄之年,方才瞧她的眼中,也並無算計陰狠之態。再者,從前也是個身世可憐之人。可她能讓容兒那般行事,必定是使了手段的。畢竟容兒的性子她再清楚不過,心地善良卻並非糊塗之人,斷不會什麼人都收留。

罷了,且再觀察些時日。若是這丫頭在洛陽當真舉目無親、無依無靠,她也能將這丫頭掌控在手中,料想也掀不起什麼大風浪。

“這丫頭,你們去細細查探一番。”

“是。”

吳嬤嬤點頭應下,繼而又問道:“那羅姨娘,夫人今日可要處置?”

提及此事,王流惠嘴角得意一笑,終是沒忍住,側身抬頭看了吳嬤嬤一眼,而後又轉過身,長長舒了口氣。

“一想到那蹄子,我便覺得暢快!不枉我讓她得知她那不成器的爹和弟弟的消息,昨夜她來鬨,你可是沒瞧見長青的臉色,可真是痛快。”

吳嬤嬤亦掩唇輕笑:“先前她仗著老爺的專寵,又自覺父親和弟弟做著官,便在宅中對您多有不敬,太過驕縱。可她那爹和弟弟本就不是什麼好官,與她也並不親近,她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兒……罷了,如今兩人都已被流放,況且您的妹妹已來,老爺這些日子都會歇在您房中,就連她身邊的丫鬟也被您派給了林姑娘,狠狠滅了她的氣焰,看她還能如何張狂。”

王流惠將手爐放置在桌上,伸手在銅盆中淨手,上揚的唇角始終沒落下,一邊說道:

“待容兒離開後,我便要緊著操持施粥之事,長青這些日子不會太過理會那蹄子。以她的性子,我們不必多費心思,她會自食惡果。況且,說到底,明麵上她也沒犯什麼大錯,不可處罰過重。”

她拿起絹布,輕輕擦拭著手背,神色陡然一冷。

“姨娘羅氏深夜衝撞貴賓,尋釁滋事,不安分守己,未能儘到輔佐正室夫人與老爺的職責,自今日起禁足半月,罰銀十兩。”

“是。”

二人相視,會意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