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瑕玉 功成玉 4122 字 2個月前

掌櫃的目光細細掃過那女孩麵龐,借著搖曳燭光,瞧清她濕透的衣衫,滿身的汙泥,心下又信了幾分。

這客棧每日人來人往,這般事情倒也不算稀奇。

“哎,如今這些小郎君與小娘子喲......”

掌櫃輕嗤一聲,俯身將女孩攙起,語氣裡帶著些責怪:“阿叔懂,都懂。你們年紀尚小,情竇初開在所難免。可他畢竟是你父親,哪會不遂小娘子的心意?聽阿叔的勸,明早那小郎君來了,你二人便歸家去,給父親賠個不是,和和氣氣地把事兒說清楚,可好?”

林禎聞言,忙抬手捂住嘴,敏銳捕捉到關鍵話語,問道:“那阿叔應允我今晚留下了?”

見掌櫃笑著點頭,林禎立刻福身作揖,言辭懇切:“多謝阿叔。”

“隻是……”掌櫃的目光落在手中玉鐲上,微微皺眉,麵露難色。

林禎順著他的目光瞧去,瞬間心領神會,正要從袖口掏出另一隻鐲子,卻被一隻手攔住。她詫異地抬眸。

隻見掌櫃已將鐲子收入袖中,猶豫著開口:“眼下時辰不早,廂房皆已住滿。唯有之前在這兒做工的丫頭住過的一間小屋,算來已有十幾日未曾清掃,近日還堆放了些雜物,不知姑娘可願屈就?”

林禎聽了,不禁鬆了口氣,笑著點頭:“願意的,能有屋子安身就好。”

見女孩應下,掌櫃便在前頭引路,準備帶她去房間:“這邊請。”

“哎,阿叔留步。”林禎叫住正要上樓的掌櫃,轉頭看向爐灶上正熱氣騰騰翻滾的熱鍋,“我能否先打一壺熱水帶上樓?”

掌櫃這才猛地想起她渾身濕透的衣裳,暗自思忖。瞧這濕透的模樣,又值城門已關,這丫頭想必是遊水出城的,若不泡個熱水澡,定會染上高熱。

“哎呀,這水壺沉得很,姑娘放著,我來便是。”

林禎乖巧地抱著包裹,側身站在一旁,目光不動聲色地在客棧內四處遊走,打量著周遭陳設。

掌櫃彎腰拾起地上的水壺,用瓢滿滿舀了熱水注入壺中,一邊裝水,一邊不放心地念叨:“瞧瞧你,渾身濕透成這樣,何苦來呢?”

“屋裡有個不大的木桶,你一人用正合適。要是水不夠,儘管下樓喚我。床的另一側還有個落了灰的炭盆子,我待會兒送些炭火上去,你可把衣服搭在杆子上烘烤。”

林禎暗暗觀察,見並無異樣,這才收回目光,恭敬說道:“阿叔真是周全,多謝。 ”

濃雲如墨,將那彎月嚴嚴實實地遮蔽,不見絲毫蹤影。寒風依舊,咆哮地撞上客棧,震得窗戶“嘎吱”作響,聲音尖銳刺耳。

林禎身披薄衫斜倚於床榻之上,小桌案上燭火如豆,昏黃的光芒搖曳跳動。她全神貫注,手中針線穿梭不停,正將金銀細軟密密縫進衣衫中。針腳歪歪扭扭不甚齊整,細看之下,那雙手上還留著密密麻麻的細小針眼。

翌日清晨,熹微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傾灑而入,刺得林禎睜開了眼睛。

她猛地坐起,雙手迅速在身上摸索,確定所藏之物尚在,才長舒一口氣。又突然發覺自己頭腦清醒,垂眼看著手中從額上抹下的汗,暗自慶幸。

多虧了掌櫃的熱水和薑湯,真是天不亡她。

起身利落地將頭發束起,揣好烘乾的衣裳與昨晚要來的餅子吃食,又將被褥歸置一旁,才滿意地關上門,款步下樓。

“您這打哪來啊?”行步至樓梯間,掌櫃渾厚的聲音悠悠傳來。

“從洛陽來的,朝廷提了稅,難做啊,這不“逃難”來了?啊?哈哈哈哈哈”

“怎麼?前年不才國庫充盈降了稅麼?這怎的又提起來了?”

“這誰知道”說著,男子聲音斷了一下,又降低了聲音

“聽聞與國公相關,多的我也不知了,得了這消息我趕忙跑出來。”

“如此啊,哎......”聲音斷,男子沉重的腳步聲逐漸靠近。

林禎晃過神,趕忙佯裝無事走下樓,與錦袍男子擦肩而過。

“呦,姑娘醒了。那小炮子何時來啊?”掌櫃瞧見下樓的林禎,先是笑著打趣,隨即看見她束起的頭發,驚了一瞬。

“這......”

林禎羞著低頭“阿叔莫要取笑了,他行事散漫,估麼還要些時候。”

見人無意提起,掌櫃也就笑著將話題扯了過去。

“廚房今晨做了粟粥和爐餅還有環餅,姑娘可去自取。這邊我還有事,就先上去啦。”林禎餘光瞥見桌上的人都吃著這些,點了點頭。

後廚,店小二端著兩盤子,扯著嗓子走出來,吆喝:“嘞,各位客官,都起身咯!新的一日,好食的都備上咯!”

一位老客笑著回應:“掌櫃的,來碗粥,再切兩碟小菜。這幾日趕路,就念著你家這口熱乎吃食。”

店小二端著熱氣騰騰的粥和小菜,快步走來“客官,您嘞,慢用!”

林禎取了吃食,坐在了無人在意的角落裡,不動聲色地聽著往來客人交談。

一男子身著錦袍,被粥燙得齜牙咧嘴。兩邊坐著的黑衣男子麵容肅穆,正襟危坐,腰彆長劍。男子歎著氣皺眉,對著對坐的男子使眼色。

“中書令派我南巡,說是查探線索,可我至此也還是沒明白。”

“這事也不難想,大人上月用一奏折參了司隸校尉。陛下大怒,但因罪證不夠還未下旨責罰,便讓大人細查清楚,到時一並發落。”

“可為何......哎,罷了罷了。現在局勢複雜,南下躲躲也無妨。我跟你講,尚未出來前我進宮麵聖,路上碰到一頂碩大的轎子從太極殿抬出來,那蓮色的衣裙還......”說到這裡,男子麵露嫌棄,仿佛回想起什麼醃臢的場麵。

對麵的男子眼見不對,趕忙用扇子輕點桌麵。

“當心著,禍從口出”

“哎,我今早從南鄉郡出來,你猜我打聽到了什麼?”

“還能是什麼,太守府又鬨了什麼事?”

“昨夜那個吳姨娘墜樓自儘了,楠院走水。邪門的是,那火就是撲不滅,燒了整整一夜,整個院子都燒沒了。”

“啊??”

“哎呦,當真是鬨鬼了。”

另一桌的兩位男子聽聞此言,亦手持筷子轉過身來。一人憤然道“依我看,這太守純屬咎由自取,分明是老天顯靈降下神罰。想當初,吳姨娘那方勢力,因吳鎮這主心骨驟然離世,瞬間失勢。那吳恒本就是個好色之徒,對他表妹覬覦已久,數次威逼,皆未得逞。此前礙於吳鎮,他還不敢太過放肆。這吳鎮莫名其妙死了,他也莫名其妙當了太守。人家爹屍骨未寒呢,他便直接搶人進府當姨娘。這般行徑,實在是令人不齒,連我們這些旁人都看不下去。”

另一人附和道:“當真是活該!”

“哎?聽聞他還擄了林窯頭的獨女?也不知怎樣了。”

“他擄進府的良家女還少麼?哪一個活著出來的,興許也在裡麵沒了。”

“哎...真是造孽”

角落之中,林禎聽聞眾人談及姐姐與自己,頓時神色凝重,喂至嘴邊的甜粥也瞬間索然無味。

她斂了心神,重拾心境,這才留意到掌櫃與小廝俱不在場。當下再不遲疑,利落收拾好行囊,旋即貓著腰悄然出了客棧。

此前,她於店內聽聞幾人言談,便暗自留了心思。發現有一對夫婦,自武陵郡遠道而來,途經此地,且恰好也要北上趕赴洛陽。方才瞧見二人先行離去,林禎便急忙緊隨其後。

眼見尋之無果,正欲放棄之際,林禎匆忙奔至客棧背後,果見那男子正小心翼翼攙扶女子登上馬車。林禎眼眸驟亮,腳下步子加快,疾步上前。而後,將另一隻鑲金的祖母綠鐲子取出,托於掌心。

“公子,實在叨擾”

男子神色溫和,眉眼間透著和善,正抬手撩開簾子,被身後的聲音冷不丁嚇一跳。他忙轉身,整衣斂容,抱拳行禮,問道

“不知姑娘所為何事?”

“怎的了?”馬車中女子聽到動靜,又發覺丈夫還未進來,便伸出玉手,輕輕撩開簾子查看。看清是一個束發又著褙子長裙的奇怪姑娘,心下詫異,也走出馬車。

那姑娘盈盈下拜“雖知此舉無禮,然叨擾公子和夫人實屬無奈。小女子本是南鄉郡人,誰料城中有禍,我爹受此牽連不幸喪命。如今我舉目無親隻得前往洛陽投奔親戚,可走得匆忙,也無門道可得車馬趕程。方才席見我觀公子夫人大氣和善氣宇不凡,又是隻身二人,不知可否能搭我一程。二位放心,我隻身上這一個包裹,也願以這隻鐲子作為酬謝,略表心意 。”

言罷,便將手中鐲子遞上前去。

夫婦二人聞言,不禁麵麵相覷,眼中閃過一絲猶疑。

男子細細端詳麵前女子的包裹,欲言又止:“這......”

察覺到男子的視線,林禎收回手將包裹正麵露出一角。“包裹裡不過是一些爐餅吃食,還有兩件褙子衣裙罷了。”

男子點點頭,瞧著陽光下鮮綠奪目的鐲子,低頭詢問婦人的意見

“夫人,這姑娘言辭懇切,也是誠心之人,應是誠心求助。況且馬車內尚有不少空位,不如......”

“既如此,你便上來吧。隻是車馬簡陋,比不得客棧軟榻。”婦人先讓男子進去,又笑吟吟地將林禎扶上馬車。

“夫人客氣,我高興還來不及。”

不一會兒,身著褐色短衣長褲的男子邊用袖口邊跑到馬車旁“夫人,可能走了?”

“走吧”

“是”

“駕!——”車夫猛地振臂,長鞭如靈蛇般在空中一甩,“啪”地重重落在馬臀。駿馬仰頭嘶鳴,四蹄撒歡,仿若離弦之箭,飛馳在黃土驛道上,身後塵煙滾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