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來說,傍晚的天瑞城是最美的,所有的危險與黑暗都在此刻蠢蠢欲動。
相比D區的惡臭、貧困,C區的情況要好上許多,高樓林立,霓虹燈閃爍的光線射向空中緩慢搖擺,車輛從我身側鳴笛而過,我抬頭看著對麵的大廈,那是整個C區最高的建築物——雙鳩藥業大廈。
全玻璃覆蓋,通體泛著銀色,鑲嵌在樓體上的巨大顯示屏正播放著世界上最誇張的治療劑廣告。
“雙鳩藥業,為你永遠剝離疾病的痛楚。”我輕聲附和顯示屏中女明星念出的廣告詞,念完給自己整笑了。
隻能製造出短期抑製劑的公司,是怎麼好意思說出“永遠”這個詞的呢,高價買一支打進身體裡抑製病變一周不到的時間,等時效過去再買一支,這樣反複循環也算得上“永久”嗎?
明明有針對部分病變的治療劑研究成果可供參考,可他們就是製造不出來,聯邦這群人真是越來越廢物了。
也不難怪,有些居民會選擇把發生病變的肢體換成機械假肢了。
“嗶嗶——”一輛外表有些破舊的麵包車在我身旁停下,車窗降下露出一張雌雄莫辨的臉,他伸出手,指甲長到差點戳到我的腦袋,我拍開他的手。
“老板,好久不見,看我這新買的甲片好看不?”張飛花笑嘻嘻地開口。
“好久不見,”我拉開後座車門坐進去,評價他的桃粉色帶花鑲鑽美甲片:“醜的沒眼看了。”
“好吧,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他說。
我看看車內雜亂的內飾,又摸摸身下的破了個洞的坐墊,皺著眉疑惑道:“我們已經窮到連換個坐墊的錢都出不起了嗎?”
我們真的有這麼窮嗎?
張飛花開著車,聞言從後視鏡瞄了一眼,“嗨呀,那個洞是黑子扣出來的,懶得去換了。”
“……他屬貓的嗎?”
“誰知道呢,你剛撿到他的時候,不是還說他跟小流浪貓一樣嗎?”
我沒回話,降下窗戶看著外麵的景色,過了很久,附近的車流越來越稀疏,已經離那霓虹燈光不少距離了,才回他:“剛撿到你們的時候,你們都一個樣,跟那時候的小黑也沒什麼區彆。”
這回輪到他不說話了,肩膀一抖一抖的,不知道是在哭還是在笑。
“你真哭啦?”作為老板,我挪挪身體湊近他,決定關心我的好員工一下。
雖然他說話賤兮兮的,審美又很爛,但他可是我的好員工啊。
“滾,你真的很混蛋。”好員工完全不領情。
“哦,好好開車。”我又坐了回去。
過了一會兒,張飛花抽噎著問我:“……那時候我們給你添了很多麻煩嗎?”
“彆多想,你們從來不是我的麻煩。”我隨口安慰道。
“你不說,但心裡肯定憋著。”他又說。
沒完沒了了是吧,我開始閉目養神。
車輛停在一片小區外,這裡是C區的暗麵,曆經幾十年仍然未拆毀、重建的廢棄老城區,當年因為一起水痘病變,這裡的被封鎖,後來封鎖解開也沒什麼人選擇住在這裡了。
小區樓房表麵的磚掉的差不多了,露出灰色的水泥內牆,窗戶都是碎裂的,有的門更是半掛在門框上。
門口站著的男子、女子朝我們招手,一個穿著清涼的男子拉住我的袖子,我一低頭就能透過他寬鬆的衣領看到他的小腹,以及他身體上正在蔓延的病變。
“五百聯邦幣一晚。”他報完價,看著我的表情,愣愣地鬆開了手。
大概是我的表情嚇到他了,我摸出錢包,爽快地數出五百聯邦幣給他,“走吧,跟著我們。”
“啊?”張飛花打量男子好幾眼,不可置信後恍然大悟。
“你拉著他走,彆走丟了。”我說,聞言男子拉住張飛花的衣擺。
我們七拐八拐才到一棟情況稍微好一點的樓前——起碼門好好地待在門框裡,窗戶也沒有裂痕。
張飛花甩開男子的手,掏出鑰匙遞給我一把,邊開門邊說:“老板,這棟房子裝修可廢功夫了,我們在二樓給你留了兩間房間。”
門打開,入目是一間不錯的客廳,暖色調的裝修,米白色的毛茸茸沙發邊擺了幾盆綠植,正對麵的牆上掛著一副半人高的畫,畫的是夜晚的極光。
張飛花拉開畫框,露出後麵的掌紋密碼鎖,隨後站到一邊,我上前將手按在密碼鎖上。
“掌紋識彆成功,老板,歡迎回來,祝你有美好的一天。”清潤的機械男聲響起,隨即牆壁向後拉開,裂出一條縫隙,緩緩打開。
“整得不錯啊,有見不得人那味了。” 我笑了笑,那個五百聯邦幣男子已經徹底傻眼了,他向後退了幾步,拔腿就想跑,被張飛花一把拽住衣領拽了回來,“又不吃了你,跑什麼?”
“放過我……”男子原本就寬鬆的衣服被這麼一拽拽成破布了,隻剩前半塊掛在他身前,他捂著胸口流眼淚。
“行了,也不什麼良家婦男,衣服而已,彆哭了。”
我的心突然好累。
聞言,他哭得更大聲了:“嗚嗚嗚你們到底想做什麼?放過我……”
“你先打住,我都花錢了,你隻說五百一晚,又沒說能乾什麼不能乾什麼,”我向門裡走去,張飛花推著男子跟在我身後走,“也是我一開始沒說清楚,我隻是想請你試個藥而已,試完藥你就可以走了。”
“真的?”男子不哭了。
“真的。”假的,試完藥你還要再待上幾個小時看藥物效果,效果不行還得等下次試藥,反正短期內走不了。
“我另外給你開一個小時五百聯邦幣。”我安慰他。
不出錢不出力,還能蹭吃蹭喝,一天怒賺一萬二,多好的機會。
“好吧。”男子想用袖子擦眼淚,抬起手發現袖子破破爛爛地掛在胳膊上,他隻好把胳膊放下了。
走過廊道,我們來到大廳,沙發上坐著擼橘貓的少年明顯等了很久,一看到我們來就揚起了眉毛,板正的臉上露出一個有些傻氣的笑。
“老板,歡迎回到‘極光’!”黑子丟開貓給了我一個擁抱。有點重。
實驗室,陳康和徐阿曼站在一起,她們麵前的兩台手術床上躺著一男一女,手腳被固定住,處於昏迷狀態,正是今早企圖給我一個開門殺的那對母子。
陳康見我走近,露出一個淺笑,將手中的記錄板遞給我,我接過看上麵的實驗數據。
“這個男人身上的病變挺特彆的,” 她說,“之前沒遇到過這樣的病例,還要好好研究一下。”
“我又帶了一個有相似病症的人回來,在隔壁實驗室。” 我大致掃一眼,確定沒問題就將記錄板還給陳康,戴上手套掰開老婦人的右眼眼皮:“針對老年斑和眼中黃斑的病變治療劑看來已經很成熟了,投入生產吧。”
徐阿曼輕笑:“那些有錢的老頭老太太會很需要它們的。”
我們三個人都露出了滿意的笑。
這下有的賺了。
“等他們母子好了給他們發一份繳費單,”我頓了頓,仁慈地說:“打九五折。”
“對了,屍體放在哪裡了?”
“在標本室,走吧,我帶你去。”徐阿曼說。
我跟著她,走在她的後麵,開玩笑說:“實驗室建成一個月了,我才來看你們,你們不會怪我吧?”
“怎麼會?”徐阿曼放慢腳步與我並排走,神情突然很嚴肅:“我沒有找到衛心的屍體。”
“沒有找到?也許是被銀環病變實驗室的人帶走了。”我說。
到標本室門前,我輸入指令,打開標本室的門,走進去先是洗手消毒,換上防護服,再進行紫外線消毒,然後通過第二道門進入標本室內。
“就算他們把屍體帶回去也查不到什麼的,病變水痘原液很穩定,我有自信他們查不出來。”
我與徐阿曼一同走到一個巨大的圓柱形容器前麵,裡麵泡著的正是劉懷仁黢黑的屍體。
為什麼劉懷仁變成了異體,而衛心沒有?總不能是因為我捅劉懷仁的那一刀吧?顯然沒道理啊。
也許,她變成了異體,但是沒有第一時間跑出來?她真的被“銀環”帶走了嗎?
想到這裡,我突然打了個寒顫,“你去安排人看著D區,如果有衛心的蹤跡就找到她,把她帶回來。”
“是。”
我想離開這裡了,標本室實在是有些冷,就在我轉頭想走的時候,餘光突然瞥到劉懷仁屍體上的異樣。
一株極小極小的肉芽從他腳趾縫中鑽出,無意識地蠕動著,像蚯蚓。
我有些反胃,徐阿曼被嚇到了,握住我胳膊的手在發抖,我反握住她的手安撫她。
真是,太神奇了。
“讓阿康先暫停那邊的研究,我們有的忙了。” 反胃過後,隻餘下興奮的感覺,我感覺氣血上湧,刺激著我敏感的神經。
必須去“銀環”看看了,不管衛心的屍體在不在那裡。
“銀環”那裡的異體標本,也會有這種情況嗎?
還是說隻有我眼前這一例?
是機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