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轉眼走了十幾天,到了萬眾期待的放榜日。
下了朝,沈清言拉著姚蓮心和伍嘉杏去了禮部正對麵的茶樓,老板是姚蓮心本家的姐姐,平時不怎麼在店裡,今日大概是跟她們一樣好奇才早早來到了茶樓。
姚蓮心上前去跟她打了個招呼,林清影趁著人不算多的時候去二樓窗口替她們占了個好位置。
不多久後周圍人群慢慢聚集,禮部的人在萬千人聚焦的目光中姍姍來遲,打開紅紙,把它貼在了門口的大板子上,沒等貼好,一群人一擁而上,一陣混亂過後,終於讓排在後麵的人見到了紅紙的真麵目,一時間歡呼和哀歎齊齊出現在了擁擠的街道上。
見她們過來,林清影就下樓去湊熱鬨了。
沈清言托著腮往下看:“誰會是狀元呢?”姚蓮心迅速接話:“肯定會有人接你的棒的。”
“這是什麼意思?”“我的意思是,我覺得狀元是個女人。”
“同意。”伍嘉杏終於開口。
沈清言也點頭:“我也覺得。究竟是誰等會兒就知道了,前三甲會騎馬遊街……真懷念啊,三年前不知道多少人給我扔了花,回到家以後那件衣服可沾滿了各種花香呢。”
姚蓮心是榜眼自然也經曆過,隻剩下一甲第四名的伍嘉杏,左看看沈清言,右看看姚蓮心,最後還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來平複心情。
伍嘉杏的茶水續到第三杯,姚蓮心腦袋朝外看了幾次,樓下人們的討論聲一波又一波起伏,眾人的眼睛不約而同望著街口。
“唉!來了來了!”姚蓮心剛端起茶杯就眼尖地看到了街口被拉來的人——前麵帶路的應該是禮部司務,她一路小跑,帶著後麵兩個的人。
“我猜對了一半了,”姚蓮心探出去的頭收了回來,整個人靠在椅背上勝券在握的樣子,“她帶來了兩個女人。”
沈清言朝她抱了抱拳:“在下佩服。”
另一個方向也有人跑來,奈何在茶樓的斜側,她們這邊沒法看到跑進禮部的人是女是男。
禮部大門徹底敞開,排著隊出來了三個人,胸前都彆著一朵紅花,騎著馬意氣風發地出來。
“都是女人?”沈清言驚訝了一下,隨即笑起來。
“探花是秦溪,”林清影終於到了,茶樓已成為眾人觀察禮部的最佳場地,她能擠進來費了不少力氣,“她考試前還來找過我,小時候跟她一起玩的時候大家都跟皮猴子一樣好動,誰知她長大了竟能考個探花!真是厲害!”
沈清言好奇:“那前邊兩個人呢?”
林清影繼續補充:“真是奇了,狀元和榜眼是同鄉人,還住在同一家客棧裡!狀元叫雲川,榜眼叫齊寧函。”
三個人齊刷刷朝著那兩個人跑來的方向看去。
同一家客棧,該不會是——
施喜娘真是個好運的人啊!
瞧完熱鬨,三人各自回了刑部和工部,畢竟明天早朝就能近距離見到考中的人了。
沈清言在刑部處理了大半天案子,回府時天就快要黑下去了。遠遠地沈清言看見沈府門口站著幾個人,一人牽著一匹馬,似乎在討論著什麼。
下午沈府的大門就會關上,她們也沒辦法直接進去。沈清言走過去拍了拍其中一個人的肩膀:“你們乾嘛呢?”
三人圍成一個圈,正對著沈清言的人抬起頭,見是她,立刻笑了:“清言姐!”
被沈清言拍了肩膀的人聽見這句話震了一下,然後立刻轉過頭去盯著沈清言看,目不轉睛。
沈清言想了一會兒終於想起來了這個叫她清言姐的人是誰。
林清影的發小,秦溪。
這一次的探花。
她換下了張揚的紅衣,隻一身簡單的裝束,顯得整個人溫潤如玉。真是女大十八變,沈清言心想。
先前被拍的人死死盯著沈清言,讓她想忽略也難。幸好第三個人拽了拽那人:“雲川,你彆一直盯著沈大人看。”
這下輪到沈清言震驚了。
雲川?
結合林清影的說法,那本次科舉的前三甲在她家門口聚集了?
雲川看著十五六歲的樣子,麵容稚氣未脫,剛得了狀元臉上卻絲毫不見得意之色,如此自謙內斂,連沈清言都自愧不如。
“沈大人,我也考了狀元。”雲川開口說。
沈清言決定收回剛才的評價。
雲川身旁的女人又拽了她一下,她抱歉地看著沈清言:“沈大人,她不是那個意思……她隻是想來告訴你……”齊寧函的聲音越來越低,像是解釋不下去了一樣。
沈清言大致明白她的意思,也想起了當時和怡跟她說的話。
這個叫雲川的人,應該是以她為目標,或者說以她為榜樣來考取功名的。畢竟她是男女混考後的第一個狀元,被誰當目標都不為過。
沈清言忽然覺得不知所措,自己的人生似乎隻在考到狀元的那一天短暫閃耀了一下,從那以後她幾乎是泯然眾人,因此才會在聽說有人拿她當榜樣的時候格外焦慮。跟她同期的蕭清、林世之已官運亨通,她偶爾也會想自己是不是太過不思進取了些……
“沈大人!”雲川喚醒了她越陷越深的思緒,“我也會加入刑部,成為跟你一樣的人的。”
沈清言的嘴角抽了一下。
“到時候,還請沈大人多多關照。”雲川湊到她麵前,朝她行了禮就轉頭走了。
齊寧函看看站著不動的沈清言,再看看已經走出去幾步遠的雲川,急切地解釋:“沈大人,她……確實不會表達,但是,您寫的東西她都認真讀過。她是真的,想讓您多多關照的意思。”齊寧函朝沈清言彎了好幾下腰,沈清言沒攔住:“不必說您,我比你們大不了幾歲。”
“她不是在挑釁,您千萬不要往心裡去啊!”
貢生們需先去翰林院做一段時間活,半年後有個各部各院的考核,如果有想去的地方,這半年除了在翰林院做一些活以外,剩下的時間就是為這個考核做準備的。
這段時間秦溪時常來找林清影,她們是幼時夥伴,不同於沈清言等人拿林清影當妹妹,秦溪是她的同齡好友,相處也更好些。
每次遠遠看著林清影跑去門口找秦溪,沈清言都覺得十分欣慰。
半年時間一晃而過,自從上次沈清言給楚懷安那三封同時到達的信一一回複以後,似乎就打開了他的開關,瑞王府的商隊一個月就要從京城去一次岐州。
沈清言在信裡提議不必如此折磨瑞王府裡的人,楚懷安賣關子說商隊都是自願去的,還說如果哪天商隊不去了,他自然會托其他郵差帶信給她。
刑部的考核結束,錄了三個人。沈清言拿過名單來看,雲川、齊寧函、文容佳。
伍嘉杏指著第三個人的名字:“容佳?我還以為她要明年來呢。”
一年一次的報考隻要是在翰林院或者吏考上來的人都能報,隻是時間安排在春闈後的半年罷了。由於時間較緊迫,有相當一部分貢生會選擇在下一年參加這個考核,文容佳跟沈清言她們幾個是同齡人,三年前的春闈她就沒參加,沈清言聽說她是覺得男女混考第一屆會出點什麼亂子,想再觀望一下才選擇了今年參加科考。
本以為她是一個求穩的人,不會在半年內參加六部考核的,誰知這麼快就考了。
跟錄取名單同時下來的,是皇上的聖旨。
“大理寺少卿?”沈清言一邊接過聖旨,一邊遞給了宮女姐姐上次她來的時候喜歡吃的糕點。
流蘇捧著糕點,悄悄湊到沈清言跟前:“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這句話是彆人讓我帶給你的。”
沈清言點頭,朝流蘇走遠的身影施以一禮。
沒多久,沈清言從刑部侍謹被“貶”至大理寺少卿的消息就傳遍了刑部。
刑部侍謹是正四品,而大理寺少卿是正五品,降了整整一級。任誰也無法輕易開口安慰,伍嘉杏也隻是歎了口氣,攔住了要去找沈清言的戚雨。“如果有一天我被貶了,不管幾級,我都不希望有人來可憐我,”伍嘉杏小聲說,“給她點時間去接受這件事吧。清言自己肯定是最不好受的,彆人非要可憐她會讓她更不自在。”
話還沒說完,沈清言嗖的一聲竄了出去,兩人還沒反應過來,她的身影就不見了。
“我的老天!這就是你說的給她點時間接受?”戚雨忍不住叫了起來,“她要乾嘛!不會殺到宮裡當麵質問皇上吧?”
伍嘉杏慌亂朝沈清言離開的方向望了一眼,淡定坐下了。
“那個方向不是皇宮。”
沈清言跑到路口,卻在左右之間糾結起來,她該去找誰?是明裡暗裡幫了許多人的長公主,還是更值得信任、情緒更穩定的郡主?今天早朝結束後,隻有她們兩個女官被留下,究竟是誰向皇上提議將她調任的?
沈清言破的案子不少,更不乏讓人頭疼的大案,侍謹之位是通過她自己三年的優秀考核得到的,皇上不會輕易讓她去她絲毫不熟悉的大理寺。
那幾個被留下的男官?沈清言皺著眉站在路口一家小攤的邊上,回想著今天留下的男人,搖了搖頭。她與那幾個人素無往來,也無仇怨,更彆說自趙端雲入朝為官起,男人對女官心中都有輕蔑,皇上自然知道這一點,就算他們說了什麼,也絕不可能讓皇上這麼快做決定的。
所以,一定是長公主或者郡主說了什麼。
可是她去了大理寺,會對誰有什麼好處?
“小沈大人。”
沈清言回過頭去,長公主正掀著她的馬車簾子朝她笑。“不知是否有幸邀小沈大人去我府上喝杯茶?”長公主問。沈清言點點頭,跳上馬車,進去以後才看見裡麵的另一個人。
楚璿琅。
難道是這兩人的共謀?
楚璿琅看她的表情,雙手一攤,無奈道:“我說過了小沈大人很聰明的。”
長公主捂著嘴笑:“我可從未反駁過這一點。”
馬車咕嚕咕嚕地往前走著,三個人誰都沒有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