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懷安走進郡主府的院子,楚璿琅正在練劍。
女人動作流暢,劍風鋒利,見他來了收住動作,把劍背到了身後。
楚懷安跟著她往裡走,邊走邊問她:“從各個地方搜羅來的這些百姓,什麼時候把她們送回去?”
楚璿琅接過副將遞過來的手帕把額頭上的汗擦掉:“至少讓她們看到結局。明天午時以後,就開始送她們回家吧。”
楚璿琅正往裡走,好像想到什麼,停下了腳步。跟在她身後的楚懷安被嚇了一跳。
“對了,今天下朝以後你去哪了?她們有送彆的,有去看樂子的,你直接回府了?”
楚璿琅從楚懷安一開始去岐州就對這個關係拐了幾下的堂弟十分好奇,他不是不愛說話,但就是給人一種難以接近的感覺。楚璿琅不喜歡窺探彆人內心,隻是看他時不時自己溜到一邊去覺得很奇怪。
鎮北軍中隻有一小部分人是岐州或者附近的人,大多數人都是背井離鄉,思鄉之情不必說,同鄉之間才總是格外親近。
唯獨楚懷安,她有時候問他有沒有想家,他隻會奇怪地看她,好像完全不想念雲京一樣。
他並不完全脫離大家,也許隻是喜歡獨處?當時的楚璿琅找到了完美的解釋。
楚懷安忽然問她:“郡主在岐州三年,有想念過雲京嗎?”楚璿琅立刻回答:“當然!我爹娘,經常來家門口擺攤的王嬸,我每天一醒就在想念她的餛飩,哦還有以前在城郊訓練營的戰友……雲京本來就是個漂亮的地方,有山有水,難道還不值得你想念?”
楚懷安看她侃侃而談,好像雲京對她而言是個特彆重要的城市,可是郡主,為何我在岐州的時候,除了府上的人以外,我再也沒想過雲京呢?”
楚璿琅搖搖頭表示不知。
他是在雲京長大的沒錯吧?
柳梨一個人來到大理寺,她報了名字說要看趙成和趙翊鬆,兩個獄卒對視一眼就放她進去了。
牢獄裡都是這樣冷嗎,柳梨心想。
跟著獄卒往裡走,終於在快要到儘頭的時候停下了,獄卒見慣了這種場景,打開鎖以後就走了。
趙成被打了幾十大板,渾身是血地被鎖鏈栓著,柳梨找了個離他不近的地方,盤起腿來坐下。
趙成睜了睜眼,看見來人是誰後又閉上了。
誰會來落井下石,他心裡清楚得很。
柳梨也不在乎趙成是醒著還是暈了,自顧自開始講:“趙成,從我被我父親獻給你那一天開始,我就認命了。”
趙成哼笑一聲:“你要是認命,就不會挑唆趙端雲和趙端齊跟我鬨分家,教出那兩個不尊父親的混蛋來,你還有臉來見我?”
柳梨實在不明白趙成的邏輯,這麼多年,一開始她沒有跟他平等交流的權利,話憋久了也就變成了無話可說。後來分了家,柳梨根本不想再見他,但她實在有很多話想問單獨他,所以才自己來了大理寺獄。
“趙成,為什麼你會不理解端雲兄妹倆呢?你在趙家眾星捧月,你富有整個趙家,為什麼連兩個孩子都不願好好養?若沒有秦姐姐的幫助,我們母女三人也許會餓死凍死在你富貴的趙家!”
趙成睜開了眼睛:“當然是因為你們不配。我的那些庶弟庶妹尚且活得好好的,為何偏你們到了那種地步?趙家一向最重嫡庶,你生的孩子自然跟你一樣低賤。”
柳梨發現自己一直都弄錯了,趙成不是在刻意針對她們,他眼高於頂,對他以下的所有人都平等視作無物,就算是秦佳和趙翊竹,在他眼裡也隻是華貴一些的附屬品罷了。
柳梨站了起來,在趙成的眼睛裡緩步走向他,站到他身前時,趙成隻能仰視柳梨了。
柳梨伸出雙手,在趙成驚恐的表情裡掐住了他的脖子。
“趙成,你知道嗎,那些雲京內外來告你狀的人,還有我,我們這些你眼裡不值一提的螻蟻,每一天都在盼著你去死,”柳梨雙手收緊,在趙成背過氣去之前卸了力,“隻是這場景怎能我自己一個人看呢。趙成,你就該死在大庭廣眾之下。”
柳梨顫著手走出了關押趙成的地方,守在不遠處的衙役弓著腰走了過來。柳梨遞給了她幾塊銀子:“我還想見趙翊鬆,您看?”
衙役點了點頭,先行帶路。
他們兩個的關押地離得不算近,到了以後衙役還是重複剛才的動作就退到了邊上。
“你是?”趙翊鬆問。
柳梨沒說話,先上去打了他兩個耳光:“這是你娘托我做的。”
趙翊鬆一開始無比憤怒,在聽到了你娘兩個字後把低下了頭去。
“你娘讓我問你,雖然你七歲後就被養在前院,這麼多年來與她並不算親近,但至少七歲以前,她教過你不少明辨是非的道理,難道你都忘了嗎?”
趙翊鬆張了張嘴:“柳姨,替我跟我娘道個歉吧。”
趙翊鬆七歲後被趙成帶去前院親自養,後來又離家。彆說柳梨,就算是秦佳也沒法一下子跟他親近起來,他突然一句“柳姨”,柳梨都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罵他了。
“我娘……她走之前,有沒有,說什麼?”“她說就當沒你這個兒子。你太讓她失望了。秦姐姐和翊竹已經走了,拜你們父子所賜,她們還要跋山涉水去執州。”
趙翊鬆輕輕地說了聲對不起。
這是對著誰說的?是因他們而死的無辜人,還是被連累的母親妹妹?是他曾經的主將楚懷安,還是李西河?
他們作孽太多,將人命跟財名等價,從害死第一個人開始就斷沒有“幡然悔悟”的權利了。
柳梨離開時正碰上趙端雲,身著官服的女兒她早已見過無數次,隻是這次她麵無表情地看過來,柳梨才想到趙端雲素有“冷麵”之稱。
母女二人隔著不遠,趙端雲先開了口:“母親要回去了?”
柳梨走到趙端雲身邊,閉了閉眼睛:“端雲,你也要放過你自己。”
說著她握住了趙端雲故作平靜時唯一的破綻——顫抖不已的雙手。
趙端雲把手抽了出來:“我知道的,母親,您先回去吧。”
目送柳梨離開後,趙端雲直奔趙成的牢房。從前穿著華貴、眼高於頂的“父親”,在牢獄之中原來跟彆人也沒什麼兩樣。
“趙大人害死了那麼多人,就算是白天也能聽到冤魂索命的聲音吧?”趙端雲隔著牢籠譏諷道。
趙成在裡麵怒吼,仿佛要從裡麵掙脫出來的野獸:“趙端雲,老子怎麼會有你這麼個狂妄的女兒。你彆忘了你身上流著的可是我的血!”
趙端雲雙手抱臂:“等你的肉身腐敗,血全部流儘時,再來跟我說我身上到底有沒有你的血吧。”
趙成被問斬時周圍圍了不少人,趙端雲站在隔壁的酒樓上冷眼看著吧、噴射而出的血,覺得痛快極了。
和怡被接出了福來客棧,沈清言問她以後有什麼打算,她攥著自己身上的包袱帶子,跟沈清言說,先給她的姐妹們弄個墳吧。她們都是無家可歸之人,要是死了還是無處去,豈不是太可憐。
“若你還留在雲京,可以隨時去沈府找我。”沈清言告訴她。
和怡“哦”了一聲轉身走了,離開兩三步又回來,“沈大人,今年有個學子很喜歡你。”
沈清言疑惑:“啊?喜歡?”“是把你當成是榜樣……阿川,你要不直接過來算了。”和怡抬起頭來朝著二樓說。
二樓上正往下看的人迅速把腦袋縮了回去,沈清言往上看隻看到了一個毛茸茸的腦袋。
“就是她了,不知道她在彆扭什麼……明明你們沈府是歡迎學子去拜訪的吧?她總說要考上功名才能見你……”
沈清言點點頭,決定成全這位學子的小小儀式感,朝著二樓大喊了一聲:“阿川!我等你來見我!”
二樓立刻傳來回答的聲音:“多謝沈大人!”
和怡朝她揮揮手:“我也要說這句話。多謝你了,沈大人。請你也替我也謝謝刑部的其他大人。要是沒有你們,我們都不知道該去何處伸冤了。”
“好!我會告訴她們的。”沈清言答應她。
秦佳的離京之路並不算順利,畢竟她是趙成的妻子。她自己倒是早已料到,沒有人朝她扔菜葉和雞蛋就已經是意外之喜了。
押送她們的衙役張向薇是個曾受過秦佳恩惠的女人,一開始秦佳母女受人鄙夷時她還會跟人爭論,反而是被罵的秦佳心態更好。
離開雲京的第十一天,秦佳遇到了一個人,她說她叫師念景。
師念景是回鴻洲的,秦佳母女倆是罪犯必須走去執州,腳程不快,自然被後出發的師念景趕上了。
張向薇穿著衙役的衣服,秦佳母女倆手上帶著鐐銬,一路上很少有人跟她們同桌吃飯,甚至敬而遠之,這個師念景倒是上來就坐到了張向薇身邊,跟店家點了飯菜後就一直直勾勾地看著秦佳。
秦佳這些天沒少見對她有敵意的人,隻能心平氣和的看回去。
師念景沒想到她會敢這樣,愣了一下後有些惱怒的說:“你為什麼……”
張向薇先拿起搭在凳子上的佩刀,一下子摔在桌子上:“你想乾什麼!”秦佳也問她:“夫人有何貴乾?”
師念景咬著牙看向張向薇:“你知道她是誰嗎?”張向薇遲疑地點了點頭。
“果然。你們這些達官貴人,就算到了這種地步,也有權利讓自己過得有體麵啊。”師念景聲音嘶啞嘲諷,眉毛揪在一起,不甘的看著秦佳。
秦佳不知道這些天歎過多少次氣了,又一次解釋:“張大人隻是報恩罷了,就像你們來找我是為了報仇。”“那你呢?”師念景問她,“你給她的恩,難道大過你們帶給彆人的仇?你怎能如此心安理得的活著?”
師念景原本是想吼出來,可是不知怎的,明明是問秦佳,自己卻開始不甘,最後聲音落了下來,從憤怒的質問變成了難抑的哭訴。
“你說得對,”秦佳讚同,“我給彆人的,不過滴水,舉手之勞而已。可是對當時的我來說,的確已經是儘我所能去改變了。我並非是給自己開脫,因為我說的儘力並不是儘‘趙成妻子’之力。如果我更大膽一些,或許能用這個身份改變更多的事情。但我作為我自己,一個膽小的人,確實已經儘了全力了。”
秦佳不知被這樣的問題問過多少次,誠然,曾經的她沒有柳梨和趙端雲的魄力,敢直接跟趙成叫板,最後置死地而後生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她明知自己和女兒在趙家活得無比痛苦,還是不敢反抗,自以為是的認為隻要趙家還沒走到絕路,那麼她們的生活就不會有彆的起伏,趙翊竹嫁一個自己挑選的夫婿,這樣就夠了。
因此對一切因趙家連帶出的謾罵,她都照收不誤,因為她的心裡清楚,旁觀也是罪。
可是現實無情,從見識到趙成肆無忌憚的打罵發賣下人的時起,秦佳就有了搖搖欲墜的預感,這樣的人怎會順風順水?
事到如今,也不是早知如此能解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