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先讓希爾冷靜下來，短暫的侵蝕暫且可以恢複，長時間的極端情緒帶來的後果是不可逆的。

注視著兔子公主眼中滿溢的惡意，青棠冷靜地評估，卻又忍不住吐槽，為什麼每一層樓末尾都要演變成這種超人打怪獸的情景。

“博士，為什麼兔子是紅色的？”

冷不丁聽到這個問題，青棠的動作一頓。

這是個什麼問題？在場的兔子哪裡有紅色的？

但兔子公主很顯然沒有向她解釋的打算，反而饒有興致地看著她，好像這句話是她們之間的一個不言而喻的秘密。

熟悉的感覺讓青棠的手指下意識動了一下，但她很快意識到，這裡已經不是她原來的世界了，她此刻的身份也不再是“青棠”，她隻是一個天空島普普通通的學生。

青棠可以做到的事，散介做不到。

既然沒辦法直接解決掉侵蝕，隻能借助一下場外援助了。但這需要時間。

眼看著兔子公主低下那張沾滿血液的臉，她垂下眼睫，大腦飛速運轉。

快想想，青棠。

此刻你不再擁有前世的能力，不再擁有可以交付性命的戰友，你孤身一人站在侵蝕的對麵，你還能戰勝它嗎？你無法戰勝它嗎？

快想想，希爾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侵蝕從哪裡擊破了她的心理防線？

快想想，那本日記裡寫了什麼？

青棠閉上眼，再次睜開，眼底是一片了然的沉靜。

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問：“兔子市場就是你眼中的世界，對嗎？”

“——二號。”

.

“快看！那怪物停下來了！”

跑了一段距離後，身後沒有了那震天撼地的腳步聲，於是龍四氣喘籲籲地回頭，就看見剛才朝這邊走來的灰色兔子已經停下了腳步。

“彆管了！快跑吧！它遲早要追上來的！”女友焦急地向前兩步，恐懼地說。

但是沒有人離開，她驚疑不解地看向其餘人。

顧念皺著眉，煩躁地咬著指甲：“一定是散介，散介拖住了它。”

王思思沉默片刻，說：“每一次都是這樣，我們永遠躲在後麵，等彆人犧牲。”

顧念瞪她：“說什麼呢！怎麼還咒起來了，搞得像他死了一樣！”

沈清嘉沒有接話，他定定地看著遠處巨大的身影，眼神逐漸堅定。

他向前邁出幾步，頭也不回地說：“我要去找他。”

“誰？散介？你瘋了？！”顧念驚訝地轉過頭，看他臉上的神情不似開玩笑，抱著手臂，扯出一抹冷笑，“這個時候就不要逞威風了，你去除了送死還能乾嘛？去也是拖後腿，還不如在這裡好好呆著，免得到時候散介回來還要給你收屍！”

她提高聲線：“你不是那麼相信他嗎？難道還怕他應付不了這些事？天空島的人對這些東西早就司空見慣了吧，你個普通人瞎操什麼心！”

沈清嘉扯了扯額前的頭發，聲音有些悶悶的：“你要是害怕就待在這裡吧。沒回來就算了，要不是散介，我第一場遊戲就該死了。”

說完，他頭也不回，向前方跑去。

“顧念，注意一下自己表達擔心的方式。”顧教授沒有打斷兩人的交鋒，等沈清嘉離開後，他看向女兒，語氣平緩，“所以，你打算怎麼做？”

顧念咬了咬牙，咕噥著：“誰擔心他了！”

“……我得讓他知道，我才沒有害怕。”

.

“——二號。”

這個稱呼剛一出口，麵前巨大的灰色兔子徒然豎起耳朵，死死盯著青棠，收起方才如同小孩子找到喜歡玩具的笑容，一言不發。

青棠動作輕巧地翻上一個攤位的頂棚，腳底不小心踩到了幾個白色的兔子玩偶，她隨意拿起一隻，在手中掂量。

“我猜，一號是你們之中年齡最小的一個，在他眼裡，自從離開孤兒院，每天都在被注射、肢解、縫合，所以對他而言，世界是一個殘暴的醫院。”

青棠的話音卡頓了半秒。

……這個兔子玩偶懷裡怎麼抱著個蛋，新款式？

算了，可能希爾喜歡吧。

“而你不一樣，你年齡更大，知道孤兒院食物短缺的困境，所以當院長選擇把你們送去研究所，以此換取食物，讓其他的孩子生存下去後，你認為，這是一場交易。”

青棠回想起那本殘缺的日記，淺白的字句在腦中流轉，拚湊成了被掩埋的真相。

“當你來到研究所，作為實驗品，你每天遭受著非人的折磨，而這一切都是為了找到拯救人類的方法。犧牲你們，拯救人類，這也是一場交易。”青棠的語速很慢，她時刻注意著兔子公主的神情，以佐證自己的猜測，“我之前就在想，明明你的玩偶是一隻灰色的兔子，但為什麼兔子市場的客人們都是白色的。我原本以為，這是因為你希望自己也擁有一隻乾淨的白色兔子玩具，但我現在發現我錯了。”

“——兔子市場的客人，就是研究員吧，二號？”

“住嘴！！不許用那個名字叫我！！！”

尖銳的小女孩聲線從灰色的怪物口中傳出，它一巴掌拍向青棠站著的方向，尖嚎：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選中我們！為什麼偏偏選中我們！為什麼要讓我們去死來救其他人！！為什麼被犧牲的永遠是我們！！！”

青棠提著那隻樣式奇葩的兔子玩偶，靈敏地躲開攻擊，跳到了另外一個頂棚上。

“喂！散介！這邊！”

看來外援等到了。

剛站穩，她就聽到有人在壓低聲音叫她的名字，勾起個笑容，回頭：

“舍得回來了？算你們有良心。”

她身後整整齊齊地躲著六個人，雖然臉色不一，有幾個一看就是被強行拽來的，但總歸還是沒有昧著良心跑了。

顧念看著前方暴動的兔子公主，滿臉震驚：“你到底對人家說了什麼啊，氣成這樣？！”

沈清嘉往前走了一點，提高聲音：“需要我們做什麼嗎？”

眼看著兔子公主的眼神重新聚焦，將目光投向此處，青棠語速很快：“找到那口棺材，保護好它。”

然後，她縱身一躍，輕巧地翻到另一個方向，引走兔子公主的目光，讓沈清嘉等人有行動的機會。

“博士，兔子為什麼是紅色的？”

兔子公主的聲音不再尖銳，它好像冷靜下來了，這句話的語氣與希爾沒有差彆。

它好像根本不在乎眼前的人是不是所謂的“博士”，隻是想得到一個答案。

腦中閃過研究日誌的內容。

【這一次實驗又失敗了，異獸的基因一注射進去，實驗體就像個脹破了肚子的氣球一樣爆炸了，那個場麵很滑稽。】

青棠輕輕歎氣，口中的答案回旋半晌，緩緩說出：

“因為兔子為人類而死。”

.

棺材？

那具原本放在雕像手上的棺材嗎？

在紛亂的廢墟中，沈清嘉越過死不瞑目的兔頭人，推開又一塊倒塌的牆板，在兔子血與玩偶鋪滿的地麵吃力地翻找著。

在掀開牆板底下臟兮兮的桌布後，他終於看到了不同於灰蒙蒙的廢墟的其他的顏色。

木質的傳統棺材靜靜地躺在那裡，身上毫發無損。

沈清嘉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回頭招呼還在四處忙活的眾人：“我找到了！”

龍四最先趕來，打量幾眼，嬉皮笑臉地拍了拍沈清嘉的背：“不愧是我大哥的首席跟班！”

沈清嘉：“……我不是跟班。”

王思思走近，試著抬了一下，然後誠實道：“搬不動。”

顧教授上前：“還是我來吧，你們幾個小孩子就在旁邊休息就好……龍四，你待在那邊做什麼，你是小孩嗎？過來幫忙。”

“我才二十歲不是小孩是什麼……”龍四嘟啷著，還是老老實實地過來幫忙。

“咦？”手剛摸上棺材的表麵，他就猶疑地皺起眉，對顧教授說：“棺材上刻了字。”

“人類的……英雄？”龍四念道，忍不住吐槽，“誰會在棺材上刻這個？一般不都寫在墓碑上嗎？”

顧念叉著腰：“問這麼多乾嘛！散介等會都要被打死了你們還在這裡聊天！”

沈清嘉：“……”

另一邊，要被打死了的青棠還在跟兔子公主心平氣和地拖延時間。

在她的答案說出口後，兔子公主歪了歪頭，露出甜美的笑容：

“所以啊～博士。”

“既然兔子為人類而死，那麼由兔子吃掉人類，也是理所應當的吧～”

果然。

她被侵蝕到這個階段，根本不存在屬於希爾的善意。

她從來沒有原諒過研究所，從來沒有原諒過院長，在侵蝕汙染理智之後，對於世間僅存的善意，也早已消失殆儘。

她存有的隻是希爾的記憶，但已經不再是希爾本身了。

青棠輕輕歎氣，又躲開一次攻擊。

兔子公主問出這個問題，隻是為了給它的仇恨找一個宣泄口罷了，即便是把兔子市場的真相傾湧而出，也隻不過拖延了它幾分鐘。

身為青棠的她尚且可以喚回希爾的意識，但散介的她，除非把次元壁打破拉著現實世界的老友們作弊，否則無法左右這個世界最根本的法則。

想著，她甩了甩手中的玩偶，細細思索接下來的對策。

……等一下，她怎麼還拿著這玩意兒？

她低下頭，恰好看見了潤白如玉的蛋殼上裂開一條小小的縫。

縫中露出一雙小巧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