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陽城,議事廳,陳宮站站在搖曳的火光中,聲音低沉而堅定,如同訴說著一個沉重的預言:"雒陽,並非如世人所想的那般空寂。"
帳中眾人不由屏息,仿佛被陳宮低沉的聲音拉回到了那段血與火交織的歲月。他站在帳中,目光炯炯,緩緩開口:“當董卓裹挾天子西遷的鐵蹄踏過洛水之時,這座承載著四百年漢室氣運的都城並未就此淪為廢墟。董卓此人,雖為凶殘之輩,卻也深諳兵法。他深知雒陽不僅是天下的臍心,更是兵家必爭之地。北依邙山之險,南倚洛水之勢,東連成皋之要,西控崤函之塞。這四方險要,皆是上天賦予雒陽的天然屏障。”
陳宮目光一轉,掃過帳中肅然的將領,語調愈發低沉:“董卓在此布防,就如同一頭猛虎盤踞在中原腹地。他在洛水兩岸構築防禦工事,設關險要,囤積糧草,想將雒陽打造成不世的堡壘。當時,諸侯聯軍雖眾,卻也隻能在城外望城興歎。即便人數占優,他們也沒有真正能與董卓一決高下的領軍人物。”
火光跳動,仿佛點燃了眾人眼中的畫麵。陳宮聲音微微顫抖,似是對往事感慨,又仿佛沉浸在回憶之中:“直到建安元年四月,江東猛虎孫堅率軍壓境,其鋒芒之盛,連太穀關都難以遏製。他一路勢如破竹,董卓大軍節節敗退。孫堅號稱能征之將,攜其百戰之師,手握利刃直指雒陽。”
火光搖曳之中,陳宮略一停頓,仿佛讓眾人沉浸在這血色的畫麵中。他目光微凝,繼續說道:“麵對孫堅的凶猛攻勢,董卓看似固守雒陽,但他那顆瘋狂的心,早已藏著一計。若說他之前的暴行還帶著幾分權謀之計,那麼焚燒雒陽的舉動,便是發自內心的瘋狂。”
帳中一片寂靜,隻有篝火微微作響。陳宮的聲音帶著幾分蒼涼,仿佛是從曆史的廢墟中傳來:“南北兩宮,漢室曆代帝王起居之所,多少興衰榮辱皆見證於此?長樂宮庭,四百載漢室權柄運轉之地,是多少文臣武將魂牽夢繞之所在?可這一切,在董卓的一聲令下,儘皆化作了衝天的火光。洛水兩岸,宮殿、廟宇、庭院,皆被烈焰吞噬。天子龍椅、典籍、玉璽,被肆意焚毀,竟如飛灰散去。百姓淒號,士人哀哭,整座都城在哀嚎中陷入火海。”
"就連大漢皇室列祖列宗的宗廟,都未能逃過這場浩劫。"陳宮的聲音裡帶著深深的痛惜,"孫堅入城時,雖然組織人手撲滅了大火,但雒陽的魂魄,似乎也隨著那場大火消散了。自此之後,諸侯們仿佛達成了某種默契,都對這座傷痕累累的古都避而遠之,使它成了戰局中的一片無人之地。"
陳宮的聲音略微哽咽,仿佛親眼目睹過那一夜的慘烈:“那一天,雒陽的夜空被血與火染紅。漢室四百年的輝煌,在一夜之間蕩然無存。董卓走了,可留給雒陽的,是無儘的廢墟與焦土。那些百姓,那些在火海中掙紮的生靈,終究隻是他棄子般的犧牲品。”
高順不禁攥緊了拳頭,鎧甲發出輕微的震顫。張遼的眼中閃過一絲憤怒,而魏續則低聲咒罵。隻有呂小布,靜靜地聽著,目光深邃如淵。
帳中一片沉寂,隻有火盆中柴薪偶爾發出的劈啪聲。陳宮的話語如同一把鑰匙,打開了記憶的閘門。在座的每個人心中都浮現出那座曾經的天下之中——雒陽。那裡曾是何等繁華?玉樹銀台,金碧輝煌;市井繁盛,商旅如織。可如今,卻隻剩斷壁殘垣,訴說著昔日的輝煌。
陳宮略一停頓,語氣低沉,卻仿佛將所有人拉回了那片混亂的土地:“然而,這並非故事的結局。當李傕、郭汜在長安發動兵變時,無數百姓流離失所,拖家帶口,逃向四方。他們或是穿越山林險阻,或是沿著殘破的官道,最終,其中不少人選擇回到了這片熟悉的土地——雒陽。”
他的目光變得深遠,仿佛穿透了帳篷之外的黑夜,看到了那些瑟縮在廢墟中的百姓:“而今年的長安,更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亂。馬騰、韓遂的鐵騎接連衝擊城門,烽煙漫天,城牆崩裂,而城內卻已然成為了一片煉獄。盜賊橫行,昔日的高門世家無不陷入絕境,甚至淪為街頭的餓殍。饑荒與暴亂將長安逼到了崩潰的邊緣,那座天子所在的城池,竟淪落到了人相食的地步!白骨盈路,汙穢遍地,哀嚎與絕望充斥其間,長安,已不再是人間,甚至連地獄也不過如此!”
帳中,眾人無不變色,那些場景仿佛透過陳宮的話語浮現在他們眼前。張遼攥緊了拳頭,麵露不忍之色,低聲說道:“若長安如此,我軍中這些流民百姓,必然見證過這樣的慘劇,難怪他們總是驚慌失措,稍有風吹草動便會惶恐逃散。”
陳宮歎了口氣,接著說道:“正是如此。雒陽雖有殘存的人口,但這些人,大多是從長安與董卓之亂的火海中活下來的。他們所經曆的,不僅僅是戰爭的摧殘,還有心靈的破碎。他們的家園被燒毀,親人死於非命,朋友背叛,連朝廷都無法保護他們。在這些幸存者心中,我們不是什麼拯救者,而是另一個可能會拋棄他們的政權。他們就像驚弓之鳥,隻要稍有風吹草動,便會四散而逃,根本無法真正安定下來。”
帳中沉默片刻,火光映在眾將臉上,照出一片複雜的神色。這一番話,無疑將現實撕裂開來,直指雒陽當下的困局。沒有安定的百姓,就沒有複興的可能。那些流民或世家大族雖然暫時投靠雒陽,卻帶著深深的不信任,若無法真正贏得他們的心,便如沙堆築壩,隨時可能崩塌。
呂小布突然開口,打破了寂靜。他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正因如此,我們才要讓他們看到希望。”他的聲音並不高,但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董卓以火焰摧毀這座城,我們就用生機重建它;李傕、郭汜讓百姓陷入恐懼,我們就給他們帶來安寧。”
他的目光掃過眾人,繼續說道:“你們都知道,百姓最需要的是什麼。他們不要那些虛無縹緲的承諾,更不在乎我們用什麼旗號。他們需要的是生計,是安全,是對明天的期待。他們需要看到,哪怕是經曆了這些苦難,這座城池還能讓他們有活下去的理由。”
說到這裡,他站起身來,目光如電:"這些流離失所的百姓,不正是我們重建雒陽最好的根基嗎?"
高順眼中閃過一絲驚訝:"溫侯的意思是......"
"是的,"呂小布的聲音堅定而有力,"這些逃難而來的百姓,他們對亂世最是厭倦。隻要我們能給他們一片安身立命之地,他們就會比任何人都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安寧。他們會為了保護自己的家園而戰,會為了守護和平而耕耘。"
"我們已經選定了雒陽,"溫侯緩緩開口,目光掃過帳中眾臣,"這座承載著四百年漢室氣運的天下之中,將成為我們高築牆、廣積糧的基石。"
陳宮捋著胡須,若有所思:"溫侯所言極是。雒陽雖經董卓之火,卻仍有血脈相連的百姓在此生存。若能善加撫恤,加上長安難民的不斷湧入,這座古都定能重現生機。"
聽到這裡,呂小布微微點頭,心中暗自盤算:“明年,興平二年,李傕殺樊稠之後,涼州軍內部的爭鬥將徹底爆發。李傕與郭汜為爭權內訌,長安的局勢勢必更加混亂,甚至難以收拾。到那時,大量難民必然會從長安逃往雒陽。而若我們能趁此良機,奉天子以令不臣,將皇帝接至雒陽,再輔以文武百官輔佐朝綱。如此一來,不但能挾天子以令諸侯,掌握大義之名,而且文武百官也會帶來大量人口。更能穩固我等在雒陽的地位。”
"獻帝回遷......"這個念頭在他腦海中炸開,如同黎明前的第一縷曙光。不僅是天子,更有那些流離失所的文武百官。其中,就有那位注定要在曆史長河中留下千古絕唱的才女——蔡琰。
呂小布凝視著帳中搖曳的燈火,那微弱的光芒仿佛穿透了時空的迷霧,照亮了曆史長河中未曾發生的悲劇。他的心神恍惚間,仿佛聽見了一曲淒婉的《胡笳十八拍》,那聲聲哀怨,如同草原上嗚咽的秋風,訴說著一位漢家才女即將遭遇的苦難。
那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草原,天地間仿佛隻剩下風的嗚咽聲與狼的低吼。蔡琰的身影在風中顯得單薄而孤獨,她的身上披著粗糙的氈衣,手中提著一個陳舊的水囊,緩緩地走向遠處的羊群。周圍儘是陌生的語言與冷漠的目光,她的腳步沉重,卻又顯得堅毅。
清晨的寒風將她臉頰凍得發紅,然而比風更冷的,是匈奴王庭中那些蔑視與輕侮的眼神。她是戰敗後被擄掠的俘虜,儘管身為漢家的才女,曾在書香門第中吟詩撫琴,但在這片蠻荒之地,她不過是一個被迫為奴的異鄉人。她每日清晨都要從帳篷中早早起來,穿過草原,去照料匈奴貴族的牲畜,或者為他們釀酒、縫衣。曾經柔嫩的雙手,如今已經布滿了粗糙的裂口。
然而,蔡琰從未屈服於命運。夜晚,她會在篝火旁坐下,捧起一支胡笳,靜靜地吹奏。那音符低沉而悠長,如同大漠的月光灑在寂靜的原野上,又如黃河滾滾的浪潮,翻湧著無儘的思念。每當樂聲響起,匈奴人也會暫時停止喧囂,甚至露出些許迷惑或敬畏的神情。蔡琰的音樂不屬於匈奴草原,而是屬於千裡之外的中原,屬於她內心那從未熄滅的故土情懷。
有時,她會倚著帳篷的木柱,望向天邊的明月。她仿佛能看見長安的宮闕,能聽見遠處家鄉的鐘鼓聲,甚至還能嗅到春日江南梅花的幽香。可她知道,這一切都隻是幻覺。現實是冰冷的,她被困在這片異鄉的土地上,四周的每一寸土壤、每一縷風,都在提醒著她,她已是匈奴的“財物”,一個徹底被剝奪了自由的女子。
她也時常聽到匈奴女子們的嘲笑:“你吹得再美的胡笳,也不過是為我們取樂罷了。忘了你的中原吧,這裡才是你的歸宿。”蔡琰的內心被這些話刺痛,卻也更為堅定。她明白,自己的身體或許被束縛,但她的靈魂始終在高天之上翱翔。她用胡笳訴說著思念,用歌聲記下自己的痛苦和希望——這些都將成為她的武器,抵抗這荒涼的命運。
草原的冬天格外漫長。蔡琰在漫天飛雪中行走,她的腳印被風雪迅速掩埋,仿佛她的存在本身也被這片土地所遺忘。然而,她在心中默念著漢家的詩句,用每一個音節支撐著自己的信念。即便身陷囹圄,她依舊保留著作為漢家女子的尊嚴與自豪。
呂小布想象中的畫麵漸漸模糊,燈火的微光重新拉回了他的思緒。他站在原地,心情沉重,仿佛那片草原上的風也吹進了他的胸膛。他喃喃道:“蔡琰……若這亂世注定讓你蒙受如此苦難,我該如何讓曆史為你贖回尊嚴?”
"東風吹破漢關山,五原關外胡塵飛。
孤兒流落邊塞苦,十載浮萍寄人籬。
胡笳聲動邊雲起,萬裡鄉關在何處?
東風不度玉門關,白草連天無儘時......"
這首尚未寫就的詩句在他心中回蕩。那是蔡琰未來將在塞外寫下的心靈呐喊,是她對故土的思念,對命運的抗爭。十二年的異域生活,將會把這位飽讀詩書的漢家才女推入怎樣的深淵?
呂小布握緊了拳頭,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在這個禮崩樂壞的亂世,女子往往是最無辜的受害者。特彆是在戰亂之時,她們的命運比男子更加淒慘。而蔡琰,這位承載著漢家文脈的才女,更不該承受這樣的劫難。
“不!”呂小布在心中怒吼,胸口像被重錘擊中般悶痛。他的手緊握成拳,指節泛白,連肩甲上的血紋似乎都更為鮮豔。“這樣的命運,不該降臨在任何一個漢家女子身上,更不該讓蔡琰承受這般苦難!”這些情緒像火山般翻湧,卻硬生生被他壓在心底,沒讓人察覺。